稍作反应,司檀撇了撇嘴,将刹那间漫起水雾掩盖过去,又吸吸鼻子,便颤抖着钻进了闻亦的怀里。
她轻轻揉一把发红的眼睛,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请求道:“你继续讲吧,我不害怕。”
闻亦一手揽着她,一手将摊在一侧的薄毯拉过来盖上。
如了愿的闻亦中间再无停顿,将这短故事讲得很是顺畅。毫无意识的司檀往里缩了又缩,寻了一处清凉的位置靠着。直到她揉着发困的眼睛转过身,闻亦才禁不住地咧开嘴来。
这只软毛兔子还真是好哄……
次日一早起来,司檀还是稍显局促。可比着之前的刻意躲避算是好多了,起码不再动不动的就红耳朵。
早膳过后,天气不算炎热。二人闲来无事,便在廊下悠然坐着。不多时,府内丘管事引着几名婢子躬身进了院门。
脚步是急,却不显半点凌乱。
司檀立刻合上书中的话本,端身正坐。像模像样的,真有一副贤良温婉的当家主母形象。闻亦见她这模样,漠然勾了勾唇角也不言语。
丘管事行至二人面前,与身后的婢子同行了一礼,道:“侯爷、夫人,宮宴制服已成。”
司檀抬眸看了一眼,只见那婢子托着一叠华服,玄衣紫领,袖口边沿处绣有细碎藤条暗纹。
“宮宴?”她转眸望着闻亦的方向,疑声念道。
这宫服皆是按她的尺寸订好,无需再试穿改制。闻亦示意了丘管事将此放入房中,便让他们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闻亦回应道:“周太后寿诞,后日午间于庆和殿设宴。按礼,是你我都要去的。”
“哦。”司檀淡淡地应了一声,拿起话本继续看着,也不多问。
周太后与闻亦的母亲荣阳夫人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同出于河洛王府。成亲之前,他的家里家外,亲疏上下,都是母亲林氏请专人介绍过的。周太后是他亲姨母,他们成亲这些日子都在府中待着不曾前去拜见。而今她的寿诞,他们是要前去赴宴的。
司檀虽说不懂与外人周旋,可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她只是长久避在笼中,对外界有些惧怕罢了。
闻亦倒是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些明显的不满,可知晓此事之后,她一门心思都在话本上,也不说乐意与不乐意。
看着她蔫蔫的模样,闻亦猜着她是有些害怕的。
微叹口气,闻亦探手抽出话本搁在案上,又将她揽了过来,“你若是不想去,这也不是不能推辞,寻个理由推了即可。”
哪能那么容易推的,她又不傻。那是太后,他的亲姨母,他们二人哪能拗得过?
司檀摇摇头,圆圆的小脸都能漾出水来。她道:“我没有说不去的。”
“你的情绪可都在脸上写着!”闻亦捏了一把她耷拉着的脸,调笑道。
很明显?司檀伸手只摸到一手软绵绵、肉嘟嘟的脸蛋。不由地,她唇畔蕴笑,双靥随之微微弯起。
见她这乖顺的模样,闻亦默然浅笑。忽地想起什么,他低了低下巴,眉梢轻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司檀。
“第三天了!”他语气中隐隐含着几分幽怨。
“什么三天?”司檀抬头回视,蹙了蹙眉,柔声问道。
看来她是忘得干净了。闻亦默然微叹口气,“你藏的画,都三天了,可是到了能见人了的时候?”
原来他指的是这个,是她自己说的三天,可这几天好像都将这画给忘了。
这一提起,司檀便忍不住地往他的双唇上看去。灼灼视线正盯着他的唇瓣。忽觉嗓间略干,她卷其粉舌,轻轻舔了一下唇珠。唇上寒露,莹莹润润。
“能不能,不看了?”她脸上顷刻间漫起一层红晕,白嫩软滑的耳垂都跟着烫了起来。
闻亦忍了许久没去偷看,哪能轻易放过这机会。她甜糯一问,他自然要摇头不许的。
“好吧,我这就去拿。”
是自己答应了的,现在突然反悔了已经晚了,也说不过去。司檀抿了抿嘴,稍稍犹豫之后,便慢慢爬起身来往房中跑去。
☆、藏画一事
光影玲珑,藤条稍长。司檀一袭紫罗素纱蚕衣,提着裙角跑得飞快。发间歪歪斜斜的插着一枚琉璃步摇,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小小的身影映着满院紫蓝藤萝,真如嬉闹山林、活蹦乱跳的兔儿。
闻亦眉含春水,眸似月华。看着她上了青石汀步,看着她跑进门。
方才提起这画时,她面红耳羞,两只眼睛躲躲闪闪。他心中欣喜,又是满含期待。收回了望向房门的目光,闻亦唇畔溢笑,将丢在一旁的话本捡起。
溪水泠泠作响时,比起丝竹声来,更显灵动不少。
“啊——”
室内传来司檀的一声惊叫,刹那间破开院中宁静。正闲适悠然等在廊下的闻亦心头一颤,慌忙起了身往回走。
书房居右,正对内室。房中设有一木阶宽台,仅一步之高。宽台四周皆是嵌墙书架,书籍、竹简齐整摆列。台正中搁有一书案,有玉簟分置两侧。
司檀小脸一阵红白交加,讷讷瞠目,嘴巴一张一合却再发不出声响。她抬手捂紧嘴巴,溜溜如墨的眼睛在缓缓落在脚边。
脚边躺着一张画纸,纸张微黄薄透,以材质来看,正是她先前藏在书架之后的那张。
可画,不是原来的画……
这纸上绘有褪了衣衫的一男一女,以竹席垫地,赤身裸体相互交叠。紫藤花穗遮去一角,露着一位女子的娇颜。她朱唇被贝齿咬合,面若春桃,手中紧握的酒樽向一侧倾斜,泄一地玉露琼浆。
司檀两眼空洞,直勾勾盯着纸上。这不是她的画,她的画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也就一瞬间的回神,这分呆滞便转化为说不出的羞耻难堪。她脸颊泛红发烫,好似潮水一般涌向脖颈,耳朵。一路无阻直达心口一处,催醒了沉睡中的小鹿。
“啪”的一声脆响,慌乱之中,她迅速以两手蒙眼。也顾不得将那散了一半的纸张捡起,跌跌撞撞地就提步往外冲去。
这宽台有一步之高,惊慌失措之下,司檀遮着眼睛一个不甚便踩了空。
她心口一沉,遮着眼睛的两手自眼周拿开,胡乱挥舞不停。紫衣凌乱飞扬间,她歪斜着身子向地板上倒了下去。
两手的挥舞带动了一侧木架,架上原放置着大大小小的古玩瓷器,这一剧烈震动,便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小心——”
一阵意料之外的晕眩,正惊恐侧躺在地的司檀便不知怎地就被轻飘飘捞起。清凉席卷,她安然回到了闻亦的怀中。
“噼里啪啦”脆响不断,架上的瓷器一件挨着一件落地,在地板上肆意炸开,宛如一朵朵盛放的牡丹。
闻亦扬起阔袖与之隔开,将怀中的司檀裹的严严实实。细碎瓷片飞溅之际,却是无一粒能伤得着她。
响动总算是停了下来,司檀脸色煞白难堪,两手紧紧环在闻亦的腰间。
闻亦轻舒口气,抬手抚着她软绵绵的后颈,“别怕,没事了。”
他声音轻柔,听之如沐春风。冰凉的手掌正瑟瑟颤抖的司檀忽然就安静下来,心口翻腾着的惊恐无措也随之远去。
“让我看看,伤着哪了?”
司檀缓缓自他怀中退了出来,眉目低顺,嘟着圆圆的脸摇了摇头。
闻亦无奈叹一口气,伸手捏一把她耷拉着的脸蛋。“怎么取个画,还要摔上一跤?”
一说画,司檀脸上好不容易退了的嫣红再次翻涌过来。如同连海潮水,一遇阴雨便疯狂高涨。
这画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她又该如何开口解释?
她自己故作神秘藏了三天,只等着他不在时才蘸墨描上几笔。他自是不知晓她到底画了些什么,若是让他见了那羞耻的画作,会不会以为是她的?
可这画真不是她的,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子。明明就藏在那里,她昨天还拿出来看过了的。
想着想着,她的鼻头止不住的就酸了起来。眼睛通红,有水汽缭绕眼周,好似顷刻间就有迸发之势。
司檀眉头蹙成一团,绞尽脑汁想不出办法来。她方才吓了一跳,只顾着往外逃,却是忘记了将那画纸毁掉。现在才想到,已然迟了。
她微微抬眸,怯怯瞄了一眼。只见他目光澈亮且柔和,等着她的回答。可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醒了的小鹿开始肆无忌惮的跳跃起来,司檀悄悄回头望了一眼。隔着书案缝隙,那半卷着的图很是清晰明显。她现在再想办法去遮盖,也是不行了。
看她许久沉默,眉头都要拧在一起。顺着她慌乱躲避的视线,闻亦慢慢抬眸。
“你不要看!”司檀一手紧紧抓着她的阔袖,踮起脚尖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眼上。
显然是晚了,闻亦只一眼便瞥见了那张图。眸光顷刻转暗,瞬间有火势蔓延开来。
司檀并未发觉,手掌横在闻亦眼前,遮着不让他再看。软软的睫毛扫过她的手心,一股酥.痒连通四肢。心中难过,司檀唇瓣一抽一抽,没几下,眼中涌起的泪水便崩了势。
她放下捂着闻亦眼睛的双手,很是无辜地扑进他怀里,有些无地自容般地将脑袋深深埋了进去,“呜呜,那不是我的……”
“我知道。”闻亦拍着上下抖动的脊背,温声道。
司檀像是还不能确认,抓着她腰间的束带仰起头来。原本黑亮的眼睛溢了水,像是清池中浸泡的墨玉。水灵灵的,很是惹人怜惜。
“真不是我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坚定,却又带着几分请求的意味。她是想请闻亦能相信她,相信那画不是她的。
闻亦自是知晓那画不可能出自她手,根本无需她来解释。一则,她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哪能画得出这个。二则,那笔法刻意描的生涩,明显是为了掩盖实际的水平。她自画自乐,也只分得出好赖,并不擅分辨这些掩目拙技。
也只有她傻乎乎的,还要替自己辩解。
“我相信不是你的。”闻亦抬手抹去她的泪痕,“不能再哭了,两眼肿胀的真像池中的金鱼。”
池中的金鱼两眼凸起,胀鼓鼓的,很是难看。司檀瞪着两只红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才像是金鱼。”
她说完便伸手揉眼睛,自己都没能发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清浅,极显娇嗔黏糯。
孩子心性的哭泣来的快,去的也快。司檀很是好哄,三言两语的,只要笑了就算是无事。闻亦拉着她洗了把脸,便唤婢子进门收拾那一地的碎片。
婢子们手脚很是麻利,没用上多长时间便将一地狼藉收拾妥当。很是规矩的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今日要看的话本已经看过了,司檀百无聊赖地玩着环树流水。清凌凌的水自指缝间逃脱,像是被小猫舔过,痒痒的,凉凉的。
正玩得起劲,司檀忽然想起方才的画来。她抽回了水中的手,端正回身坐在垫上。
闻亦就在她的对面坐着,低眸执卷,容色温和。
司檀忽觉心慌,拿起一侧的话本来。话本竖立在案上,严实挡着她圆嫩的脸。
她略一偏头,话本往一侧挪了些,歪着脑袋,露出漆黑闪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认真安静的闻亦。
他的画是极好的,怕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些范本都及不上。在太史府时,她见过五姐司清的画,旁人都夸好,说是像是天上有地下无一般。可比着闻亦,她自己认为那是要差了一个天地。
发觉正仔细翻阅书卷的闻亦稍稍动了一下手臂,司檀连忙移动了手中的话本掩盖。
听着没了动静,司檀又悄悄将书本移开,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闻亦低眉垂眸间,唇角微微勾起,一闪而过之后,便迅速收了起来。装作不经意的,他微微动了动脖子撇过脸去。
司檀像是犯了错的松鼠,赶紧缩起脖子。
不多时,她又忍不住的挪过遮在眼前的话本……
“你若要看,就趴在我脸上仔仔细细的看,又不是惦记旁人家的,这么偷偷摸摸做什么?”
被发现了……
司檀有些慌乱的直了直身子,手中紧紧捏着话本,强装镇定道:“我,才没有偷看!”
她眼睛瞪得溜圆,语气也算是镇定平稳。可脸上的绯红都要赶得上桃花了,唇角止不住的微微抖了一下,睫毛一颤一颤,明显是在说假话。
闻亦柔软的视线悠悠慢移,在她手上停下,“你话本拿反了。”
司檀一看,还真是拿反了。见闻亦面上掩不住的笑,司檀面露窘态,慌慌张张挪正话本之后,垂下漫着红晕的脸。
发现了还要说出来。
司檀有些不太高兴,两脸颊鼓的像是包子。
不稍片刻,心中的好奇胜过了窘迫,她搁下话本,手臂蜷起撑着几案。双眸漆黑,很是正大光明地盯着闻亦的脸。
思索许久,她往前凑近了一些,“闻亦,书房里的东西都是你的?”
闻亦眉头微动。什么都是他的?她是在为方才的事情自责吗?那几件器物于他来说,自是比不得她重要。
沉吟片刻,他微叹口气,柔和的目光正视着司檀如玉的眼睛。“不只是我的,也是你的。”
司檀摇头晃脑地否认,两脸蛋都能荡起起伏的波纹来。她说:“不不不,不是我的。”
“是我的,也是你的。有我的,就有你的。”
他语气坚定,极显不容置疑之意。司檀心头一暖,像春风拂枝过。又觉得很甜,比吃了胭脂凉糕都甜。
她笑得轻快又娇嫩,像是薄薄的紫藤花瓣,微绽梨涡,清丽可人至极。
她又往前凑近一些,小小的身子都快要匍再几上。卷翘的长睫毛忽闪两下,她问道:“那……不是我的,就是你的了?”
闻亦怎么听着,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有些奇怪。可见她面上好奇,,正期盼着他的回应,他也没有深想,便点了点头。
司檀贼窃窃一笑,收了面上的笑容端端正正坐在垫上。她抬起双眼,抿着唇颇具意味的上下打量一遍闻亦。
闻亦被她这么看的心头发毛。就像是他做了什么错事,被她发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