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宫墙,经绿荫小道前行便是庆和殿。殿宇恢弘大气,园中景色也是极佳。殿外四面环水,绿水蜿蜒曲折,浑若天成。
薛云希带着怨气离开之后,闻亦知晓司檀对绿植花卉感兴趣,趁着宴前难得轻松,便拉着她环阔道绿荫缓步慢行。
池中正开着王莲。王莲叶片与普通蓬叶不同,王莲叶缘直立,上翘呈盘状。远远看去,像是碧色圆盘拼接浮在水上。一株株绽放的王莲有一臂之径,花瓣圣洁若白雪,花心带绯色,嫩似初出婴孩的娇颜。
司檀见此两眼焕发晶亮有神的灵灵光彩,红润的脸颊好似开了花。
之前她也只在书中见过,说是王莲产自南方以南,花开时极美,却难养,喜高温,喜湿润。一丁点儿的寒都承受不了。她从未见过,只当是杜撰出来的哄人的。没曾想,这宫内就有。
见四周人来人往,她谨慎地往闻亦身侧靠了靠,道:“闻亦,这宫里,怎会有王莲这种植物?”
“这是外域进献的,你竟认得?”闻亦稍感惊讶。
司檀点了点头,再凑近些,声音很小,却是掩藏不住眼底的欣然悦色。她弯着浅浅的酒窝,道:“那当然,我见过的,可能比你见得要多上许多。不止这莲花一种。”
她唇角上翘,说这话的时候连眉梢都在飞扬,很是得意。
闻亦捏一把她圆脸,目光轻柔温和:“是是是,你最是厉害。你可是连荷仙都见过的人,这小小王莲算什么?”
“可不是吗!荷仙可比这莲花厉害多了。”司檀越发嘚瑟起来,咯咯笑得宛若得了糖吃的孩童。
闻亦眉峰微微一动,隐去眸中的笑意,沉默着与她继续慢行。
正欢欣赏花,司檀忽地就转过脸来。她蹙着眉头思索半晌,勾了勾唇角道:“闻亦,方才你说的话,我怎么觉得味道不太对呢?”
“哪里不对?你莫不是在嫌我夸得不够明显?”闻亦忍着笑,一脸的认真相,稍稍停顿之后继续道:“你若是不满意,赞扬你的话我能说一座山出来,要不要听?”
司檀抿着唇摇了摇头,转身耷拉着嘴角,小声嘟囔一句,“越说味道越不对!”
方才他说的,怎么听着都是不着边的鬼话。哪里像是在赞扬?明显是打趣多一些。
闻亦走在她身后,唇畔咧开的笑比池中的王莲都要膨胀灿烂。抬眸看一眼走在他前方的俏丽身影,猜她现在应是鼓着两个圆圆的腮帮子,肉嘟嘟的脸一掐就是一个窝,跟个刚出笼,还带着热气的包子一样。
忍不住的,就想将她拽过来咬上一口。
哪里去寻这么可爱的小人儿!
他阔步追上司檀,含笑握起她搅在身前的手。“你慢些走,那么着急做什么?”
“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在笑我!”司檀娇嗔白了他一眼,倒也没拒绝他伸来的手。
现下红日慢移,四周热气渐浓。她要真甩开他的手,得多热啊!
闻亦摇头,“我哪里是笑你。”
才不信他说的。司檀抽动着唇角,语气很是幽怨,道:“我都听到了,要不是来来往往这些人,你怕是要笑裂了嘴!”
闻亦瞧着她圆鼓鼓的包子脸,还真想不顾形象把嘴巴笑裂了!
正当二人小声欢闹时,远远地,便有几道戏语笑言传入耳中,“侯爷与夫人新婚不久,恩爱相合,当真是羡煞我等!”
“是啊!郎有神女亦有颜,好一对璧人。”
相对方向,正要同步拱桥的几位妇人面上带笑,行至二人面前,微微倾身,算是见礼。
司檀脸皮薄,这么多人在场,又说了这些惹人脸红的话。她的脸立马晕开一朵蔷薇红。
闻亦向她耳边凑了一些,小声提醒说:“这为首的是当朝光禄勋袁大人的夫人。”
司檀微微抬眸瞄了一眼,面前几位,她都不曾见过。之前闻亦不在,旁人自然不认得她,她也无需去应对这些。现在他就陪在身旁,这些人一看便知晓她的身份。她若不应,就不好了。
勾勾唇角回了礼,司檀便回身乖乖立在闻亦一侧。
那袁夫人见她这么娇小,忍不住就想要亲近些,和颜笑着往前迈出一步来,“之前府内办赏花宴,下了帖子邀请过夫人,却被告知夫人身子不适,不宜外出。今日宮宴,也才头次见夫人真颜,想想也是遗憾。不知夫人身子可好了?”
司檀不解,眉头微微一动,无措望着闻亦。
她连人都不认识,之前更是不曾收到过什么请帖,一直在府内好好的。且闻亦也不多忙于公事,平日里跟个无事人一样,大多时间都陪她待在院里,哪里有什么身子不适?
想也知道是闻亦做主,故意推辞。现下这么突然被人问起,连个准备时间都没有,她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回应。
闻亦揽着她的腰,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他道:“夫人之前确有不适,现下已大好,多谢袁夫人挂念。”
司檀亦是随他之后,含着笑轻声附一句:“已无大碍,多谢夫人挂念。”
二人回应的都很是疏离,不咸不淡的。袁夫人在这城中名利场辗转多年,眼尖的很,只观一眼司檀攥紧的两手,就猜得着她应是有些紧张的。
想她年纪不大,怕是还不能适应。她贴心的和气回应一两句,施礼之后与一众夫人退在一侧。
转过身,司檀悄悄掐了一把闻亦揽在腰间的大手,嘟着圆润润的脸,低语道:“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本来脑子就不太灵光,碰上这种事无法回答,多尴尬。”
掐在手上的那一把,比起蚂蚁咬一口都软。且带着一股酥.痒,连带着心头都是一阵甜腻腻的。
他忽然停了步,低眸看她红晕未散的脸蛋,道:“谁说脑子不灵光?方才有样学样的,多聪明的一只兔子。”
司檀气呼呼地瞪着眼睛,“你才是兔子!”
越气就越像兔子。口中含着一口气,胀的脸蛋鼓鼓的,可不就是受了气的兔子嘛!闻亦乐得朗声大笑,揽在司檀腰间的手紧了又紧。
收了笑,他道:“往后碰上这些,无法回答就不回答,谁也不能说你什么。”
司檀低声嘟囔一句:“你说的倒是轻松!”
闻亦真像是在摸一只软绒绒的兔子一样,抬手扑拉两下司檀耷拉着的脑袋,柔声道:“我家的兔子在家轻轻松松好吃好喝的就行,不用刻意去应对那些。”
司檀脑袋一扑棱,扫开他的手,也不再搭理他,就闷头安安静静地走着。心里只觉得今日的闻亦不太正常,满口胡言,像是吃错了药。
过拱桥是一块阔地,青灰石砖铺列而成。玉阶很高,一段一段的错落着。迈上玉阶往内便是宴厅。
宴厅内两侧矗立着十八支雕金龙的粗壮立柱,宛若守卫在两侧的十八罗汉。金龙栩栩腾云如生,自下而上,好似眨眼间便驾雾远去。
厅内主位设九层高阶,阶中斜布四方玉石,上雕九龙戏云。高阶之上乃宫中三尊之位,置细螺旋纹食案。后屏雕环形藤蔓,蜿蜒盘旋,似氤氲迷烟。加之黑漆喷洒,金粉勾勒,入眼油亮且有光泽。映着立柱之间悬起的,上绣暗纹松鹤图的暗红罗纱帐,尽显奢靡尊贵,且极富寓意。
厅外玉阶过多,司檀累的气喘吁吁,两脸蛋更是红润了。闻亦揽着她,分承她一般的重,进了厅直接寻位就坐。也不顾谁人前来攀聊,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夏日炎热,厅内特置了许多冰鉴来降温,还算是清凉。其实有一个移动冰鉴在身旁,司檀一点儿都不担心会不会热的冒汗。
落了座,她算是舒了好大口气。
那么多层玉阶,可算是把人累死了!
一侧宫婢倒了茶水来,司檀口渴,正想仰头大饮,忽然瞥见周围几人都是掩袖啄那么一小口,她哀叹口气,苦兮兮地看着案上的清茶。
盯了好半晌,眼看着都能盯出个窟窿出来,才伸出三指缓缓捻起茶盏。
闻亦接过宫婢手中的金亮铜壶,道:“宴前无需顾礼,想怎么喝都行。”
司檀摇了摇头。虽说是宴前,让旁人见到也不好。不仅仅是要笑她了,会连着闻亦一起笑的。
长久被人笑话惯了,笑她的话,她自是不怕。可她不能因她之过,让旁人连闻亦也一起笑了。
她缓缓垂睑,长长的睫毛扫下一排扇影,慢悠悠地浅啄一口。清茶润滑直入吼间,原本的疲累顷刻间散了去。她很是满足的回舔双唇,勾出一弯清浅可人的弧线。
闻亦心暖,更多的是心疼。他也不说什么,就提着铜壶,待她喝过之后,再添上一些。
午时至,锣鼓鸣,厅内众位齐齐就坐等候。
编钟先敲响,编磬和声随后,悠悠绕梁的乐曲,浑厚而大气。藉殿内敞阔,乐声似风穿空谷,于高处相合之后,婉转回旋,再入耳别有一番味道。
只听殿外层层递出嘹亮传音,乐声急刹而止。紧接着,是两道自殿两侧的清脆声响,众人齐齐屈膝,正身面高台主位……
☆、又是套路
主位三尊至,宫婢林立两侧。众位大礼参拜、祝词、再拜。直到各自就位,方才回身。
太后寿宴,是比一般宮宴正式许多,也盛大许多。分封在外的几位亲王,无关远近,均已回归为太后祝寿。
先帝妃嫔甚少,除了太后之外,也就两位美人。这也直接导致了当今皇室子孙空前单薄。这“明”字一辈的,除当今皇帝外,也就齐王薛明武。其他的,皆是叔伯“千”字辈以外。
公主,也就晋华长公主薛云希一人。
难得在这样盛大的日子里相聚庆和殿,皇帝一句“开宴”之后,笙歌曼舞中,众位宗亲免不了一阵又一阵的欢闹。
有闻亦在旁,司檀也不再局促,安安静静的坐着欣赏歌舞。一波又一波的各式舞曲,有宫内舞姬编备,也有各地封王进献。
美好的事物,总是很容易的就能吸引她的注意。妙音绕梁时,那舞女身量苗条,轻如飞燕,一跃翩然似蝶戏繁花。虽蒙着面纱看不清真颜,可那双眉眼一动一挑,都是藏不住的风情万种。
“她可真美!”司檀忍不住低声赞一句。
闻亦将自己蝶中分好的菜点往她面前推了推。借着侧身的时机,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还是我家的兔子更好一些。软绵绵、毛茸茸的,顺手。”
如风鼻音扫过耳边,冰凉凉的。司檀正高兴着,此言一出,她的脸上迅速染起飞霞,唇畔的欣然笑意也慢慢收了起来。
什么兔子?还毛茸茸的,顺手。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好似今日,他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之前是在路上,旁人隔的远,他说这些,她还可以回嘴。现在四周都是有身份的人,离得又近,她哪里敢开口说什么?
又羞又恼的,司檀红着脸,半天抬不起头来。
瞥见她脸上的红晕,闻亦像是故意的,将宫婢新添的茶水递了上去,“口渴了吧?喝点清茶。”
司檀别扭的绷着脸,根本不搭理他。他递的茶水,她也不想喝。似羞似恼的,憋的心里头不舒展,食案上的美食她也不感兴趣,也不看那舞姬了,气鼓鼓垂下眼睑,埋头一下下的抠起指甲。
“生气了?”闻亦悄悄偏过脸看了她一眼,上扬的唇角立刻回归原位。
见她半晌不回应,闻亦有些急了,不动声色地往她身旁挪了一寸,温声道:“真生气了?”
司檀仍抠着指甲不搭理。两脸红红的,比面前摆着的的石榴都要红。
真像个孩子!
闻亦笑着,抬手拿起食案上的石榴来。这石榴是早些就备好的,以刀划四道口,轻轻拨动就有一颗颗像是剔透珠玉似的果实露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一颗颗挑着,跟捡宝贝似的,专挑一些通红的出来。待剥下一小碟,他将石榴籽轻轻推送过去,明显有巴结讨好的意思。
他声音轻软,只二人可听,道:“不生气了,你不是喜欢甜的吗?这石榴籽又甜又水润,你尝尝。”
司檀飞快的睇了一眼过去,低声回道:“你今天很不正常,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
说完觉得还不够,想了想,往他身侧稍倾,撇嘴继续道:“也不想吃你给的东西!”
闻亦掩不住的轻声笑起来。这怎么瞧着,她都像是儿时抢不糖的孩子。
我抢不到,就不理你,你给的我也不吃。
若不是这么多人都在场,他真想把她拽过来捏捏。
怎么能那么讨人喜欢呢?
隔着食案,闻亦去拉她攥在一起的两只手。司檀不许,死死搅在一起。
他面似有些泄气,侧过脸道:“你真不理我了?”
司檀闷着头,就是不搭理他。
她最是好哄,根本不会真的要生他气。稍稍思索,闻亦窃窃一笑又往司檀身旁凑了些,“原还准备了许多好故事,想等今晚回去说与你听。”他微一顿,语气中颇显遗憾伤感,“既然你不想理我,那就算了,大不了我不讲就是。”
听他一说,司檀瞬间来了精神。两只眼睛焕起浓浓神采,圆嘟嘟的小脸上溢满惊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闻亦默默的点了点头,想了想,他又微叹口气,“唉!可是你不想听。”
他这么一诱惑,先前的那分羞恼顷刻间被抛去云霄之外,司檀乖乖地捻起案上的清茶,小饮一口,道:“我喝了!”
这意思就是:我喝了这茶,就不生气了,你也得说话算话,今晚回府讲故事。
闻亦丝毫不觉意外,眉间漾起温笑,轻点下颌以示明了。
若是司檀有双看破虚实的眼睛,定能瞧见他高高翘起的大尾巴正来回摇摆,像是灰狼捕获猎物之后的模样,很是得意自在。
一曲舞毕,舞姬面朝高台行大礼。两侧看客纷纷低声议论,赞意不绝。就连处在主位的周太后都开口称其:“飞燕点水步,袅娜仙娥舞。”
皇帝也像是来了兴致,身子微一前倾,左右端量之后,面朝泾阳王薛千行,道:“此女舞姿确是不凡,不知王叔自何处所得?”
薛千行离案行至大殿正中,行礼之后,嗓音浑厚道:“回陛下,泾阳牡丹繁盛,牡丹花会也是一年一度。此女便是今年泾阳城内经多项考核选出的牡丹仙子。名为玉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