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滦?”皇帝漠然一念,便斜靠在后。利眸浅眯,颇具意味的视线在殿中二人身上停留。
似是发觉他对这女子有几分兴趣,薛千行趁热打铁,直了直身继续道:“此女不仅舞技不俗,琴棋书画亦是少遇敌手。而今,泾阳城内皆是称其不似人间生,乃天降奇女也。”
皇帝勾笑不言,冕冠遮挡之下,看不清其所思所想。
没有皇帝的允许,那女子跪伏在地。窈窕身躯玲珑有致,远看皆是醉心不已。
就在此时,只听殿外远远一声高呼,“上将军到——”一声之后,层层递进里传。众人均是望向正门方向,殿内突然间阒然无声。
不多时,便见一位顶雀冠,着阔袖深衣,肩头以银线绣鹰首的高大男子稳步进殿。
男子脊背笔直,迈步时稳健有力。远远看着,宛若迎风松柏。明光自外投射在他后背,好似为他再着一层金甲。
愈来愈近,他的脸才愈来愈清晰。眉若寒剑斜飞,眼尾如柳叶上挑。一双棕眸中好似染上重薄霜,有些邪气的冷冽。面上冷静紧绷,好似每一块血肉都尽显刚毅果决之色。
他面朝正位,行礼。
正浸在默然深沉中的皇帝忽然展颜而笑,道:“风将军一路辛苦,快快请起。”
风顷棠起身经过薛千行身侧,唇畔漾起一抹冷然不屑的笑意。余光扫过俯伏在地的玉滦,嗓音清冽,道一句:“好身段!”
他毫不掩饰的夸奖,入旁人耳中,却含有轻视之意。
薛千行暗道一句不妙,可顾及皇帝在看着,面上丝毫不敢显半分无措。
皇帝收起落在薛千行身上的视线,忽然朗声而笑,道:“此女乃泾阳王进献,舞姿俱佳。将军常年在外奔波,也着实辛苦。既你对她有意,今日朕便将她赐于你,如何?”
风顷棠未做推辞,倾身行礼道:“多谢陛下。”
周太后望一眼皇帝,拧眉沉吟片刻,将目光移向风顷棠。她说:“晋华年龄也不小,风将军是该留些时间考虑婚事了。”
这一句,不光是提醒他,也是在提醒皇帝。
风顷棠难得态度恭敬,回应道:“是。”
这一句提醒,将旁观在侧的薛云希拉回神来。风顷棠常年在外,二人年少时是见过几面。可自他走后,早将他的模样忘得干净。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他们之间是订下婚约了的……
她很是不耐地瞥了风顷棠一眼,端起案上的一樽清酒仰头饮尽。
狗屁婚约!
小小插曲已过,宴会重新涌回方才的热潮。薛云希一想到那个长在自己身上的婚事,心中不畅,坐立难安。
她身子前倾,探手拉一把身旁的闻亦,夹着嗓音唤一句:“表哥——”
闻亦正与司檀二人说着悄悄话,话还没说完,自然是不会理会她。
薛云希欲哭无泪。
那风顷棠刚收了一名舞姬,紧接着便与她之间扯出一道婚约。难道他们都眼瞎吗?
皇兄考虑到各方利益定然不会拒绝。母后向来顾全大局,据方才她的态度来看,也不会反对。眼下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个不管事的表哥了。
她再探手拉了一把,故意掐一把泪出来。待闻亦转过头,她含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请求道:“求你了表哥,帮帮我吧!”
“你今天又不嫁,急什么?”
“也是哦?”薛云希立刻拉起袖子抹了眼眶中的水汽。
风顷棠才回朝,瞧他的模样,怕是连将军府都没回。这婚约归婚约,办不办得了,又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就算是要办,中间这么长时间也能生变故出来,她着什么急?
头顶那一团乌云不再是乌云,薛云希的面上立马明媚起来。偏头看一眼摇着尾巴的讨好自己夫人的闻亦,暗道一句:“这小嫂子也是个可怜的……”
想她有这么一个面上温软,实际一肚子坏水儿的夫君,能不可怜吗?
☆、添好福气
先前,众位宗亲之间时不时的还会低语私聊几句,也不知何故,自风顷棠到宴起,原本明快轻松的气氛骤然凝固起来。一呼一吸之间,明显沉闷不少。
居高台之上的周太后余光扫过薛云希,不免心疼起来。她素来霸道蛮横,做事全凭心情好赖。也就因此,旁人对她褒贬不一。可她知晓自己所求为何,并不在意这些。今见她兴致恹恹,不难猜得她心之所想。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心思还是做母亲的最是了解。
身为皇家女,易得无上尊荣,最是难求莫过于事事遵从本心。周太后无奈地微叹口气,举樽自饮。
黄云腾腾绕西山,筵席终是散了。
趁着机会难得,周太后想到此前还不曾亲见过这位外甥媳妇,便着身边的宫婢召了司檀去往偏殿。恰好皇帝有要事找闻亦商讨,千万遍交代过后,闻亦还是不放心,便找了薛云希来。
薛云希也没推辞,再三保证会好生照看她。
瞧他这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加上宴的上狗腿讨好,真不难辨出他有多宠这位小夫人。毕竟自己的后半生幸福还得靠这位表哥出主意,她当然得没出息的巴结着。否则那长在自己身上的婚约丢不掉,她哭都没地方哭。
偏殿也不远,司檀跟在薛云希之后,没走上多久便到了。
一想到要自己一人来面对周太后,司檀就紧张。不止紧张,害怕的成分好似更多。进了殿,她也没敢好奇乱看,低着头规规矩矩行了礼。
“莫唤的那样生疏,当改口称一声姨母才是。”周太后和颜笑着,便示意身旁的嬷嬷扶她起身。
她声音与殿上相比,轻柔了不少。司檀听着感觉她有气无力的,像是有些疲累。低着头怯怯道了一句“姨母”,才缓慢的起了身。
“到哀家身前来。”她伸手示意司檀走近些,涂着丹蔻、修得讲究的指甲,趁着纤长的五指像是细腻柔和的白玉。手自玄衣绛红大袖中伸出,映得更是白净。
宴上司檀没敢细看,现在这样雍容华贵的人就在眼前,司檀更是不敢看了。她低眉顺眼地往前挪了几步,离得不远,能闻见她发上抹的月季香精的味道。
之前听人讲过,说是太后不爱牡丹芍药,偏喜月季。每年各地藩王为讨个好,接二连三的将有关月季的物品搜刮来送入宫里。她的宫苑内也是种满了月季花。听说整片整片的,很是惹人。
现在来看,这并不是传说,是真的。
见她绷着脸,周太后也不怪罪。笑笑拉过她黏糊糊的手,很是仔细的端量着。她道:“难怪闻亦那小子哭着求着要娶,这么个粉嘟嘟的小人儿,看着怪是讨喜。瞧这双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也不知是真是假,近身嬷嬷、随侍宫婢皆是笑颜相合。
司檀的注意力都在那句“哭着求着要娶”上,也没听得太清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想象闻亦那模样哭着求着,该有多难看?
想着想着,司檀便抿着唇笑了。
她一笑起来,两弯浅浅的梨涡像是浸了美酒,映着水润的圆脸,可爱的醉人。周太后好似更加喜欢,忍不住的就想伸手去摸摸她肉嘟嘟的脸蛋。
司檀一惊,发觉失礼,迅速敛神收笑,低下头去。
“都是自家人,不必紧张。”周太后拍拍她的手,稍一停顿,继续道:“算算你们成亲也没多久,该早早准备着再添些福气。那府里就你们二人,也着实冷清,若能有个孩子下地跑,该多热闹……”
司檀原还不知她说的添福气是什么意思,也没深想。可越往后,周太后说得越清晰明了,司檀就不知如何应对了。只觉得脸颊发热,两耳朵也像是着了火。
薛云希掩唇一笑,上前道:“母后逢谁都要催上一催,要赶得上催子观音了!表嫂比我都要小上两岁,您这么说,可别把她给吓着。”
周太后斜眼瞪了一眼薛云希,嗔怪道:“你整日不做正事的胡闹,也能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
得,引火烧身了……
薛云希撇撇嘴,立刻安安静静站着。她怕她再多说上一句,这位天天惦记着抱孙子的母后就该要转过来催她。
闲聊了几句,说的也都是好好调养身子的话。调养身子做什么?回府生孩子啊!司檀听着这些话,发觉耳朵都要烫熟了。
直到一旁的宫婢便提醒说,该转往上阳宫,周太后才停了下来。
这圣寿节宮宴向来盛大且漫长,自红日当空起,到日影西斜止。送走参宴宾客,还应转至內宫,与一众妃嫔同庆。
也就是说,太后自金鸡三唱起榻,到月上中天才能回宫歇息,期间几处转换,无半刻停歇。
自己的寿辰,按普通人家,应是乐得清闲。可这一整天来回,又是朝贺,又是宮宴,周太后明显体力不济。好不容易能稍稍歇息片刻,她又唤了司檀来。现在看看时辰不早,确实不能再多留。
出了殿门,司檀明显感觉轻松的舒了口气。
轻松是有了,可一想到太后说的“添福气”,她的脸上就又晕起一层红,嫣红的烧人,比现在天边未散的晚霞都要浓重。
好羞人的话!
她默默叹一句,扑棱着脑袋,想要将这些都给抖掉。
发觉她落在身后好几步,薛云希停下向后看了一眼。“表嫂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比蚂蚁挪步都要缓慢!”
司檀一惊,赶紧迈步跟上去。脸上的红晕还在,像是受惊的兔子。薛云希暗暗一笑,想她脸皮薄,也未出言打趣。
刚步下玉阶,就见一宫婢小跑上来。急吼吼的蹙着眉头,满脸都是汗。她道:“公主,他……他……”那宫婢喘了半晌,也没凑齐一句整话。
薛云希不耐,厉声道:“他什么他,把舌头给捋直了再说话!”
宫婢大口喘了许久,待气息稍稳,才缓声解释说:“方才来人传信,说是公主府住的那位,他,他走了……”
“什么?”薛云希听之大惊,脸色转暗,眸中顷刻间便燃起熊熊烈火。“何时走的?”
“未时刚过,便……”
“这公主府我还没住过呢,他还敢嫌弃?”
薛云希气炸了毛,也顾不上与司檀打一声招呼,双手紧握成拳,带着喷薄而发的怒气提步便上了青玉拱桥。
司檀看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将她与话本上描绘的一只火鸟齐齐对应上。
可真是像!
待回了神,司檀才发现——这里外就剩她一人了。
她苦着脸环视四周,很是失落的叹口气。闻亦走之前交代说,要她随着晋华长公主,在今早碰面的位置等着。可长公主好似有急事处理,早已跑的没了影。
没办法,只能自己去……
还好不是很远。
司檀自我安慰着,上了拱桥。边走边看,凭着记忆中走过的路摸索着。
往西行了没多久,计算着应是在附近。她正欣喜,眼前却出现两条岔路。左右看着,见两侧都一样种着桂树,如此相似,她实在分不清今早到底是走哪条路来的……
想找个宫婢引路,却发现四下无人。想来她们现在不是忙着去收拾庆和殿,便是准备着今夜的內宫晚宴。
司檀泄气的低下头,鼻尖一涩,眼尾缓缓耷拉下去,忍不住的就开始泛起水光。
也不知道闻亦在哪,是在原地等着,还是会过来找找她。
司檀轻轻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寻了一条路探着继续走。
忽闻不远处一阵细碎声响,司檀有了精神,想着只要能遇上个宫人,就可以快速找过去,指不定闻亦已经在等着。心中一喜,司檀加快了步子,顺着那时有时无的微弱响动向前行。
绕过弯曲小径的转角处,她微一抬眸,不由睁大了眼睛……
几丈外太湖石夹角处,有一男一女紧紧抵靠,交叠为一体。
那沉在来回拨弄下的女子两颊云霞翩然,烈烈红唇半咬半启,如梦如醉中,她费力承受着那男子的啃咬撕扯。衣衫半褪,带着星点红痕的香肩微露一截出来,玉峰若隐若现。下.身红裙上撩至腰间,玉藕似的小腿在拖尾百褶薄纱下被粗鲁抬起。
不知是迷醉还痛苦,一声轻微隐忍的“嘤咛”声自她狠咬的唇瓣间发出。紧接着,便是细碎的布条撕裂声、浓重的喘息声……
他们……
司檀刹那间白了脸,两手慌忙上抬将两眼蒙起。强咽下欲冲出口的惊呼声,她瑟瑟后退几步后迅速转了身。
脚步慌乱无章,身子一歪一斜。顺着鹅卵小道,她也不知能走去何处,只想快速脱身般往外冲去。
身后一阵轻盈似风的响动,腰间一紧,正疯狂往外跑的司檀便动弹不得。
“你跑什么?”浑浊的鼻息扫过耳廓,战战兢兢中,司檀捂着眼睛的两手轻易地就被拨了下来……
☆、还施彼身
面前几寸近的位置,玄衣锦袍上以银丝细线绣着一枚鹰首。鹰眸如钩,鹰脸上,密集的细线一根根银列,入眼甚是逼真骇人。
是他?
宴上,她无意瞥过一眼,见过这个刺目的鹰首图案,正是后到的那位上将军肩头所绣。
惊惧无措之下,司檀傻愣愣睁目抬头,凑在自己眼前的那张脸蕴一缕轻浮的笑,带着点儿渗人的邪气。司檀只看着他那抹笑意,便觉遍体生寒。自头顶至脚尖,都是冷的。
风顷棠手掌稍一用力,失了魂的司檀就像是木偶,只轻轻一带便撞进他怀中。咫尺之间,一股道不明的气味缭绕于鼻。惊恐之中,司檀如一只被咬了脖子的兔子,闭眼胡乱扑腾着挣扎,想要脱离那只箍在腰间的手,或者将他往外推开。
可任她再怎么用尽力气,那手只越箍越紧,人也是纹毫未动。
司檀愈来愈慌,两眼眶通红。“你放开我!”她脚往前一伸,揣在风顷棠的腿上。
还挺厉害!
这一脚,风顷棠皮糙肉厚的根本感觉不到一丝丝痛感。他棕眸赤红,唇角笑意加深。就像是逗弄一只小猫小狗一样,颇显耐心地由着她软绵绵地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