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总是鬼话连篇——亦唯
时间:2018-01-15 15:22:44

  口中只要说好,便不再生气。司檀将整整十张小像理好,依依过目之后,再拿红纸剪一道记号,将其外包起来。
  闻亦,真丑。剪了那么久,手中被纸染红了。司檀低头看着,腹诽几句,将那包小像压在剪刀下。她要将它们一并存起来,待哪天有空,叫闻亦好好“欣赏欣赏”自己的坏模样。
  三人见此,相觑偷笑,又各自忙碌着。拿帕子,端水。
  心头雾气散去,司檀笑颜缓归。擦了手,迫不及待地捏起顾嬷嬷端来的芙蓉糕。粉粉嫩嫩的糕点,看起就甜乳松软。
  “真好吃!”她禁不住赞一句。
  顾嬷嬷慈声笑着,“夫人喜欢,就多吃几块。”
  “你们也尝尝。”有好吃的喂饱肚子,什么气也得散。司檀甜甜地眯起眼,招呼着与她们一起分享。
  小姐这馋猫。卓焉笑笑将盘子推过去,“我们都不喜甜食,小姐还是自己吃吧。”
  司檀将手中的半块塞进嘴里,歪着头道:“木缘也不喜欢?”
  木缘点点头。“都是没福气的,这么好吃的都不吃。”司檀低低嘟哝着,再捻一块。
  被闻亦气饿了,得多几块才能补回来。
  见她又开心地挤出梨涡,顾嬷嬷受了传染,也跟着弯起嘴巴。无意转过头,见红纸底层像是压着一张剪好没多久的纹样,她笑着将其抽出。
  “这是夫人自己剪的?”顾嬷嬷翻来翻去地赏看,口中夸道:“夫人已经可以自己摸索着学了,又进一步。看看这善财童子,剪的多有样子!”
  “这是善财童子?”司檀一惊,囫囵咽下口中的甜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我之前见窗柩上贴着一对儿胖娃娃,应是嬷嬷剪的。觉得好看,就自己试试。”
  “光是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吉利的。”她自嬷嬷手中拿来,摊开在案上,面上盈然笑意,宛若旭日当空,妙目紧盯着童子极乐常开的嘴巴,止不住低声念念叨叨。
  卓焉掩唇嘻嘻暗笑,“小姐,奴婢都知道这叫什么,您竟当他是个胖娃娃。”
  她不是没见过么,有什么稀罕!司檀绵绵的白她一眼,引得三人欢喜大笑。
  这样讨人喜爱的夫人,顾嬷嬷深觉亲切。摸着案上摊开的童子,敛笑道:“夫人过了今夜,就十六岁了。与侯爷感情那么好,当生一个胖娃娃,好让着冷清清的院子热闹热闹才好。省得自己看着童子的模样动剪刀。这剪的再好,哪有自己生的亲。”
  “嬷嬷说的是啊,夫人,是该为府里添个娃娃。”不知怎地,木缘也开始附和。
  这样一开了话头,就没完没了。尤其是卓焉,好似比起让她自己生都激动。司檀脸皮如丝纸,薄而不经磨。被左一句右一句的打趣,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同样的话,太后也说过。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若不是今日提起,她都不怎记得。且太后说的委婉,不像嬷嬷,那样直白地就讲出“生娃娃”。
  司檀觉得羞死了,比被她们灼灼盯着嘴巴看都羞。脸上的火辣再次席卷,且愈发汹涌,不可阻挡。
  三人讨论娃娃,顺理成章又明目张胆地当着司檀的面聊带娃的事。司檀更是无地自容,头垂的越来越低,不敢想孩子的事情,更不敢瞧她们。
  视线缓移,至笑颜乐绽的善财童子脸上,司檀怔怔停留,犹疑、迷茫、扭捏,又隐隐溢有眸中期待。
  怎会有期待?她慌忙挪开,躲躲闪闪不敢再看。
  可又不由自己的,想要探知透彻的欲念越来越强,强到令她不容忽视,且远远盖过了她的不好意思。
  待三人欢聊的热度微降,司檀反复迟疑,方颤颤巍巍道:“嬷嬷,那娃娃,是、是怎么生的呢?”
  “娃娃……”三人静默,嬷嬷更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生娃娃,这叫她如何解释?嬷嬷为难的看了看木缘,又将目光落在卓焉身上。她们二人未能嫁人,怎会知这种事?顾嬷嬷无奈,脸上微晕开一团稀薄红雾,颇感为难地转向司檀。
  恰与司檀殷切求知的明眸相撞,顾嬷嬷张了张口,也没能说出个一二来。
  卓焉好奇伸长脖子,道:“小姐,成婚之前,夫人不是请了教习嬷嬷,教过小姐如何才能有孩子的事情吗,小姐难道忘了?”
  “成婚之前?”司檀脑中费力搜索良久,仍不得答案。摇头,“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顾嬷嬷也是疑惑。
  凡女子出阁,不分阶级,均要教习新婚如何行房。大户人家一般会请专门的嬷嬷前来指导。平头百姓花不起银子的,也要由自己母亲启蒙。此已成俗,又并非难以启齿,如何无人来教夫人呢?夫人母家家世不差,如今成婚一年,却连这个都不知,顾嬷嬷自是不信她说的。
  司檀再次遥遥头,红着脸,肯定又坚定道:“是真没有。”
  她面上不像有假,顾嬷嬷更是被疑云环绕的分不清虚实。
  “不对。”卓焉使劲回想,说:“奴婢记得小姐成亲头几天,教习嬷嬷与夫人将您带进内室,说要教什么礼,奴婢当时在屏风外等着,没记错的啊!且夫人过后还交给小姐一个匣子,说是洞房之夜要用……”
  “你说、那个?”司檀回忆起,脸颊嫣红嫣红的,可还是尽力平复扑通扑通乱撞的下心脏,踟躇犹疑良久,才支支吾吾道:“是有。可嬷嬷摆弄着教的那些,我、我都没用上。”
  三人闻此言,瞠目不已,打量司檀时,就像是遇上怪物。司檀本就觉羞于直言,被这样看着,更显无措。
  确实没用上。她记得那天嬷嬷们围作一圈,一会让她躺,一会儿让她趴,这样那样各种摆弄的她心烦。她敷衍到不愿敷衍,嬷嬷说她不可教也,还因此赐了好几木尺。
  想想就觉得又挨在自己身上,可疼了。
  “夫人莫不是……与侯爷还没圆房吧?”顾嬷嬷忽地因自己的这一猜测讶然张开嘴巴,又震惊又觉难以置信。
  司檀冷颤一下,回神疑问:“圆房又是什么?是嬷嬷教的那个吗?”
  顾嬷嬷被她问得无言以对。想想侯爷与夫人的感情,院中仆役凡是见过的,哪个不赞一句“好”。可他们成婚近一年,夫人竟连何谓圆房都不知。哪有这样做夫妻的?
  顾嬷嬷:“教习嬷嬷教过的,夫人一点点都没用上?嫁妆画、陶瓷小人儿,一个都没吗?”
  司檀迷蒙抖抖脑袋,是为否认。可忽然脑中蹦过书房里突然被人换过的画,以及……庆和殿外那一幕。她似乎,又有点儿明白嬷嬷口中的“圆房”是为何意。
  是要像那样的吗?
  可母亲给的匣子一直在库中放着,嬷嬷教的那些……也没机会用上啊?
  好容易平静下来,顾嬷嬷这下是真切确认:夫人目前还是一脸懵懂无知,定然是不会假了。
  木缘似疑非疑、似惊非惊道:“可是,夫人与侯爷已经……”她不知如何描述,茫然扫一眼司檀肿胀的嘴巴,蹦出几个字说:“已经、那样了。”
  百思不得解,卓焉蹙着眉头,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看,咱们还是别奇怪了。侯爷定是觉得我家小姐太小,左右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不好下手——”
  说道这不好下手,她故意拖长尾音,如一个坑蒙拐骗的假先生与人掐字算命。
  她说自己小!
  司檀生气,也不觉害羞了,怒冲冲地瞪了卓焉一眼,厉声道:“我才不小!”
  “还不小?”卓焉神经兮兮地打量着司檀,又上下啧啧嘴,“小姐,不是我说您。您的脸长得本就稚气,又像个孩子一样,吃甜食、看话本、听故事,那一处像个大人?别说是侯爷不忍,就连奴婢都狠不下心,怕一不小心将您碰坏了!”
  司檀被卓焉气得红眼,气呼呼含着口气,将脸蛋撑的紧绷绷的。汪汪水汽聚集在眼眶中,蓄势待迸。
  她正要回驳,反过来想想,又觉她说得极对。她就是爱吃甜食,就是爱看话本,又爱听故事。她当做宝贝一样的东西,都是属于孩童的。
  她根本无言反驳。
  她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嬷嬷说,闻亦还没与她圆房。他,是不是也当她是个孩子?
  心头憋得一团,堵的嗓子都不舒服。司檀失落的耷拉着两只耳朵,茫然无措地盯向案上笑颜不减的童子。
  “我真的,很小吗?”她转眸看了看三人,问得小心翼翼。
  她的难过全印在脸上,带着水意的两只眼睛望过来,叫人心都跟着碎了。顾嬷嬷不忍她这样,对着卓焉道:“都还没嫁过人的,你自己哪里懂?”
  转脸轻声笑着安慰司檀:“夫人不小,只是没长大而已。待过了今夜生辰宴,夫人就十六岁,就长大了。”
  木缘扯了一把卓焉,附和说:“嬷嬷说的对,夫人长大就不小了。”
  卓焉也觉自己失言,慌忙道:“对对对,再长长就不小。”
  她们的意思,还是在说自己小。
  司檀因那一句犹自黯然,完全听不进去她们的安慰。她原想极力依赖着闻亦,想他将自己当孩子一样,一直对她好。可现在,她们这样说,她一点儿也不想了。
  她心里更是在恐惧,怕闻亦真的嫌她长不大,再不喜欢她,不对她像之前那样好了。
  闻亦会不会已经嫌弃,已经不喜欢了?越想越慌,慌的她更想哭了。
  她也嫌弃过闻亦,不过是觉得他怀,就一点点。
  可闻亦就算再坏,也是她最好的闻亦。他只是……偶尔坏。偶尔坏的人,都不算太坏。她不想闻亦也像她三人那样,以为她小,更不想他不喜欢自己……
 
    
    ☆、遗落明珠
 
  难过说来就来, 可要走的时候,也快。至酉时,顾嬷嬷一番哄骗, 总算是将司檀的情绪稳住。
  要说如何哄骗安抚的?其实再容易不过。
  司檀突然水雾溢眸、欲哭强忍, 不过受卓焉那一句“小到不忍下手”打击。要将她神思拉回,不再自怨自伤, 以此处恰当切入,既不伤她面子, 又可引她寻回自信。
  顾嬷嬷浅想片刻, 说:“夫人看起稚嫩, 许是衣着太过清素的缘故。夫人换身精致的衣裳,再略施粉黛好好妆扮一番,由外在映衬, 加之夫人容色本就秀丽,就不会显小了。”
  卓焉与木缘,为求她快速高兴起来,莫不与之相合。将信将疑之下, 司檀勉强应允。收了眼中蔓延的迷雾,乖乖地任她三人捯饬。
  大梁不论男女,除却婴幼孩童, 年岁未过五十者,均无庆寿一说。论起缘由,其一也就视为不吉。缘何不吉?年少贺寿,旧俗称是:寿不过年, 年岁不长,长不达远。
  司檀而今满十六,此乃婚后头次生辰,大庆拜贺不可行,却也不能糊弄。简单设宴同饮,既不冲旧俗,又当是纪念。
  宴厅设别院偏东的卿湘园,原先顾嬷嬷便提起过,距此处极近。戌时前两刻,司檀左右等不到闻亦回来,以为他还未忙完手头事,便与卓焉、木缘一道,同往宴厅。
  可出了阁楼,刚步上木桥,正巧见闻亦行色匆匆往回赶。
  司檀一眼望见另一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小脸立刻轻绽开如花笑靥。她提了提裙角,欲跑上前相迎,想拽着他,或者抱抱他。
  可想到嬷嬷说,要脱离稚嫩,首先要体态娴静,举步沉稳,不可再如先前那般乱动乱跳。
  好难过,不能再孩子气,就什么也不能了。司檀努努唇瓣,心内暗暗计量片刻,想着比起眼下所失,还是端出一副好样子重要。她弯起唇角,温笑盈然。行于木阶上,如袅娜雏鹊,步履轻而缓。
  闻亦阔步渐近,面上司檀含笑抬眸时,不由为之一怔……
  只见眼前人身着一袭轻罗紫绡翠纹裙,外罩碧琼海棠薄衫。腰裹银丝玲珑束带,束带两侧各坠连珠流苏。纤细娇小的身姿,玲珑有致。迎风缓行而来,裙裾袅袅,似乎踩出的每一步,都宛若细羽。
  还是那副圆润软腻的如玉小脸,弯叶细眉下,一双潋滟清眸澈亮见底,黑漆漆的瞳孔,似疑似喜,似忧似惊。映着身畔摇曳的昏黄,略施粉黛后的她,粉雕玉琢,恍若遗落明珠,暗自隐在灰幕下,濯濯清清,莹亮摄目。
  尤其那双眼睛,蕴笑微弯,平白生出几分魅惑。直教他呼吸渐滞,无声不前。
  引路婢子退于两侧,司檀止步,莞尔一笑,道:“你回来了?”
  点了嫣红唇脂的双唇,恰似红樱成熟待摘的模样,一开一合,将轻灵的嗓音补几重糖分,甜而软,犹如沾了蜜的滴露灌在心间。除这柔嫩不谈,唇畔携缕缕笑意,梨涡初绽,温婉而嫣然。
  闻亦凝视着面前初露魅色的小人,恍惚间,不知作何应答。
  他的七七,已有了大人的模样。褪去童稚的外壳,就算心智纯然如初,可今夜过后满了十六岁,就长大了。
  这样快,她就要长大……
  自她尚在襁褓至今,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间,他已陪伴她十六年。
  十六年,此生她还有多少的十六年?他,又还能再陪她几个十六年?
  急于从闻亦面上觅得惊喜,司檀眨也不眨地仰望着他。可是很遗憾,她完全看不到。连同方才他唇角的笑意,也在一闪而过之后,寻不到踪迹。
  司檀抿了抿唇瓣,犹疑片刻,再往前挪上一步。仍捕捉不住一丝预想中的喜色,她绵绵耷拉下眼皮,道:“你不高兴吗?”
  但凡有失落与不安,她的睫毛都会一颤一颤,就好比她脆弱的内心,起伏不定。
  闻亦慌忙回神,温然笑着,捏一把她润白如凝脂的脸蛋,“你哪里看得出我不高兴?”
  若是高兴,他就不会是这样子。司檀动动袖中的手,想要探过去,可又不能,无法,只得紧攥着。
  嬷嬷说,长大,就不能随便哭。
  可是她现在好想哭。忍又忍不住,眼前不由自己地就迷上一层雾气,遮了她的视线。她要忍着,不能哭。轻声吸了吸鼻子,她硬将眸中的水气压下,道:“时辰不早,走吧。”
  如水的嗓音,夹着哭腔,极是惹人心疼。闻亦知她多想,便揽过她小小的身子,软言安慰:“今日生辰,需开心一点,莫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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