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亦,我能停下吗?”司檀又不想走了,拉着闻亦的袖子开始犯懒耍赖。
闻亦再度牵起她,“再走一段就到,且先忍忍。”
“一段是多远?”司檀明眸转暗,苦兮兮往远处瞅了一眼,见蜿蜒起伏的小道好似望不到头,更不愿再走。
“不再行几步,你今晚这样怎么睡?”闻亦隔着衣衫,摸了摸她圆溜溜的肚子,又指向前方,好言相哄,“转过那片池塘,往前的阁楼便是,并不太远。你坚持再走几步消消食,也好在夜里能睡得安稳。”
还要走!司檀偷瞟了一眼前方的两婢子,转脸鼓着两腮撒娇道:“就歇一下下,行不?就一下下,歇完了我就走。”
这样可怜,闻亦怎忍心拒绝。轻声笑着揉了揉她胀的老高的圆肚皮,由她意,于凄凄池畔停步,允她休息片刻。
说一下就一下。约摸着时间足够,司檀也不觉撑的难受,便听话地挽着闻亦继续往前。
阁楼居北,面临碧水,一座木制拱桥连接前后,呈半隐半露之貌。许是除夕夜,楼内上下灯火全燃,将整片发起褶皱的池水照的波光粼粼。斑驳水影反在阁楼上,远观一眼,虚幻而显缥缈。
司檀驻足片刻,笑眯眯望了一眼半悬水中的阁楼,又转着脑袋,四下寻着撑房的立基。
这样好看的地方,既来了就不走了。反正只要闻亦在。暗作一番较量,司檀悄悄偷瞄了一眼闻亦,一团可疑又可爱的红晕环绕两颊,她赧然垂首,悄声挪步靠近些。
虽说是郊野别院,可一应用品俱全。比起城中侯府,并不显逊色。内室陈设,也按照司檀的喜好与习惯布好,原就是雅致怡人的地方,添了人气,就更让人觉得舒适了。
除夕无需守岁,闻亦便准院中仆役早些歇息。沐浴过后的司檀精神不减,在卓焉回房歇息之后,便躺在榻上,童心未泯地来回打滚儿。
闻亦携一身水汽,无声熄掉几盏烛火,刚掀开棉帐,看到的就是司檀笑嘻嘻左右滚动的模样。
他在榻沿坐下,温柔笑着道:“累了一天,精神竟还这么好!”
司檀立马停下来,安静的像只进了暖窝的猫儿。闻亦在一侧躺下,伸出一臂,好看的唇角浅浅一弯,司檀便明了他的意思,极为乖顺地爬过去。
待喘着气钻入他怀里,闻亦温热的手掌覆向司檀的肚子。隔着薄衫,仍能清楚感觉到她腹中胀鼓鼓的,“还难受吗?”
司檀本欲否认,可与之相视,不知怎地,竟受了蛊惑般使劲点头。她粉嘟嘟的脸蛋漫上层茫然薄雾,娇甜道:“你给我揉揉。”
若是真难受,她定然躺在榻上不愿挪动,哪还有力气肆意打滚。闻亦无奈一笑,并不愿拆穿。如她之意,低头揉着。
手掌圈圈划过之处,轻柔至极的触感,如风如雨,搅动着她心头不太.安宁的池水,漾起一层汹于一层的涟漪。
司檀迷蒙仰头,痴痴凝望闻亦。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在此刻,她觉得闻亦身上好似有吸附魂灵之能,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教她心跳急速、口舌干涩。
甚至,一切都不由自己。就连心头那处急欲填满的空落,也像是着了魔般的越来越空。她不明这空落来自何处,因何而来,只想靠的闻亦更近些,再近些。
司檀慌乱侧过头,将一张圆润粉嫩的小脸埋在闻亦怀中。忽觉双手无处安放,她探出一手瑟瑟颤颤地拽着闻亦的衣衫,另一只像是做了贼似的,嗖的一下环在他腰间。
好像这样还不够,司檀泄气地狠往里缩了缩脑袋。手臂的力道也是不受自我控制的紧锁。
正打圈轻揉着肚子的手掌停了,连同心头空出的那一块也好似跟着无声放大。司檀有些急,又不知如何是好。稍稍屏息想了想,她不满足地拽着闻亦的手,不许他退出。
“我还难受,你再揉揉。”
宛若蚊蝇的声音甜软入骨,携带着一缕缕灼热的呼吸将薄衫浸透,顺带着撩起一团升腾不下的火苗。
闻亦隐忍轻叹口气,“好。”
宁静的夜,他略感涩哑的嗓音尤其惑人。司檀固了手臂,将头埋得更深。
“七七——”
闻亦再揉一阵,见司檀没了动静,轻唤一声,便停手将她捞了过来。
一整日不停歇,又紧赶慢赶地来别院。她……睡着了。
劳累过后的困倦,说来就来。尤其是对司檀来说。平日她就易困,今日更是不用细说。这困意一来,她哪有什么抗争之力。
“你这毛病,可真闹人!”闻亦无奈压制下心头蔓延的暗火,鼻息微舒,默声拨回司檀脸上凌乱的发丝。
睡梦中的司檀娇颜憨甜,努了努软绵绵的唇瓣,蜜意甚浓。
依赖和情意,于心思懵懂的她来说,应是……别无二致的吧?闻亦暗自思量片刻,俯首贪恋啃咬一阵,方退出紧拥她同眠。
可能,是相同的……
☆、猝不及防
元日, 新春之始,天地之元。这一天,鸡鸣则起, 尊旧制, 应老少相聚,依次拜贺。可如今闻家上无老, 下无小,自是省了这一道。因离府在外, 不得早起至祖祠, 只好设香案以拜谢天地, 再祭祀先祖。
北梁崇奢,元节更是往好了过。光是房中朱帘纱幔,里里外外悬挂多层, 加之窗柩粘贴的鸡心剪纸,红艳程度堪比婚嫁大喜时。
司檀起得相对较晚,一睁眼见房中模样大改,还当是在沉在梦中未醒。
昨晚进门前, 不是这样的啊……
她眼神迷离,目光涣散,好久才算是敛神抽魂。见闻亦不在, 下了榻便左瞅右看地往外跑。
入目喜红若烟霞映日,灯火灼灼似灵蛇舞动,如此情境,耀的司檀以为回到了成亲当日。
闻亦早已梳洗好, 本欲进内唤她起身,见她又这么光着脚窜出来,立马上前将她捞起。
“说了多次,怎就不改?”一边轻声责怪,一边掐了一把她的脸蛋。软软滑滑的手感不减,只是明显染上一层凉气,摸着冰冰的。
司檀笑着扑棱开他的手,环顾四周,见婢子们都在忙碌着粘贴窗花,兴致再起,挥舞着两手就要挣脱束缚。
闻亦不允,硬是拽着不松,“先去梳洗。”说罢,像是对待兔儿一般,轻松将她提起。
司檀苦兮兮耷拉着唇角,“我就看看,看看也不行!”
闻亦拉了拉她松垮垮的衣领,道:“你穿成这样跑出去,易染寒气。”
司檀打了个寒颤,“是有点儿冷。”讪讪扯笑后,乖顺听话地不再乱动。
梳洗过后,仆役燃竹开春,方可用早膳。元日膳食,民间多饮屠苏酒、喝桃汤、食胶牙糖及五辛菜。吃的喝的,一应俱全,以求新年消灾去病,延年益寿之愿。可别院只闻亦与司檀二人,这些旧俗于他二人来说,一番对比下来,还是稍觉冷清。
元节过得并不多热闹,除了上下仆役轻松之外,也没有多少节日的味道。
闲来无事,除夕行得急,也没能将话本一并带来。早膳过后,司檀便在阁楼临水宽台上落座。百无聊赖之下,转脸见窗柩上新帖的剪纸好看,形式各样的花朵,栩栩如生的鸟雀,活灵活现的鱼儿。
真好看!
一时间来了兴致,司檀再也坐不住了,挪近闻亦身旁,拽着他的衣袖,闹着要学剪窗花。
可元日不适合动刀剪,此乃禁忌之一。闻亦好说歹说哄骗她绝了这念头,司檀似疑非疑地望着他,道:“若真不宜,为何今早还剪出那样多来诱惑我?”
闻亦失笑,“这是院中嬷嬷几天前剪好的,只在当天贴上才显吉利,哪里是在故意诱惑你。”
司檀不甚服气地指着一处窗柩,“分明就是。你看,那鸟儿张着嘴巴啃麦穗。瞧它啃的多香。”
她不悦绷起脸,红润水嫩的两颊胀的高,含着闷气的样子,好似抢不到萝卜的兔子。
闻亦被她这模样逗得暗笑不已,可瞥见她耷拉着的唇角,和一个跟着一个飞起的白眼时,只能耐心好哄。
对一件事来了兴趣,不做到,做好,心有所念时,司檀睡觉都睡不安稳。打听好了这窗花出自谁手,元节五天过,便片刻不愿耽搁地拽着院中顾嬷嬷,欲拜她为师。
顾嬷嬷哪里见识过这种当家夫人,瞠目怔愣半晌也转不过神。终是拗不过,便寻来色纸、剪刀,教她剪最简单的花卉图案。
可她不敢为师,只说要教,并未与司檀一道无礼胡闹。
窗花入门乃是“双喜”,司檀心血高涨,兴致升腾,完全没有架子,虚心跟着嬷嬷的手法一步一步地来。
她想有一双巧手,可绘得出身边景,描的出心头人,剪得出眼前物。她想会的多一点,学的好一点,也让生活有滋味一点。
之后一连几天,司檀都按时唤嬷嬷来教。每日学的不多,也就一两个花样,其余时间,顾嬷嬷还要去忙碌,只要求司檀自己多练练就好。
窗花但求耐心与否,技艺可慢慢琢磨。司檀无事可做,跟着闻亦描几笔画,停下来就拿起练习。偶尔,也会拽着闻亦与他分享成果,或者展示是新学的图样。嬷嬷夸她的话,欣喜之下,也会眉飞色舞地将与闻亦听。
顾嬷嬷原以为司檀只一时兴起,不曾想,她认起真来倒让她刮目相看。
几天下来,她学的像模像样。院中但凡能入她眼的花木,都可比着剪得出个样子。
如此相处下来,顾嬷嬷与司檀亲近不少,平日除了教她剪纸,也会与卓焉一起做些甜点送去。
司檀爱吃甜食,只要口感好的,大多来者不拒。可不合心意的,有时也会挑。顾嬷嬷心灵手巧,做出的点心虽不比府中厨娘精致,可味道甚合司檀口味。
这样舒心安乐的过着,司檀觅得归属般,真就当这里是家……
知司檀不愿回府,上元节前,木缘收到消息,将府中收拾好的衣物,连同开春所要穿戴的,都一并整理好带来别院。
有木缘在,有人说话,卓焉也不觉寂寞。有人相伴同乐,自然不再像之前几天那样,不是与听嬷嬷们说故事,便是对着满院池水哀叹。
自家小姐有事做,有人陪。安静不语时,就算耐不住性子也有人哄。她可没有。自是要盼着有人能来陪着她说说话。要不,在这别院这么待下去,无人听她絮叨,与她打趣,是要憋坏的。
转眼迈进二月,暖春趋近。天好的时候,闻亦会陪司檀到后山走走,也好让她见见林中野趣,既可开眼,又可养性。
院中景色本就别致,后山更是清新宜人。二月春风拂草木染香,鸟鸣山涧惊百花齐放。与闻亦相携同游,过着如此恬淡悠闲的日子,一天的收获,远比怀安城一年要有趣的多。
这般细水长流,又温馨宁和,恰遇暖风渐浓、春意阑珊时,缓步行于林间,宛若脱离尘世的神仙,潇洒自如,无忧无虑。
司檀贪恋这样的精致,更贪恋这样的自在。心情一好起来,学起什么都快。除画技进益颇大之外,剪出的窗花更是别有味道。
顾嬷嬷喜欢这样亲和的夫人,将所学所感倾囊相授。司檀学得开心,随着嬷嬷,至三月底,已可剪得出小像。
能剪得出小像,确是可喜。嬷嬷走后,司檀盯着手中之物,美滋滋想着要剪一个更精细的,好送与闻亦。可她技艺不精,现在剪,必是和手中这个一样,见不得人。需练的更好些,再给他看。
想闻亦见到,应是会感到惊喜的。司檀眯眼笑着,暗存大气要继续勤练。
不必很久,只几天就好。
正拿着小像在案几旁打滚的司檀,并不知闻亦已经进门。她自我陶醉地窃笑不已,时而举起看上一眼,时而娇憨地捂在胸口,自言自语。
火光透过红纸,映亮她染起绯色的双颊,稚气未脱的面容与她唇畔带着童真的笑相合相融,如此模样,竟是叫人忽生怜惜,不忍惊扰。
她躺在软垫上,将手中小像移近铜灯,嘻嘻笑了一阵,道:“闻亦,你这样可真丑!”
“要是你看到这东西,准得气哭!”她笑着勾起手指轻弹了一下,小像颤动中,她像是发现了好玩的,唇角弧度弯的更深。
一副傻样!
闻亦悄然迈步停在软垫旁,无声无息地将她手中之物夺了过来,“什么东西,能让你乐成这德行?”
司檀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别看!”惊呼一声,就要扑上去夺那张小像。
可东西到了闻亦手中,哪里是她轻易能拿过来的。无力挣扎,只得眼睁睁看着。
闻亦摊在掌心一看,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是……”
“说了不能看,你偏要看。”司檀小声嘀咕着,别扭抬头瞪了闻亦一眼。
闻亦收不住笑意,掂起小像晃了晃,问道:“你方才就是在乐这个?”
有那么好笑么?
司檀胀着粉嫩的脸蛋,强压下漫延而出的不好意思,嗔声道:“你还是别笑了,这就是你。”
闻亦眉梢微挑,于她身旁坐下:“是我?”他借着微黄灯火,将其摊在手中细细端量。
鼻子、眼睛是有了,眉毛、嘴巴也不缺。可拼在一起,怎么看着,都不像他。准确的来说,是很难辨出男女。可小像边缘处理的细致,看起应是用了心思的。
闻亦含笑看着,眼前总是能浮现出她低着脑袋剪纸的模样。算算自她见到窗花一时兴起的闹腾,到现在这样,已然是不错了。
司檀歪着头瞄了闻亦一眼,见他这样盯着,更觉无地自容。她本不想让他看这一个的,这么丑,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更别说他自己了。
司檀慢慢蠕动着挪近,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道:“你别笑了。”
闻亦侧身将她拥了过来,“我在你眼里,是长的这幅模样?”
司檀急急摇头,“不,不是。”
闻亦趁此诱惑道:“那你说说,我到底什么模样?”
司檀眨巴着眼睛细细想了许久,又泄气地耷着嘴角:“我说不出来。”
“你慢慢说,我听着。”
稍一停顿,她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地看着闻亦继续道:“我画不好你,更也剪不出你在我心里的千分之一。就像我看到了月亮,只能剪出一个盘子是一样。是我技艺有限,并非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