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总是鬼话连篇——亦唯
时间:2018-01-15 15:22:44

  玉滦扬声大笑,尖细的嗓音在夜间回旋,说不出的诡异渗人。“你曾经牵连的,可止一人?”
  那是几万人。活生生的命,一夜之间就那么没了。
  提起往昔,闻亦面上的温然瞬息无存。取而代之的冽寒,冻彻筋骨。他抬眸望着张狂无状的玉滦,犹如夹带寒箭的眸光,有冷意冻结。
  他道:“那是你活该!”
  活该?玉滦美目紧凝,怒视着下方面无波澜浮动的闻亦。一股滔天火势直冲额头,隐隐腐蚀头骨。恍如千万虫蚁啃咬的痛感,仿佛在一点一滴的撕裂她,教她心智全无。
  千万念头集聚为一,全都是一句话:不惜一切地杀了他。
  她提起手中哭声渐低的婴孩,红雾喷薄之际,一道夺目明光闪过,她已再次飞升数尺。
  她看着静然不动的闻亦,笑了。掩去轻响天籁,她空灵诡异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内外:“如你所言,他,也是活该——”
  语毕,她一点点松开了手指……
  “你敢?”薛云希愤然冲上前去。
  “不——”吵杂的宴厅之中,皇后极显绝望地崩溃嘶吼。
  而此刻,与殿中疯狂外涌的人群相比,突然的脱离禁锢,婴孩竟出奇的安静……
  安静地没有哭喊,没有挣扎。
  只有他毫无阻挡地冲撞重重薄雾,自高空急速下坠的轻划声。交合凉凉秋风,短促而细微。
  裹束的襁褓受力脱落,宽带恍如蛇身在半空缠动。没了外物包裹的孩子真实暴露在人前,无声扰乱人的鼻息,又狠戾地穿刺心间的薄肉。
  “不要——”许是出于母性的本能,皇后已然不顾自己有没有与之相抗的能力,奔向殿外,扶栏前扑。
  这是庆和殿,触云而落的高殿。她如何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这么掉下去……
  闻亦回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司檀,和煦柔暖的目光,仅那么一瞬。回过头,袖中扫一道掌风,将失控的皇后带回。与此同时,众人还不曾反应,他便毫无犹疑地飞身直冲上去。
  满足的笑意宛若妖冶盛绽的罂粟,印在玉滦的精美无双的脸上……
  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元溯……”玉滦念着那个她不止唤过一次,且令她咬牙切齿的名字。凝神聚气之际,开合的双臂如火鹰展翅,集合半数灵力,携炽热烈焰的利箭便在众目之下直入云霄。
  穿透明月交织的光影,破空盘绕之后,利箭飞快回旋,径直往下,朝着婴孩下坠的位置穿刺过去。
  不曾见识过这样交战的众人……仰望高处,目光呆滞,而不知所措。
  包括自小走南闯北的薛云希在内。
  “闻亦……”司檀冲出人群,颤抖扶栏。溢满水汽的眼睛紧锁那道牵引她呼吸抽.动的影子。
  伴着红焰的箭雨气如飞虹,流矢狠猛冲击而下,与如瀑明光剧烈相碰……
  闻亦不敢懈怠分毫,明黄四溅之中,他双眸不移不动,交合成一,全然聚焦在失重下坠的婴孩身上。
  “小心——”尖锐的指甲嵌进皮肉,司檀低声念着,揪起的心随着那穿梭的红光速沉人深渊。
  灼灼凝视间,她明显感觉闻亦施出的灵气尽数化为屏障,都在护那个孩子。几道盛燃火焰的箭羽趁机不偏不倚地冲他而去。擦过他的肩头、他的臂膀。
  不行。他心有顾念,再这样下去,怎么办?
  司檀迅速的转头,“魅无,快去。”她顾不得什么后果。管他旁人怎样去看,害怕也好,惊惧也罢,或者是心生怀疑都无所谓。
  他只想闻亦无事。
  魅无犹疑地看了看司檀,又将目光转向赤焰箭阵中的闻亦……
  “快去——”魅无的踟躇不决,激发了司檀的最后的耐性。
  “是。”魅无定然一应,眨眼化作一道绿芒。
  箭羽还在不停穿梭。玉滦勾着下移,居于半空,借助镇魂珠之气,操控地灵活自如。
  绿光轻灵高旋之后,魅无现身。掌中灵力如飓风,龙吟虎啸般的自一侧冲击过去。
  威压渐趋渐盛,落在箭雨上的力道失去了控制……
  借玉滦两方不敌的缝隙,闻亦施力往前,将那孩子抓在手里。
  不知惊险为何物,这孩子感觉到周身有了依托,咧着嘴清脆而笑。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驱散惧意,竟像是破除叆叇的初升朝曦。
  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孩子,闻亦笑着拨了拨他软绵绵的唇瓣。回神之后,转而将他紧箍在怀,衣袍飞转间,平安稳落在地。
  魅无也收了手,重新回到司檀身边。
  皇后自皇帝怀中脱离,疯狂且凌乱地扑上前去,将她悬命半空中的孩子抱了过来。
  “你……”司檀唇瓣颤动,欲上前前查探。
  隐忍多时的皇帝,面容阴鹜至极。盛怒之下,眸中凛风如刃。“准备——”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几千蓄势多久的弓.弩手上弦如弧月。面朝玉滦的方向,蓄势而待。
  “放箭——”
  语毕,擦边凉风的箭羽,如铺天狂潮。暗影蔽月,天地间骤然被一片阴霾笼罩。
  “哼。”玉滦冷然扫过一眼,聚结在掌中的灵力,相合成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火龙,不费吹灰之力的,将箭羽统统拢回。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后,箭羽夹带火力,以高于数倍的力度返身回穿。
  “护驾。”宿卫得令,持盾在前,层层相叠,宛若龟甲般将大殿外沿圈起。
  闻亦还来不及去回应司檀,将她往身后一揽,数丈高的晶莹冰柱拔地而起……
  箭羽落地,玉滦俯视着底下的一地狼藉,视线轻掠,如同对待一众蝼蚁般的不屑一顾。两掌相合,再追一道火光。
  司檀惶然惊惧,惯性攥紧了闻亦的手。
  闻亦道:“听话待着,哪儿别去。”转脸示意薛云希将她拽回之后,再次腾身迎上玉滦的进攻。
  “元溯,你受伤了。”玉滦眉眼微勾,笑得恣意而轻挑。
  闻亦不甚在意地扫过身上愈发睁大的伤口,淡然不语。
  以灵气渡魂再生,借助的是他人的身体。一旦灵肉相合为人,生死牵连一体。凡驱壳有毁,魂魄漂泊无归处,生死由天定。
  生与死,于他太过重要了。
  玉滦看着闻亦身上横竖交错的痕迹,心头快意骤生。她扫过皱缩着脸,盼他安然回归的司檀,不禁仰天大笑……
  纵然过了八百年,他还是心有顾忌。
  软肋尚存,怕是不会重蹈覆辙,也注定难得什么大好结局。
  “元溯,今日,我们之间存了八百年的恩怨,做个了解吧!”森寒的尖细嗓音穿梭在夜空,直教人遍体生寒。
  闻亦静然而立,深邃眸光映月落影。道:“正好,我也想。”
  如此轻飘的一句,恍惚如薄云幽浮在高空。
  也是这样的日子,明月当空,喜笑逐乐。天元王宫的中秋家宴还未开始,笙乐便被急报埋没。也就不到三日,宫城里外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圆月未落,惨烈的刀斧声起落不休,浓腥吞噬去明华,而后被漫天火光铺卷掩盖。
  他的亲人都死了,魉泽也死了。全都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一幕幕回现眼前,滔天恨意灼燃了她的双眸。不惜一切,她只要他死。
  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她咬牙合目,逼出融合在体内多年的镇魂珠……
  刹那间,殷红火光炽热盛燃,宛如携带赤焰的粗壮藤蔓,紧绕慢缠中,包裹了她的身体。
  她是要耗尽所有的力量,借镇魂珠,要与他同归于尽。
  染透明月的光芒,耀红了闻亦的眼。滚烫的温度、灼灼的威压,迫使他身上的伤口炸裂般的撕扯起来。
  他镇定凝视着那团愈发难控的赤红,掌中凝聚的冷寒气流喷涌而出。“即便耗尽修为,你觉得你杀得了我吗?”
  “不试试,谁说得准呢?”
  霎时,高空中红白两相碰撞,冰火相抵,光影交织。
  一声响彻穹庐的巨响过后,刺目明光翻腾、迸射,顷刻间穿透宫城里外。
  众人观战,登时瞳孔被刺痛灼烧,纷纷不堪其威,撩起衣袖掩面。
  “元溯,我赢了——”纵然下一步迎接她的是魂珠离体,无踪无影,可她到底是没有遗憾了。
  一抹月色清影划过棕眸,玉滦唇畔颇显无力地弯出一道微弧,盈然笑意僵停。而后,无声消失,散于微尘。
  声落,光散,万籁归宁。
  原本缠斗的两道身影随着光圈离去而消失,司檀眼中存蓄许久的眼泪再也拦不住,恍如决堤之后奔流的江河。
  不待众人回神,她已经跻身冲开人群,失魂落魄地顺着青玉石阶往下跑。
  “表嫂。”薛云希慌忙拨开眼前阻隔的人群,“你去哪儿,回来!”
  “夫人——”
  ……
  司檀已经听不到了。
  她神识恍惚,全然不记得自己腹中还有一个孩子。一层层石阶,自上而下,此刻在她脚底恍似有千万里远的距离。汗液浸湿了她的头发,混着着她的眼泪,冲出一道道滚烫的沟壑。
  渐渐瘫软的双腿,腹中翻腾的不适,以及眼前笼起的重重灰云,羁绊了她的前进,逼缓了她的速度。
  她抚着玉石栏杆粗喘,张望着那道光圈散尽的方向。“闻亦——”
  “你在哪儿?”
  崩势的洪流再次侵蚀着她的眼眶,灼痛了她一刻忐忑不安的心。
  “闻亦——”
  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司檀顾不得去抹一把脸上的水汽,继续沿石阶往下跑。边跑边搜寻,口中无力且无助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你在哪儿,在哪儿?”步下最后一层,流窜在四肢百骸的痛麻,几乎让她在暗影里站立不稳。
  她四处兜转着,惶惶张望着。隐在月影下,依旧没有他要的闻亦。连同一抹熟悉的气息,一块衣角都找不到半点儿。
  精神逐渐溃散的司檀,来来回回幽晃在敞阔的空地上,摸索在树影之下。
  “闻亦——”更为急切的嘶吼,在此间传递、回响。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稍显困倦的嗓音自树影下传来,一丝丝,一缕缕,熟悉到耳跟发软,又好听到骨头酥麻。他道:“是怕我听不到,还是怕吓不着我儿子?”
  “闻亦……”司檀一怔,迅速回过身。
  斑驳月影之下,他缓步迈近。松眉斜飞,樱唇浅扬。温煦如晨的缥缈笑意,拢远山黛水的幽然墨瞳。眉间的一蹙一动,脸上一棱一角,都是她印象最深的样子。纵有交错在身的衣袍裂痕,也掩不住属于他半分的清逸光彩。
  “你吓死我了……”司檀瘪瘪嘴,泪眼模糊。
  “不是还在呢。”说着,闻亦将她无力的绵软身子卷了过来……
 
    
    ☆、贪恋无比
 
  月沉风止, 清明幽浮。晦暝天地历经夜里的层层刷洗,云开雾散。唯庆和殿里外散不尽的血腥气,证明着那一段不可思议的见闻, 并非一场蚀人心骨的噩梦。
  司檀若有所思地自浴房出来, 闻亦已经回到府中。
  她就知道,闻亦同玉滦的一场激战过后, 他的身份便藏不住了。
  陛下与他自幼相识,闻亦能耐如何, 他心如明镜。一朝反常, 就算是不想疑, 也不可不疑。
  他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取代闻亦有何目的……有关于他身上的这些个不容忽视的疑问, 若不依依弄明白,便是有再大的心胸,再怎么自我说服,作为帝王, 夜里也难以安寝。
  所以,自宫内回来之后,也就两三日的时间, 陛下丢开手头事,为求踏实,自然要亲自查问。
  这么一召见,一整日就过去了。
  弧月如钩, 夜凉如水。里外余留的几盏微弱灯火,还在勉强挣扎着。
  司檀听到院中的动静,还来不及让卓焉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就从宽台上起身。见闻亦已经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司檀小跑迎上,“怎么样,陛下都问了什么,你都告诉他了吗?他会不会借机降罪于你?”
  她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担忧,以及想要将所有都探个清楚的迫不及待。
  闻亦不禁失笑:“不会。若是要降罪,我还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吗?”
  “可是……”
  “你不必操心,真的无事。”闻亦摸了摸她有些发凉的脸蛋,往后划过她肩头的一片湿腻,眉目骤转肃然。“说了多次你不能着凉,怎么就记不住。晚间沐浴过后,一定要擦干头发。入秋夜凉,你安生待在榻上,切记不可到处乱跑。”轻声责备中,闻亦接过卓焉手里的巾帕,并示意她先退下。
  司檀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点点低下了头,“我记住了。”
  待擦干头发,闻亦牵着司檀上了榻。扯过棉被将她裹好,才揽着她的腰,在一侧躺下。
  “你不去沐浴?”
  “不去了。”闻亦道:“可以留下多陪陪你。”
  司檀平躺着,眨巴半晌的眼睛,还是不放心。悄悄看了闻亦一眼,“陛下与太后,今日问了你的身份吗?”
  “问了。”
  “然后呢?”司檀转过身,等着他细说。
  “然后……”他思考片刻,笑了笑,“然后我就回来了。”
  司檀觉得耳边像是有凉风吹来,散去了她的殷切。她咬牙白了闻亦一眼,抬起头时,气胀着圆鼓鼓的两腮。“闻亦,你过来。”
  闻亦疑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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