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这一年来府中要事甚多,她几乎要忘记莫姨娘这个人了。以莫姨娘要强的性格来说,她死前定会拉柳姨娘下水,揭露她的罪行,怎么反而自己一人承担了所有罪名呢?既然她承担了,白岸汀也不好再说什么彻查的事,而且有父亲的命令,府中人对这事讳莫如深,她就是想彻查为莫姨娘申冤也没地方查啊!
咦?等等,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脑海中有一丝线索浮现。白岸汀曾派人打听莫姨娘家人的消息,小斯只与说,莫姨娘还有个欠下百万赌债的弟弟,不日前失踪。白岸汀当时并未在意这条线索,故而一直疑惑。如果,如果……她脑海中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啪”玛瑙不小心掉在地上,白岸汀似笑非笑的弯起嘴角。白岸汀虽没有莫氏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但她的举手投足,她的温婉贤能,更为她增添了一番别样的韵味。玛瑙发出一响声,倒是把跪在地上的瑞香吓了一跳。瑞香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婢女,她受人指使,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即使是在莫姨娘衣服上洒千钟醉,也不是她所愿的,而且,如果她知道千钟醉是什么东西,知道莫姨娘会变成那个样子,就是打死她,她也不敢做这等害人之事啊!
瑞香正在地上不安的跪着,突然听见一阵响声,她从未抬头,不知那玛瑙是不小心滑落在地,而以为白岸汀听了她所说的真相极为生气,气的把玛瑙摔在地上。不因别的,只因她低头的余光扫过那玛瑙,认出这是前几日老爷特意送姑娘的玩意儿。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瑞香一边哭泣,一边磕头。在这些大户人家,随便死一两个奴婢,往枯井里一扔,从此就只有天地知道。她磕的有些急,额角已经破皮,有点点血星粘在额头上。
“你且起来,我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白岸汀虽不过及笄之年,可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一种成熟的韵味。说实话,若不是瑞香突然扣头哭喊,白岸汀还是思索。一只白玉玛瑙不能引起她的注意,但一个人,就不同了。
白岸汀看看地上的玛瑙,再看看哭成泪人儿的瑞香,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本想安慰她几句,转念一想,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她。看看她是否还隐瞒了什么。瑞香听见她的话,刚刚待要起身谢礼,被白岸汀接下来一句话吓的重新跪在原地。
“我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你不说实话,那我也就没必要与你客气了。”淡淡说完,白岸汀纤手伸向右边的桐木匣子。
“万万不敢欺瞒姑娘,我那主人实在谨慎,只安排他人与我传递消息,至于主人的面,我从未见过啊!”瑞香看见白岸汀骤然转怒的面色,立刻跪地讨饶。她瞅见白岸汀伸向匣子的手,眼睛一点也不敢眨,哭的越发厉害。瑞香只是个小女孩,她的年龄还没有白岸汀大呢。她仿佛看见了莫姨娘,莫姨娘先时对她极好的,而她却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看见莫姨娘在向她招手,罢了,待她去了黄泉路,再与莫姨娘赔罪吧。毕竟,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白岸汀伸向右边匣子的手停下来,但没有缩回去,她拿起了匣子的同时,说出了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过来。”白岸汀对瑞香一笑,道。瑞香不敢违背她的话语,只得战战兢兢的上前。瑞香疑惑,她如果没听错的话,那她确定自己听见了姑娘说的,不想死的话,这么说来,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虽然她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罪孽深重,但可以选择的话,没有人想去死的。
白岸汀起身,她的个头只比瑞香高出那么一丁点。她看见面前的瑞香,仿佛看见了天真烂漫的妹妹白岸址。她抹去瑞香眼角的泪水,又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些动作没有丝毫的做作,显现的她成熟了很多。瑞香被白岸汀这么一弄,倒想起了自己仙逝的母亲,刚刚止住的啼哭又不断抽噎起来。
“好妹妹”白岸汀脱口,她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句话。可能是下意识的吧,看见这个小女孩哭泣,就忍不住想要安慰几分。“这个你拿着吧。”她把手中的匣子推到瑞香怀里。不必分说,这个匣子里的,定不会是七日散。瑞香感激的看着白岸汀,比起百两银票,她更感谢白岸汀的不杀之恩。
“不过,今天的事你若敢泄露丝毫,那么,另一个匣子,迟早为你候着。”白岸汀仿若不经意的说道,却着实把瑞香吓个不轻。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白岸汀劳累的挥挥手。瑞香道了声“姑娘安”就退下了。这一天的经历,说是从生到死也不为过。瑞香颤抖的告退,甚至在出门时因为踩到了裙角而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经过今天这一遭,这才是瑞香感受最深的。
“等等”随着白岸汀突然的一句话,瑞香的心又揪在了一起。莫不是姑娘变卦了?还是又有什么其他的事?
“呐,你的匣子掉了。”白岸汀淡淡道。瑞香低头一看,由于自己刚刚摔了一跤,匣子不小心掉落。而她处于极度紧张的情况,自然也没有关注这些事。瑞香低头捡起匣子,小心翼翼的退出去。
瑞香退去好久,白岸汀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她打开手边的匣子,匣子中的,不是一百两银票是什么?
其实,哪有什么七日散?这两个匣子中盛放的,都是一百两银票。不管白岸汀前世经历过什么,她始终不会对柳氏和欺负她们的以外的人下手,哪怕是一个卑微的丫鬟。现在的她,虽然冷漠,可更加懂得了生命的可贵。没有什么人的生命是无足轻重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它存在的价值,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亲人。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她相信,神明不是让她草芥人命。况且,这个丫鬟也是受命于人,不得不做。如果就因为这样而判处瑞香死刑,那她与柳氏那个贱人又有何区别?
眼看黄昏将至,翠儿来服侍白岸汀用了晚膳便退去了。白岸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睡。白扶雨生死不明,瑞香受何人指使,这一桩桩案件,是同一个人所为吗?白岸汀闭上眼,眼前突然浮现扶雨抓周时的场景。扶雨抱住她,然后,本该撕扯她的衣服玩,然而没有,扶雨哭的撕心裂肺,“阿姐救我。”白岸汀猛然惊醒,原来是一个梦,而看看窗外的夜色,大概还未及三更。而她再也没有了睡意。
白岸汀外衣未脱,她感觉自己后背吓出一层薄汗。这个噩梦,会是预兆吗?
她不知道,也没有细看,她房屋的横梁上,有个人已经呆了几个时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包括她因噩梦惊醒时的那声低喊。那位梁上君子,正在当朝三王爷祁景书。祁景书为了不使她生疑,一直隐忍着未弄出丝毫动静,当然,他的武功上乘,他的隐忍是看见白岸汀紧张焦躁后依旧未有动作的隐忍,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困难的。
他好想下去告诉白岸汀,别怕,不管凶手多么强大,你都有我。不是你面对,而是我们一起面对。但祁景书不能,一旦下去暴露身份,只会给白岸汀带来更多的麻烦。现在一切还太早。他瞅准时机,在白岸汀翻身的刹那,悄悄从窗口飞走了。就像前几天一样,每日悄无声息的来看她,再悄无声息的溜走。祁景书开始以为这是为了报答这个女人的救命之恩。但是现在,看见那个女子有一丝不高兴,他的心就会跟着痛,他对白岸汀已经不仅仅是兴趣,那是什么?这些红尘琐事真不如快马纵歌来的痛快。祁景书摇了摇头,但那抹身影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白岸汀仍旧在床上思考今天瑞香吐露的真相,即使那真相都是模糊的,零散的。对于莫姨娘,她只有同情,柳氏抓了莫氏的弟弟,以此威胁莫氏承担罪责。而千钟醉,应该也与柳氏有关。
第十九章 风雨欲来
白岸汀起身抚弄着耳际垂落的一缕青丝,皎洁的月光倾洒在她柔软精致的月白衣袍上,此刻的她,根本无心再寝。
为了防止他人起疑,早在几个时辰前,白岸汀就令瑞香回去了,且威胁她不准透露今天的事,哪怕丝毫。现下,白岸汀烦躁的很,四弟的重病与柳姨娘的关系,瑞香的主人,柳姨娘背后的“高人”,包括前世的那场大火……他们在白岸汀的脑海中乱窜,扰乱了她方才的思绪。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掌控着全局,而她,明明已经接近了,却还是想不出答案。白岸汀合衣躺在床榻,远在高空的那轮月魄也在嘲笑她的愚钝,白岸汀盯着那处朦胧的月晕,烦躁的想。
一夜无眠。翌日,白岸汀早早的梳妆打扮了,打算去看看白扶雨的情况。还未推开丰苑的门,倒是起床梳洗的动静把翠儿从睡梦中惊醒。“姑娘,我看您昨夜似有心事,不再休息下了吗,便是请安,也不急这一刻的。”翠儿揉揉惺忪的睡眼,赶忙从侧室出来慰问。
傻丫头,白岸汀在心里暗叫了声,“我看今天甚好,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你不用跟着了。”在白岸汀前世的记忆里,翠儿跟她就是极好的,而除了母亲弟妹,她最信任最爱护的,也是眼前这个丫头了。自然,虽重生已有一年,但她对父亲白敬业的情感仍然复杂的很。白岸汀在心底叫翠儿是丫头,其实,她自己也不过及笄之年,当然,以她现在的身份年龄来说。
翠儿道了声“是”,便也没再说什么。这一年来,她摸清了姑娘的所有习惯。正因为摸清,她总觉得,姑娘自从落水痊愈后,变了很多。虽然生活习性依旧如初,但却比以往成熟了很多,是很多。姑娘以往是极爱笑的,而现在呢,每天都有忧心的事,愁眉不展。或许是近来府上的事太多了吧,等这一阵过去,姑娘的笑容应该会重现的。翠儿揣测,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白岸汀凝视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但是,对于饱受恶病折磨的四弟来说,他不过是重复昨日的痛苦。作为长姐,作为立誓要改变命运的白岸汀,她对自己很失望。凭什么,有些人可以活的潇洒,而他的四弟,白扶雨,他的生命明明应该像初升的朝阳那般灿烂,却在这不知所谓的争斗中,渐渐变成了夕阳残照。不,她绝不能,也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白岸汀紧握手掌,她亲身经历过人间地狱,她不想再让最爱的家人重复地狱的生活。既然命运给她选择的机会,那么她绝不会放弃。她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因为她是白家嫡长女——白岸汀。
白岸汀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她既然重生了,就不能再覆前尘。如果连面对困境的勇气都没有,何谈改变她和自己所在意的人的命运呢?况且,她觉得这是一个高明人所布的局。布局人,会是他那个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二哥白扶风吗?这一切,由不得她假设,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知不觉,已到了慧苑。白岸汀敲敲门,“直接进吧。”白岸汀听见了江氏沙哑的嗓音,仿佛大哭过一场。她顾不得礼数,赶紧推开门,令她惊讶的是,屋里一个丫鬟仆役都没有,只有江氏一人,报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弟啼哭。
“人多了……心烦,我让贴身丫鬟去……去煎药了,其他人先回去侯着。”江氏一面哭,一面解释完。白岸汀从进屋的那刻起就觉得不对劲,快步上前抱过白扶雨。
白扶雨小脸因呼吸不畅而通红,鼻息时轻时重,白岸汀更加小心翼翼的抱紧他,仿佛一撒手,这个微弱的生命将会离她远去。
白扶雨这几天生病,故而一直与生母江氏居住在一起。这天,或许是母子连心,江氏寅时为噩梦惊醒,那噩梦,正是她刚刚一岁的儿子不幸夭折。江氏自寅时初起,就一直抱着白扶风,她吩咐贴身丫鬟去煎药,药还未送来,就碰见了元娘恰来看扶雨。
“元娘,你相信命吗?”江氏突然盯着白岸汀,想听听她的答案。白岸汀抱着白扶雨的手暗暗颤抖,她还未反应过来母亲的问题。“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命,扶雨命里没这个福气,你相信吗?”江氏此时就像一个执着的孩子,等待白岸汀的一句宽慰,或许,也是她自己的自我安慰。
白岸汀总算明白了江氏想表达的意思,她该怎么说,如果她信命,那她是不是就注定了前世的命运?她在心里苦笑。“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不信命,我只信自己。好了母亲,你是不是又听了其他人的那些闲言碎语?你不要多想了,扶雨就是个小病,一定会好的,你放心,有我在,弟弟一定会好起来的。”尽管她自己都不确定,但她知道,她是母亲的支柱。再者,纵使天命她都不惧,何况人为呢?她一定会令害她弟弟的柳姨娘和背后的主谋,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夫人,药煎好了。”是贴身丫鬟的嗓音。白岸汀和江氏二人这才发觉,她们已经聊了半个时辰有余。江氏唤得几个丫鬟出来服侍小少爷用药,这个时候,药石也不过是个安慰罢了。但有个寄托,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白岸汀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清楚的记得那日柳姨娘与她道歉时目光中的恨意。那事是柳媛买布所引起的,柳姨娘为了给侄女讨回公道含情脉脉的去找白敬业诉苦,却不料被白岸汀抢先一步,将她一军。而后在父亲书房里,柳姨娘向白岸汀道歉并且被白岸汀强调尊卑的那一瞬,想想柳姨娘的脸色,着实大快人心。但如果因为这个原因,柳姨娘借记报复她的话,也太可怕了。
白岸汀不敢继续想下去,她究竟是隐忍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一个时机,而且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不动声色的下毒,致使弟弟重病,她究竟是多么恶毒,才忍心对一个不喑世事的幼儿下手?
白扶雨勉强把药喝了,但因着众人毛手毛脚,药流了很多,白扶雨喝的不过是微末罢了。对于这一点,白岸汀没有时间关心,只要不知道种的是什么毒,没有解毒的方法,再多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时间不多了啊。她对自己说。再看江氏,她仍在对着白扶雨落泪。白岸汀刚刚的劝慰随着白扶雨病情的反复而被江氏抛在了脑后。看见整个慧苑一副戚哀的氛围,看见幼弟病情愈加严重,她也想大哭一场啊!只是,她哭了,还有谁能对付柳氏那个贱人?在场的人,谁都能哭,只有她不能。
“母亲,扶雨就是个小病,这生病是人之常情嘛。你看,母亲你是主母,可要拿出点主母的威严来,不能被人小瞧了去。再哭,妆容可就花了。”白岸汀只能尽量安慰着,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江氏闻言,也扯出一个极度惨淡的笑容。她们两个心知肚明,江氏今天一直没有画妆容。江氏也明白女儿的劝慰,不想让女儿担心,故而一撇嘴角,牵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母亲,若没有其他的要事,元娘先告退了。”白岸汀微躬身姿,做出告退的姿势。她知道,没有什么要事比白扶雨更重要了。她需要回去好好想想,不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了。只有想明白这一切,才有可能找到证据,抓住幕后人,挽救扶雨的生命。但是,她明明准备好了一切,饮食、起居、甚至丫鬟仆役,她都一一检查过,从弟弟出生到现在,没有什么不是她躬身力为的。怎么,还会给他人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