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兮一双杏眼叽里咕噜乱转,小嘴鼓着甜枣,呸一声吐到地上,声音如黄莺一样甜脆:“嬷嬷,姨娘怎没来?”
万嬷嬷闻言一怔,手下不停,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姑娘今随县主去了寺里,要处处以大姑作则,切莫乱走惹恼县主。”
赵灵兮皱了皱眉,并不依她,“我省的了,嬷嬷,姨娘怎没来?”
万嬷嬷见搪塞不过去,一张慈祥和善的脸上闪过无奈和酸楚,只好说道:“我们姑娘是个懂事的,您到了寺里记得多给姨娘求求菩萨,好让她能早日出来,跟姑娘团聚。”
潘氏前不久因着五爷的事冲撞夫人,被县主闭门罚跪抄诵《地藏经》回向亡者。因是在县主的“小观”里,没有允许旁人无法探望,一晃都过去了小半月了,也没见有放出来的意思,就昨儿傍晚县主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传话,说去菩若寺要带上四姑娘。这才使得潘氏见了万嬷嬷一面,嘱咐她给姐儿穿得好些,机灵些,罢了两人执手相看泪眼,万嬷嬷一面应着潘氏,一面答应让姑娘好生乖巧,早日放得她出来。
赵灵兮虽是庶出,依规矩要放在夫人那教养,可林氏过世有年头,赵灵兮平日就和大姑娘、三姑娘在县主那学规矩礼教。大姑娘赵灵运是嫡出,一应吃穿用度读书习字都由县主亲自教导,她和三姑娘则由公中出,还有姨娘们三不五时的添补。这会儿子三姑娘赵灵翘先过了来,穿着灰鼠斗篷,暖着一顶铜手炉,笑呵呵道:“四妹妹还要赖床不成?小心周嬷嬷来嘚你。”
周嬷嬷素来负责府里姑娘们的教养,更是严肃端正,手里总是拿着一支长竹篾。其中赵灵兮没少挨她抽手心,是以最听不得“周嬷嬷”三个字,这下撩开帘子,冲那站在暖炉旁的圆脸憨姑娘叫道:“三姐何来逗我趣?怎么不见你去问问长姐?”
赵灵翘吐了吐舌头,笑起来唇边有个小梨涡,“就你嘴快,还不快点,好亲去问过长姐!”
“有何不可!”赵灵兮说着挥开万嬷嬷,从脚踏上趿了鞋子踩过去,“走走,这就去,到时别是三姐见了长姐不敢说话了。”
万嬷嬷在身后追,“姑娘慢点,把兜帽罩了再出去不迟。”
赵灵兮顾不得,还是赵灵翘和和气气劝道:“万嬷嬷还是把兮姐儿要用的搬去马车吧,她这我看着呢。”
万嬷嬷一听,拍了下腿,可不是要把姑娘的小包放去马车。再看赵灵兮与赵灵翘一路玩笑,再嘱咐已是来不及,料想三姑娘是个稳重的,也就略略放下了心。
另一边,两个姑娘甩开了一众丫鬟婆子,扒着假山石笑得打哋。天色青白一片,雪盖了薄薄一层,手心里粘了点又化了,□□出石头本来的颜色。赵灵兮双手合十搓了两下又呼出气,白烟袅袅,轻轻飘飘,赵灵翘揩了记她通红鼻头,说着,“快走吧,时候不早哩。”
二人进到院里方松了手,小丫鬟打了帘子请安,“两位姑娘可来了,快请进。”
远远见赵灵运穿了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在一张紫檀木雕鱼戏莲叶桌旁站着,手里执双银箸布菜。她听见动静掀眼瞥来,面上是一派冷素淡漠,动作间只衣料摩挲沙沙,无端地叫人自行惭愧起来。
赵灵兮与赵灵翘敛神垂目,下拜福身,“给县主请安。”
县主撂筷,接过赵灵运递来的帕子按了两下唇角,又有丫鬟们端茶漱口净手,做完这些,她睇向赵灵翘。“老三过来。”
赵灵翘赶紧起身,但听县主说道:“一会与你长姐一块去。”
“灵翘省的了。”
县主侧首拍了拍赵灵运,刚还不苟言笑的雍容瞬时慈爱起来,“灵姐儿与祖母一起坐。”
这时有婆子打帘进来,“县主,马车备好了,即可启程前往菩若寺。”
“走吧。”
县主仰了下首,目不斜视地过去,只人走了赵灵兮依旧半福在那。赵灵运拖沓了几步,回首跟枝茜说了几句,枝茜点头应了,不一会抱了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出来,在赵灵兮跟前福身道:“大姑让奴婢伺候四姑娘,这大氅裹着可暖和哩,您一会车里睡一觉,自己也自在。”
万嬷嬷日夜在她耳朵边念叨,要以大姑娘作责,谨言慎行,端庄有礼。也不客气,叫枝茜跟上,等县主和赵灵运赵灵翘上了头前的车马后,自己裹了赵灵运的大氅,车垫里一滚,熏着手炉睡去了。
这么一路睡到地方,枝茜附耳轻唤了两声,赵灵兮模模糊糊掀了车帘,看过去四野里一片白茫茫,枯黄树枝,老树乌鸦,尽显冬日荒凉之感。
枝茜帮她系紧了斗篷,又抱了大氅先下了车去,一边温声道:“奴婢不好叫嬷嬷发现,这就去了。四姑娘您的小包都在车里,一会自有丫鬟过来打点。”
赵灵兮摆摆手,罢了想了半刻,从小袄的兜里抓出一把甜枣,“万嬷嬷给我路上垫嘴的,你帮我给长姐吧。”
“姑娘还是自己吃吧,”枝茜笑了笑,“奴婢不能再在这了,您稍候就是。”
却说菩若寺法会开七日,头三日要素衣寒食,大殿里诵经听佛。顺安县主一早命了各院的下人给自家姑娘备好了小包,再派一个贴身伺候的随侍,像她这般年纪小的,这三日要满满当当坐好三天,后四日便不那么拘束。
分院子时,赵灵兮和赵灵翘住了一间稍远的,赵灵运和县主则与镇远将军夫人住一间。丫鬟扶着赵灵兮下车时,就见赵灵翘后面跟着个丫鬟,臂弯里也抱着个小包,往这边来。
“听说菩若寺不招待女客,分这么几间给女客用已是不易。你且跟住我,可别乱跑,若跑到男客那还有的你好受。”
赵灵兮四下瞟了亮眼,见没人注意,从手心里抓了颗甜枣塞去赵灵翘的嘴里,“三姐别说了,我饿了,还是快去房里食斋饭。”
赵灵翘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了。
这头一日大多需修整一番,到傍晚做了晚课,才算开始法会。趁这功夫赵灵翘躺去炕上小睡,赵灵兮原在她旁边倒着,却是在车上睡了一路,这会不困,翻来覆去一会,轻手轻脚披衣下地,在那小包里翻出个织锦皮毛斗篷裹上,推门玩耍去了。
这寺里青松墨翠,温泉水不断,石涧间偶有浣熊洗爪,猴子泡澡。赵灵兮走走逛逛,看得欢快,不知不觉去了远地方。直到夕阳西下,青灰色的天烫了层金边,她才隐隐有些急,附近转了转,又回到原处。
赵灵兮自知怕是要寻人问过了才能回去,就去了临近的几处院子看了看,却见大门不是紧闭,就是几个小沙弥在做打扫,还不等她过去问过一二,小沙弥先回避了去。赵灵兮抿了抿唇,挨到一颗树下吐净了枣核。
天愈来愈暗,手炉没加过碳,小脸愈加白了下去。她拉紧斗篷,抬头望进一片墨绿,才发现这树挨着的是一处院子,且树不见得有多高,树冠搭在院墙上,伸去了里头。
赵灵运转了转眼睛,手炉一揣,就抱了上去双手双脚攀附起来。
若是被顺安县主看见了,怕是要罚她跪祠堂还要家法伺候。幸亏此时天色暗,又是偏僻地方,赵灵兮虽裹着斗篷不大方便,却也越上了墙顶。
这里面种了数枝梅,薄雪夹着红,风一打洋洋洒洒,暗香浮动,如十里红妆铺设。赵灵兮顺着一株梅滑了下去,逛花园一样兜兜转转,拐到一间禅房前,这天气里门轩大敞四开,又不见一个人影。
她挨到门口望了望,轻声问道:“有人么?”
“我不是人,难不成是鬼?”
这道清冽贵气的声音,因来得突然,骇得赵灵兮一激灵。再寻声过去,但见一道颀长身影立在门边,手里执一盏灯,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那人究竟怎生模样,赵灵兮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这年纪也读了诗经楚辞,可到了这人跟前脑袋里大风卷过一般,什么都没了。
又听那人问,“你是何人?又何以跑到这里来?”
他的身子完全露了出来,一身月白锦袍,仅领子圈了一层毛领子,墨发束冠,长眉利目,想来想去不过貌比潘安四个字可用上一用。
这么想着,脱口而出,“你是哪里来的神仙?我却是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好看的。”
楚襄听罢挑眉轻笑,伸长一只手挑了过去,那浑圆的小下巴尽在掌中把玩,“你这丫头几岁了?可有名字?”
“自是有名,”赵灵兮挑衅过去,“偏我不告诉你,你又如何呀。”
“那你……就在这呆着吧。”
楚襄改手推了她出去,嘭一下当面阖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卡的hin严重,先写个赵灵兮和楚襄的小甜饼笑纳给读者老爷们^?_?^
活泼萝莉被教养成毒舌少女,楚襄这功力有点深……
第73章 番外二
赵灵兮在外面站了好一会,一面拍门,一面娇脆脆叫着,“好哥哥,好哥哥,你给灵兮开开门。”
楚襄此刻盘坐在蒲团上,面色严峻肃穆,他前面放了本经书、木鱼、铜钵,手里还盘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做好晚课。
赵灵兮拍的手也红了,喉咙喊得也痛了,仍不见那男子出来,只道这人什么神仙似也礼佛念经,全是假道学。这么想着,分神看了眼天色,也不知什么时辰了,三姐早该醒了,若见不到她再惊动了县主,更是急上三分。正好一阵冷风吹过,浑身打了个哆嗦,再去拍门时就使了力。
“好哥哥,外面,外面又黑又冷,灵兮求求您让我进去。”
楚襄敲木鱼的手顿了顿,缓缓睁眼过去,从门楞上投射下的小人影,拉长不过纤细一道,好不可怜。他那薄唇轻轻扬了道弧度,慢腾腾起身踱步到了门边。
赵灵兮抽了两下鼻子,嗓子挂了点呜咽,小动物哀鸣一般,“哥哥不让灵兮进屋,那您可知做晚课的大殿在哪里?”
楚襄猝不及防地拉开门扉,外面还在拍门的赵灵兮来不及收手,直扑到他怀里。袖子里的手炉咣当一声掉到地去,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才停下,她像只猫儿窝了他一身温热,杏眼闪过光亮,又很快敛下去,抽了抽鼻子。
楚襄眼中掠过一抹笑意,只觉这小姑娘鬼灵精似的。便见他凤目斜挑,清贵的嗓音也像这满室寂寥,清清冷冷,“你叫灵兮?哪个兮?可是心有灵犀的犀?”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作我的名字。”
“却是特别,”楚襄颔首,松开她寸许,复看之,薄唇轻吐,“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果然好字。”
赵灵兮如今看上去不过□□十岁小童一个,却生得娇俏甜美玲珑狡黠,尤其是那双杏眼,活灵活现水灵光似的巧目秒兮。“灵兮”二字取得极其秒,再者她小小年纪已是相貌不凡,若是再长上几岁,怕是要被求亲者踏破门槛了。
思及此,楚襄倏尔有些不悦,对她就有些不闲不淡。赵灵兮有些纳罕,这人刚还有些和颜悦色模样,转眼又淡漠如冰,还真是阴晴不定。好得也是县主膝下教养的,赵灵兮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当下就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再不出声了。
楚襄瞥眼过去,仿佛没见过猫儿一样狡黠的小姑娘,这会端庄闺秀,活脱脱一个上京世家权贵下的姑娘。也是这会儿,才仔细观察起来。赵灵兮一身织锦皮毛斗篷,穿素绒小袄,踩云头锦绣黄雀绣鞋,头上束七彩缎带,并绢花、篦苏各两支。手里抱着的铜手炉乃司制坊所造,这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制备了。
这几日刚好是了色大师云游归来,在菩若寺开了场七天法会,前来听禅讲佛者非富即贵,就连他母亲也是通过他得来两张帖子。楚襄不禁深睇了赵灵兮几眼,她刚还有说去那做晚课的大殿。把这前因后果串了起来,怕是这小姑娘贪耍,越走越偏,才来了此处。
赵灵兮其实早已急不可耐,却也装作沉稳模样,眼见他上下打量自己,心道有机可乘,就眨了眨眼睛,“我在此处怕事扰了哥哥,我也不敢叨扰,烦请哥哥告知我大殿在哪,我这就离去。”
楚襄撇唇轻笑,“告诉你?告诉你你就知道路了?菩若寺不待女客,若是你跑去了不知的院子,该如何与那些和尚说的清?怕是把你打一顿直接丢出去。”
“那,那怎么行?”赵灵兮有些坐不住,伸手拽了他两下,“我若是再不过去,我姐姐和祖母该是急了。”
楚襄把她那急躁的神色尽收眼底,暗忖再如何端庄到底小童一个。只她出来的久,手有些凉,便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心,面上又不显,淡淡道:“你是哪家的?说不准我认识你们家长辈,便是派个小厮送你回去又何妨?”
赵灵兮略松了口气,就怕这人又是一个不高兴,不理不裁,她只得等县主派人寻来再跪祠堂了。“我父姓赵,我便是叫做赵灵兮。”
赵?楚襄皱了皱眉,脑袋里过了遍受参与法会的名单,却没有一个赵姓。他又看了眼赵灵兮,焦急神色做不了假,只是赵姓,又是权贵的,上京里头也只有秘书监赵大人一家了。可那赵大人既未拜过贴也未被邀请,难不成是随了亲戚过来的?是了,这位赵大人有一胞姐正是尚书右仆射的夫人。
楚襄动了动眼皮,把手伸过去,“拿来!”
赵灵兮看他指着手炉,就递过去,看他从一旁的炭盆里夹了两块银丝炭放进去,又从案下的抽屉里取了条手帕裹起,再递还给她,可谓细心观察照顾自习了。
做完这些,楚襄叫了声“陆乙”,便见门口出现了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躬身一揖,“公子!”
“带她去正殿。”
“是。”陆乙再一揖,面向了赵灵兮,“情姑娘随小人来。”
赵灵兮下意识看向楚襄,手指紧了紧抓着的手炉提把,“哥哥……”
“去吧,陆乙会送你去。”楚襄摆摆手,罢了再不看她,手盘起了佛珠,另只手翻了页经书。
赵灵兮转了转眼睛,起身的时候,一手掌按住了整页经文,声音娇脆脆道:“我若是挨了罚定要找你顶罪。”
楚襄似笑非笑,凤目里是兴味含弄,端的是邪魅俊逸。若是旁的人见了恐怕早已羞红了脸,不敢再看,只赵灵兮目光炯炯,不偏不倚,许是年纪尚小不懂风月,虽觉得此时的楚襄更要好看,也仅仅是如此罢了。
“你叫什么?别是我找你顶嘴还答不出姓谁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