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的右手狠狠地掐着左手手背,她的疼痛告诉自己要忍耐,否则她肯定会失控地对爹呐喊:如果你想要回你的血,我十分愿意,可是你能把娘还给我吗?!十年前,是你的绝情先毁了娘,如果你不娶吴氏姨娘,怎会有后来的事?
忆起往事,楚嫣更是悲愤难释。枉费娘亲每日思念,到头来爹却听信他人的枕边媚言……娘亲若是真的背他与人苟合,最终何必自缢以示清白?若爹真的心疼心痛,为何当初不信她说的,却道是童儿向亲?害她没了娘亲,现在又来假惺惺地表示关切!没了娘亲的她,这十几年富足表面下如履薄冰的日子,爹又瞧得见几分真实?
“你是不是又没听见我说的话了?”楚灏侧过头,用他平日办公事时的犀利眼神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
楚嫣目视前方,眼中却没有装入如何东西。她的心慢慢平复了,愤怒缓缓被压制了。这十多年都忍过来了,还急在此刻吗?
她要冷静、她不能自乱阵脚、她要沉着冷静地思考爹为何突然要跟自己说这般话——果真是因为自己的态度真的令他担心、或寒心了,还是他瞧出了什么端倪?可他说话的口吻,又不像在责怪自己的意思,反倒只是需要诉说、宣泄一番而已……
喜儿远远看着他们,竖起耳朵想听听老爷说些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
“唉……”楚灏长叹一声,看来她果然是不懂得为人父的心。他招手让喜儿上前,吩咐道:“陪小姐回房吧!”
“是!”喜儿欠了欠身。
楚灏又看了毫无表态的楚嫣一眼,大步迈向大堂的方向去了。
许久之后,楚嫣才缓缓回过身,眼前已不见爹的背影,而他最后那声叹息却记在了心里。姑且相信他是关切自己的,只不过啊,他依然不懂她的淡漠,缘于何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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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国公府的祭神拜祖习俗由来已久。这一日,不论府中男丁,还是已出阁的小姐均得到场,举香祭拜以示虔诚。这等热闹的场面众人都是神情肃穆,而一旦祭祀仪式结束,大家便立即置换了面具似的有说有笑。
仪式结束后,楚嫣默默地离开祭坛。孤寂被焚香的烟雾遮掩,落寞在此处显得多余。无人在意她的去留,在众人的谈笑风生中,她也觅不得同心之人。
明媒正娶的娘亲,在那诺大的祠堂里都没有一席之地,她拜的是什么祖、跪的是什么先辈呢?有谁比给她生命的娘亲更值得自心底崇敬呢?
只是避得了一时,躲不过晚间所有人都得出席的家宴。
膳厅设有五桌,日落后,众人陆续入席。楚滟一会儿与这桌的兄嫂说笑,一会儿又与那桌的姊姊姊夫倾谈,像只翩翩飞舞的彩蝶忙个不停。
楚嫣特意晚些时候才到,祖父祖母及几位长辈还未来,倒是兄弟姊妹大都到了。楚妍一见连忙起身去迎,亲切地挽着她的胳膊,让她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入座。
楚嫣抬眸,这一桌坐了大嫂二嫂三嫂,便是大哥二哥及三哥的正妻;其余四人便是大姐二姐三姐和楚妍。楚滟应也是坐在这桌的,向来与她处得极好的二姐和三姐中间空了个位,必是给她留的。
楚嫣微微欠身,算是给几位辈分稍长的嫂嫂姐姐行礼。
只是方一坐下,便听得二姐楚环说道:“咱们嫣儿虽然是个是个喑人,但也好命得很,有些礼数可以尽免,倒也过得甚是如意啊!”
三姐楚念也附和道:“可不是么!莫说我们了,就是见着这几位嫂嫂、大伯和我爹,乃至祖父祖母也不用称呼一一拜见,可是省事得很啊!”
“是呀,真让人欣羡不已!”楚环又道。
“二姐若是欣羡,倒可以装聋作哑一番,我们可瞧瞧你是不是扮得像啊!”楚念又说道。她们两人一唱一和,眼神来来去去,就拿楚嫣的疾处取乐。
“怎么行啊,我可没有咱嫣儿长得楚楚动人,又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叫人可是能疼到骨子里去了呀!”楚环的笑意意味深长。
“尤其是那些男子……”楚念意有所指地说道:“听说慕家的长子就被这个表妹迷得神魂颠倒……”
“所以啊,我若是装聋作哑,那不是叫人一巴掌想扇过来嘛!”楚环接着说道。
喜儿与一众奴婢立在一旁,恨自己身份卑微帮不上小姐一点忙。若是可以,此时她多希望把自己的嘴借去,好让小姐与她们争论一番——什么时候不能说话也成她们嘲笑的理由了?而且特意扯到表少爷,她们分明是想替五小姐出气的,就因表少爷垂青小姐……
“环儿、念儿,都少说一句。”此时大姐楚兰开口说道。
大姐楚兰一向沉默寡言,少问是非,可也甚是威严,一旦开口,底下的弟弟妹妹莫不是言听计从,楚环楚念也自是不敢相违,只好住口不语。
相比楚妍的焦躁不安,楚嫣倒显得泰若自然。她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倒叫几位嫂嫂有些惊叹,又觉着兴许她是听不见,故而没有失态、对那两个出言相伤的姐姐摆脸色。
这桌才安静片刻,那边国公爷带着儿子儿媳也步入膳厅来了,众人忙起身行礼。
人生得意之一便是儿孙满堂。楚天雄难掩心中喜悦,行至主桌站定,说道:“今日祭神拜祖,愿佛祖庇佑天下太平国家安定,愿祖上保佑楚府人丁兴旺诸事平顺!今夜设宴,大家当记此景,万事不如自家亲!”
“是,谨记爹的教诲……”
“是,谨记祖父教诲……”
大家齐齐起身,异口同声回道。
人群里唯独没有开口的那个人,严峻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寒气。楚嫣的心是那么冷冽,仿佛什么也温暖不了。
万事不如自家亲啊——她都不知,自家亲的亲如何亲?同父异母尚且人心各异,何况这些平日里不曾走动的兄弟姊妹?祖父看到的情形,便是这些表面的祥和,而隐藏在光明之下那些阴暗的人性呢?
家宴一开始,楚滟便回到这桌来了,果然,楚环、楚念中间的位置是与她留的。三人说说笑笑,胜似同胞的姊妹。
楚妍看在眼里,很是困惑。爱慕是什么样的感触,为何一个慕崇表哥就让姐姐那么自私?姐姐对个下人的态度都尚且要比对嫣姐姐好一些……
楚嫣偶尔动筷,她细细嚼慢慢咽,心情仿佛并未因先前两位姐姐的对话受到影响。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席间众人的谈话很快又谈及她来——
先是楚滟说到二嫂的面容将她夸得心情大好,再来二嫂便礼尚往来地夸赞楚滟:“滟儿妹妹如此善谈,又聪慧灵巧,日后谁若是娶你过门,定是做梦都会痴笑的。”
楚滟想起慕崇了,她娇羞地低头回道:“二嫂这般说,叫我如何应话才妥当?”
楚环也笑眯眯地捧着她:“你天资聪明是真,琴棋书画皆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二嫂点头又说道:“瞧妹妹这样,莫不是心里有意中人了?”
其他人一听便来了兴致。大嫂也跟着问道:“可真是如此么?滟儿妹妹钟意的是哪家公子?”
三嫂也追问道:“妹妹是不是可以同我们说说,指不定能帮你打探打探对方的秉性呢……”
她们越问,楚滟越发娇羞,声音也越发小了:“嫂嫂们这是叫滟儿说什么啊……”
楚念这时接过话说道:“滟儿,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嫂嫂们又不是外人,你不敢说,三姐替你讲……”
“诶三姐!”楚滟拉着楚念不许她讲,头却转向楚嫣,颇难为情地说道:“府中属嫣姐姐最大,她都尚未婚配,怎会轮到我呢?”
楚嫣嘴里的糕点还未全部下肚,差点卡在喉间下不去——怎么就扯到她身上来了?嫣姐姐?再没什么比楚滟那么娇滴滴的叫唤更叫她如鲠在喉的了。
她停了一下下,头也没抬又继续吃了。宴席上能被嘲弄到什么地步她早早领略过,再没什么能够让她震怒了……
“哎呀,你自己的事与她人何干?嫣儿虽是个千金小姐,但她半聋又哑,但凡是个正经人家谁肯娶她为妻?更何况三叔肯定要挑剔对方家世,又不能同意嫡女委屈为妾的吧?若是迟迟没有人上门提亲,嫣儿一直没有出阁,你也要被她拖累吗?”楚环说得句句在理似的,她丝毫不顾忌楚嫣在场。
倒是几个嫂嫂一听面面相觑,通通看向楚嫣。她们与楚嫣接触甚少,只听闻她性情古怪,兴许与不能说话有关。虽然如此,二姐说这样直白的话,恐怕伤了她的心。结果楚嫣似乎并未被影响,反而是抬头撞见她们关切的目光时,不明所以似的笑了一下——居然有人存有同情自己的心算不错了……
“滟儿,看来你得多等一等了。”楚念说道:“嫣儿对此事丝毫不着急呢!”
楚滟低着头,等着身旁的人替自己不平。
果然楚环很快接过楚念的话:“嫣儿当然不着急了,兴许她是没听到咱们说的,又或者她这样的情形,能对婚事有什么期许呢?”
“二姐,嫣儿妹妹虽然有所缺陷,但她长得倾国倾城,兴许……”大嫂接过话茬说道。
“相貌要能抵过缺陷,那提亲的人早就踏破咱楚府的门槛啦!”楚环说着,转而看向楚滟,拉着她的手怜爱地说道:“谁不想娶一个正常的女子啊,若是再如滟儿妹妹这般如花似玉才叫锦上添花呢!”
楚念也接道:“是呀!明年滟儿也十五了,我听底下的丫头说,好几个王公贵族都差了媒人往楚府提亲呢,就是……”她看了楚滟一眼,没再往下说了。
二嫂这时又意会了,接着问道:“可是滟儿相了如意郎君,给回绝了?”
楚环一听,却又笑着对二弟妹说道:“倒也不全是。你们想想,向来都是长者先行嫁娶,虽然吧嫣儿只比滟儿大上三个月,论身份排行却也是三叔的嫡女,滟儿怎能逾越、较姐姐前头出嫁呢?我只是替滟儿愁,不知等到何时方有个大善人能将嫣儿娶了去……”
楚环重重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对楚嫣十分担忧。
就连三嫂听了也惋惜地说道:“这倒也是,再几日就过年了,嫣儿妹妹和滟儿妹妹都十五岁了,再不许人,恐怕……”她没再往下讲,众人也知道后头接的是“会叫人笑话了”……
这席话听得喜儿咬牙切齿,尤其是对小姐咄咄相逼的二小姐,今儿她分明是代五小姐发声的啊!众目睽睽说那般话,意在暗示小姐只比五小姐大一点却是嫡女身份,又话里藏话地指小姐这般情形难以出嫁只要肯娶她的便是积德似的。可小姐除了不能说话,哪里显得与别人不同了?她不过是不爱与人接触、不轻易透露自己心思罢了!二小姐这样的言语刺激,未免太过分了!
只是,楚嫣的神情叫喜儿琢磨不透啊!以她的了解,那样的声音小姐不可能听不到,小姐怎么依然不紧不慢地只管吃食呢?
喜儿是顾着替主子抱不平了,她没发现的是,楚嫣晚间吃的要比平常多上几番——
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在心寒、悲愤之余又要使他人不看出异样,自是不能紧紧地咬紧牙关。想镇压体内的戾气及难以控制的神色,唯有不断地撕咬能够进口的任何食物,不去管它们是何滋味……
酸甜苦辣,心自噬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单机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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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十九章
家宴结束时,几位兄长弟弟及姊夫喝多了都步履蹒跚的,几个姐姐同嫂嫂忙叫丫头一起去搀扶夫君,楚滟也去帮忙扶二姐夫了。她们一走,这一桌就剩楚兰、楚妍和楚嫣了。
楚嫣这才站起来打算回房了,背后却传来大姐的叫唤:“妹妹且等等!”
喜儿正扶着楚嫣,闻言愣了愣,便也放开手,好让小姐转过身去。不过楚兰已由丫头扶着走到跟前来了。
楚嫣朝她欠了欠身,席间唯有楚兰没有讨论是非,这个礼她该行。每年家宴都会安排一道坐,她与这个姐姐却不算相熟,也未曾单独相处过。听闻大姐的性情与祖父最为相似,眼看着的确气度不凡,温柔与威严均俱。
“妹妹你不必心存疑虑,姐姐只是想跟你闲说两句。”楚兰对楚嫣说完,看了看喜儿,问道:“你可是自幼伺候四小姐的?”
喜儿回道:“奴婢五岁起便伺候小姐左右。”
楚兰点点头:“相信你也是将小姐照料得好,她的心性才如此平稳。”
“奴婢只是恪守本分而已。”喜儿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目的,谨慎答道。
“她终究不能开口,平日里你们不妨多同她说说话,不能因此有所懈怠。”楚兰吩咐完又加了一句:“另外,伺候多年,当知小姐心性。若有不如意,要多加开解。”
“是!”喜儿早就听闻大小姐蕙质兰心,今日听了她说话,方才有此感觉。
楚兰说完才转向楚嫣,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须臾,方说道:“妹妹其实聪慧过人,大智如愚,实属难见。”
楚嫣心惊,却别无变样。看她一语道破自己的掩饰,语气又那般肯定,难怪一说话那些姐姐兄嫂就不敢肆意妄言。
“方才环儿念儿的一番话,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婚配不婚配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的几位哥哥及二姊夫三姊夫,除了大房还不是都娶了妾?滟儿平常无理取闹也便罢了,婚姻之事,三叔不会叫她胡来,你不必为此挂心。”楚兰说完,喜儿才明白原来大小姐是来安抚小姐的,原来她说的“开解”,难道看出小姐心有不快,自己居然没瞧出来……
“我这般说,也不知嫣儿是不是听得清?”楚兰又问喜儿。
喜儿再度欠身:“无论小姐听见了没,奴婢都代小姐谢过大小姐!”
楚兰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朝楚嫣望了一眼,丫头便扶着她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