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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表少爷和陆县令同时到的信!”喜儿扬着手中的信函。
楚嫣本在塌上闭目养神,闻言两眼发亮,径自坐起,将信接了过去。
“刚才在回廊里遇着五小姐了,又被她盘问了一番!”喜儿抱怨着,又愤愤不平道:“表少爷就钟情您只给您来信,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想起五小姐每回看您不舒坦的表情,真是让人生气,又不是您赖着表少爷……”
楚嫣朝她笑了下,楚滟不喜欢她,她并不介意,何况这种事无须放在心上,也只会惹些不快罢了。
她起身来,莲步细碎,柔柔走向书案。
“小姐,好在大年初二那日您发了次火,不然依五小姐的性子,刚刚看到我手里的信函,怎会轻易放我回来?”喜儿还在念叨:“这恶人啊,还得恶气治啊!”
楚嫣看了喜儿一眼,让她别再说了,倘若让别的奴婢听见了,楚滟可有的是别的法子为难她。
喜儿住了嘴,随即看向平躺着的信函,看小姐娴熟地拿起尺子,先拆了表少爷的信。
楚嫣细细看了一眼,信上依旧寥寥几语,但比先前字迹潦草的来信写得要整齐了些,想来崇哥哥已经适应了军中战事,或是对战果已然在握。
“表少爷可安好?”喜儿问道。其中从小姐放松的眉宇中已可猜出一二。
楚嫣脸色轻松,微微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那赶紧看看陆县令给您写什么了吧!”喜儿催促道。小姐怎么也不跟她们暗示给陆庭琰写了什么,但他的回信是不是就会透露一点了呢?
楚嫣有点迟疑,下笔之前她确实偷笑过,几次猜测陆庭琰看到信件内容是何表情。但他的信来了,心里反而有点忐忑。不知他当自己童心未泯耍弄、抑或是细细解释那番誓言的前因后果呢?倘若是后者,他可就太古板,一点也不好玩了……
“小姐,快拆开看看嘛!”喜儿见小姐发怔,干脆举信到她面前。
多虑无益。楚嫣接过来,一下子拆开,将信取了出来。
这回换做楚嫣发愣了。
喜儿好奇,凑过去瞧信面。她也紧跟着皱了眉,先不说陆县令近来信上的画越来越叫她和鹊儿看不懂,今儿怎么连画都没了,只有短短几个字,看上去比表少爷写的还要少呢!
“小姐,陆县令写什么呢?”喜儿问道。
楚嫣这才回过神,又看了一遍。
——翌日,天晴,府衙静候。
楚嫣突然有点担忧,陆庭琰来信简短,言辞干脆,仿佛有什么正事要跟自己谈。然而,因何刻意强调天气如何?
“小姐?”喜儿等着吩咐。小姐习字之后,整个人开朗不少没错,但也逐渐拥有小秘密了,她们不得不多点耐心。
楚嫣稍稍想了一下,便提起笔来,在纸上飞快画下一匹马儿,顶上一轮火阳,随后指了指门外。
“备马?”喜儿想了下,这时已近黄昏,便又猜道:“明日?”
楚嫣微微一笑,有什么事要交代,喜儿总是比鹊儿意会得快,她总是不用多做什么举动。
次日一早,主仆二人便去了陆府。
楚嫣还想着要去给太夫人问个安,不料陆庭琰早在府外等着,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来赴约似的。更叫她吃惊的是,陆庭琰居然也上了马车,直接坐到车夫旁边,吩咐他往哪里去,马车便转个方向又继续走了。
其实陆庭琰并不确定楚嫣会来,他只是早早候着,心想若是她来了一定会去给娘请安,那么他想跟她单独出去就没那么简单了,毕竟娘亲还是有点“老谋深算”的……
“陆大人今儿怎么有空啊?”喜儿替小姐打头阵问道。
“陆某就算再尽职,也总得有点私人时间吧?”陆庭琰回道。
“那您把这宝贵的私人时间花我们小姐身上,我得代小姐好好谢谢您了!就是不知道您想带我们去哪呢?”
陆庭琰朝她笑了一下,并不说话便转过头去。喜儿不悦,对楚嫣抱怨了几句,看小姐镇定自若,便住了嘴静静陪着。
马车继续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才停下,喜儿掀开布幔看看周遭,难怪方才觉着颠簸厉害,原来她们上了山,附近居然有个小崖,远远望去风景居然还不错,就是过于僻静了些。
“这是到了么?”喜儿问道。
“当然。”陆庭琰回道,眼睛却往车内瞅。
喜儿瞪了他一眼,甩下布幔钻回马车。陆庭琰早已知道这丫头的秉性,也不跟她计较,跳下车等着楚嫣下来。
不一会儿喜儿便扶着楚嫣出来了。车夫虽然备好机凳,毕竟山路不平,陆庭琰也走过去帮忙扶着,免得不小心让她受了伤。
楚嫣缓步踏下来,她动作轻柔,裙摆在陆庭琰手背拂过,他扶着的手不由颤抖了下,一瞬间觉得她仿若天仙自己都不敢抬头仰望……
不过,等她下了车,他还是很快便迎了上去。
楚嫣回头时,正见陆庭琰朝自己而来。今日他一身便装,依然英气十足。想来正如对喜儿所说并无正事,那到底有何事会约她到这山间来?
“楚小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陆庭琰问道。
楚嫣转过身去,绿木遍处,百花齐放,远处山湖水绿,天蓝云白,景色宜人。是赏春的好地方,不过她自然不知道是哪里了。
她回眸,静看陆庭琰,等他细说。
不料陆庭琰竟笑着说道:“这是平南县与京城交界处的一座无名山。”
楚嫣垂下头轻笑,瞧他刚刚问得煞有其事,还以为是多出名的地儿,原来不过是个连名都没有的,陆庭琰居然还故意卖个关子,尚以为自己会多期盼似的。
不过,这里景色真很不错,她不由又抬头往远处望去。临边山头上方烟环雾绕,仿若云间别境,非常值得一观。
痴迷间,耳边传来陆庭琰对喜儿的嘱咐声:“你们可否在此处稍稍等候?我想带楚小姐到一旁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坚持~
☆、28
第二十八章
喜儿望着两个顺着羊肠小道缓缓并行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声:小姐真是长大了,与那般高大英气的陆县令站在一块,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山路崎岖,两旁杂草要比人高,陆庭琰并不是无所顾虑,他的手在楚嫣身后跟着一指的距离候着,生怕何时她一个不小心给摔了,那他罪过事小、小姐伤着事可大。
“山间僻静,楚小姐不害怕?”陆庭琰问道。
楚嫣侧脸看他,送出一丝笑意,脚下不停地往前走。怎么会害怕呢?这么赏心悦目的安静之所,恨不得就在此筑个小屋、安住下来呢!
陆庭琰见状窃喜,他选的去处她必定喜欢。
继续走了没多久,只是转过一个小弯,陆庭琰便没再往前了。楚嫣诧异,循着他自信满满的目光望过去,一瞬间果然看傻了眼。
这是怎么一幅景象?
——明明已经入了春,眼前那一片雪白凝固的冰层是什么东西?许是躲在两片山间的凹陷处、大石间,阳光没有直射,才形成这种一座城堡大小、犹如透亮布幔的奇景吧!
楚嫣睁大眼睛痴痴瞧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倍觉稀奇。她望着陆庭琰的双眼那么殷切,自然是让他快点解开自己的迷惑。
陆庭琰笑了笑,看了下眼前的路已然平坦,便安心地放下手,往前走了几步,缓缓说道:“这原本是个瀑布。入冬前,水原本是从上头倾泻而下的。然而去年冷冬,多番下雪,气温极寒,加上水流渐少,雪化之后,酷寒持续,日光不及,便逐渐成冰。即便如今已然入春,冰层也只是慢慢变薄,并未全部融化,才有这等奇丽之景。”
楚嫣不住点头,鲜少出门,她果然欠缺见识。
“你来,冰层尚可触摸。”陆庭琰朝她招手。
楚嫣小心翼翼踏上大石,靠近了被冰封住的瀑布,有点害怕却迅速地探出手去碰了一下。霎时间冰寒由手心传抵身体各处,她不由打个喷嚏,但那么奇妙的感觉又十分好玩。
陆庭琰却吓一跳,连忙抓起她的手来看。那只雪白的玉手顿时被冻得红彤彤的,仿佛一团火苗在她手心。
“疼不疼?”陆庭琰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后悔了,不该出这种主意。
楚嫣腼腆地收回手,对他直摇头。只是有点凉,哪里会痛,他的反应有些大惊小怪了。
“你的咳嗽好些了没?”陆庭琰不放心追问道。听娘说,她之所以咳嗽不好乃是体寒,自己一时竟忘了,还叫她触摸那么寒冻的东西。
楚嫣笑了,从他眼里看见了的关切是那么赤诚。春日渐暖,再有喜儿得太夫人传授炖那玉梨汤的方法,早就不再咳了。
陆庭琰望着她的笑脸呆愣片刻,又看了看她的手逐渐恢复润色,这才松了口气。见她仍然痴迷奇景,不由又说道:“传闻,冻住的水是上天为有心人留住的时间,我们得以见此美不胜收之景,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许?”
楚嫣闻言诧异,居然有这等说法么?时间若可留住,那是叫人多感激的事啊!她望着冰层,旧事一骨碌爬上脑海,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脸色却不由显得沉重。
陆庭琰自是将她这种神色变化尽收眼中的。
楚嫣闭了眼,双手合十,像对佛祖菩萨般虔诚地诉说心愿。心里讲着,脑里念着,泪珠终于忍不住从眼眶滑落,滴在脚底的岩石上。
这是陆庭琰第一次看见她哭,早就猜测冷静的女子心中藏有委屈,却不知确认之时他居然有点懊恼今日所为。她那不可多得的泪,叫他心疼不已,又不得不假装未曾相见。
许久,楚嫣才收复了情绪,再睁开眼,那双眸子又是那么透亮清澈。陆庭琰的话,她是相信的,虽然她并不奢望此愿定能成真,但起码也诉说过多年的期盼。
“愿若成,届时可能告知陆某?”陆庭琰收起怜惜,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问道。
楚嫣转头望着他那双赤诚的脸居然带着一丝宠溺,心中颤抖一下,不知不觉眼里忍不住又要酸涩起来——
愿可成?愿若可成,她何止千恩万谢,对他下跪叩头都行,再要折寿十年都无怨无悔。可她——此生都不能得偿所愿吧……
“嫣……”陆庭琰见她沉默不语竟一时失言,连忙叫自己纠正:“楚小姐,我们回去吧!喜儿应该等急了。”
楚嫣静静随他转身,对陆庭琰及时止住的好奇,她是感激的,只是有那么一瞬,忽然想交付愁绪,将心中郁结倾吐。然而,那股冲动只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最终还是压制住了。
喜儿见他们归来,忙迎上前搀扶楚嫣,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问道:“小姐,陆县令带您看啥去了?”
楚嫣回望陆庭琰一眼,眼眸下垂,唇角微微扬起,惹得喜儿煞是好奇。
喜儿自知是得不到回应的,只是想看小姐的反应是不是轻快或凝重,这样看来,仿佛是有喜悦中带了点惆怅,却不知是为何。她和车夫一起将小姐送上马车,转身就对陆庭琰追问不舍。
“陆大人,您带我家小姐去哪了?”喜儿挑着眉,古灵精怪的模样。
“你不是问过你家小姐了么?”陆庭琰从她身侧走过,径自跳到车夫旁边的位置坐好。
喜儿心里琢磨,他明知道小姐不能说话还故意这么卖关子!她心头一念,转身就往他们刚刚来的方向跑去。不料才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陆庭琰不怀好意的幽幽之声:“喜儿,我们可走了啊,荒郊野外的你多注意野兽出没啊……”
喜儿不怕他说的什么“野兽”,倒是身后随即响起的马蹄声叫她忙不迭止步。马车若是走了,果真是回不去的。
她悻悻地回过身子朝走远了的马车奔去,那双气急败坏的眼睛里充满训斥地盯着车夫,仿佛在说:“你怎么听一个外人的话,他让架马你就走啊!”
陆庭琰憋着笑,别开脸——偶尔戳戳这小丫头的锐气倒挺好玩的。
喜儿爬上马车,她挨着车夫,三个人挤一块坐在外头。
“陆大人,您的心眼可真坏!”她笑盈盈地看向陆庭琰,眼神里却装了许多冷箭。
“怎么这么说呢?”陆庭琰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整了整衣领,一本正经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本官得回去办公啊!”
“本官?”喜儿心里哼了一声,这时候摆什么官架子!她皮笑肉不笑地又说道:“我说您也太小心眼了啊,带我家小姐看什么宝贝去了,都不舍得给我瞧瞧?”
“深山野林的,能藏什么宝贝?不过就是赏赏风景罢了。”陆庭琰可不上她的道,想激怒他?这丫头还得再多见些大场面。
喜儿收起假笑,心里骂了句“姜果然是老的辣”!虽然吧陆庭琰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已经是只老狐狸了啊!那计不成,喜儿又生一计,得意神色立马掩不住。
此时,车夫再度拉起缰绳,马车动起来了。
陆庭琰乍见喜儿那看似纯真无邪的笑脸,心想这小丫头又要使什么招了。果然——
“陆大人,我能不能问你个私事?”喜儿说道。
“喜儿姑娘突然这么有礼,陆某受宠若惊啊!”陆庭琰准备随时接招,尽量谦和回道。
“陆大人,您能干脆点吗?行还是不行?”喜儿的急性子藏不住。
“陆某没说不行,你不是一向想问就问的么?”陆庭琰颇有点委屈的语气。
“敢问陆大人,您可有妾室?”喜儿堆着一张笑脸。
“陆某一穷苦县令,纳什么妾?”
“陆大人的意思是,您要是一方富贾就会纳妾,是吧?”
陆庭琰侧过脸隔着中间的车夫盯着喜儿,她这是故意把他往阴沟里带啊!这丫头是何用意,想让他在楚嫣面前出丑么?他压着心头波澜,缓缓地说道:“古往今来,三妻四妾是平常,只不过陆某的没那么多闲情……”
“您是说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么?”喜儿堆着一张笑脸,又问道:“敢问陆大人,您婚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