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陆庭琰不假思索回道,头未回,眼神却飘向后头的车内。
楚嫣原本静静地听喜儿跟陆庭琰吵闹,他们俩仿佛冤家似的,每次见面都要拼个高低,觉着挺好玩。不想喜儿突然这么问陆庭琰,他的回答又出乎意料,惹得她也好奇起来,便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地细听。
“哟,陆大人果然跟别人不一样!您看上去不年轻了啊,怎么不曾婚配呢?!”喜儿这下是发自内心的笑出声。一来替小姐高兴,二来可以贬损陆庭琰。
“喜儿,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干脆说我已经老了!”陆庭琰知道她为何笑。
“哎哟,我哪敢!”喜儿这么说,笑却不见停,好一会儿才收了声:“陆大人,说实话,您真的不年轻了!太夫人可是盼着抱孙呢,您啊,怎么……就没娶个贤内助呢?”
除了什么无头死尸,喜儿果然什么都不怕啊!楚嫣闻言也甚是好奇,陆府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陆庭琰起码也是一县县令,怎么二十几了还没成家呢?
“这是陆某私事,不便回答。”陆庭琰避而不答,他不是没想到喜儿故意那么大声就是要叫楚嫣听到。
“陆大人又小心眼了啊,刚刚不是让喜儿尽管问的嘛!”
“我可只许你一个问题。”陆庭琰辩道。是否纳妾?他答了;婚配与否?他答了。至于更私密的事儿,他何必跟这丫头交代?若是换成楚嫣问,那他倒不妨细说……
“陆大人,那你可别后悔哦!”喜儿那抹耍弄人的笑容又出现了:“我对您的私事是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嘛……”
“不过什么?”
“算了!”喜儿也给他卖个关子,在马车颠簸的行进中慢慢转过去,猫着身子钻进车内去了。她才不信陆庭琰不琢磨自己那句未完的话呢,除非他对小姐没好感,否则此刻肯定在想是不是小姐让自己问的……
喜儿一脸得意,却迎上楚嫣娇嗔的责备神色。她凑过去,搀着楚嫣的手,笑吟吟的,低声问道:“小姐,心疼啦?”
楚嫣瞪了她一眼,瞧着那既讨嫌又无邪的笑,终究是没好气地原谅了丫头。即便喜儿不说,她也明白那些看似打探陆八卦的闲聊,是为了让自己对陆庭琰多些了解。
于是主仆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前看去,隔着一层布幔外的陆县令,不知可懂得喜儿的“好意”……
陆庭琰的确有点困惑,喜儿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起爹,虽然爹碌碌无为,但与娘厮守一生已弥足珍贵,至今他仍忆得起爹娘相亲相爱的模样……此时,脑海里却又突然闪现方才楚嫣许愿时楚楚可怜的脸来……
马车的辘辘声叫他无法专注思考,或者说他已经有点乱了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有没有小可爱关注下小蜜蜂的专栏啦~!
☆、29
第二十九章
春日的舒适在平南县短时停留,酷暑将烈日急急送来,还未完全扎营,秋日的气息便已逼近。
初夏时,伶俐的喜儿便早早换下春雨打湿弄烂的窗纸,厅内、屋里的摆设也被调换位置。
阁楼迎来新气象的同时,女主人的心境也慢慢有了变化。
不只是喜儿,就连有些迟钝的鹊儿也嗅出那么一丝不同——她们的楚嫣小姐的心情是越发外露了。以往只见她冷若冰霜毫无生气的脸庞,如今时常看见她面带微笑如沐春风,就连吐纳之间的气息,仿佛都能让人嗅出几分舒爽来。
而她待在书案前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两丫头私底下猜测主子的变化在习字后,那必然与两个人有关系——不是陆庭琰那位巧舌如簧的县令、便是英姿飒爽的慕崇表少爷。因为小姐时常望着他们的来信,自己也默默写了许多,最后却吩咐她们生了火又将纸烧毁。
小姐仿佛陷入了情关,她们却无从获悉她心系何人——
陆县令送来的书,她一一看过,又反复翻了几遍,有时候看到寅时都还不肯宽衣歇息,至今还没还回去;而表少爷从军中捎来的信,她也会看上两、三遍,有时甚至会对着信件发愣。
不过,她们倒是乐见小姐对书写感兴趣,至少她不像从前那么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看了心疼,这个喜好仿佛能让她以往舒展不开的眉宇悄悄释放。
直到这一日——
慕崇的信又来了,鹊儿也麻利地开了封口,然而楚嫣阅信之后,突然怔了许久。
鹊儿越看越不对劲,看小姐那严肃的表情该不会是表少爷有什么不测吧?她不敢直接问,神色慌张地退去,把在院中亭子修剪盆景的喜儿找来。
喜儿瞧了又瞧果然有点奇怪,她和鹊儿开门关门声那么大,小姐莫说抬个头了,仿佛都没意识到她们来到跟前。鹊儿果然长大了点,懂得察言观色了。
鹊儿揪着喜儿的手一个劲地搓着,有点不安,生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喜儿到底是沉稳一些,尽管也拧着心,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小姐,可是表少爷来信了?”
楚嫣的视线这才往她们那边去,她放下手中的信,微微点点头。
“可又是报捷?”喜儿笑吟吟的。
楚嫣又点了点头。
这下喜儿心中的巨石落了地,紧绷的脸蛋松懈下来,不必再强装若无其事的笑靥。不过,她随即又忐忑起来:既然是好事,小姐为什么皱眉、失神?
鹊儿自觉放开手,让喜儿移到小姐身旁去。
“那小姐忧心忡忡,为的什么事?”喜儿盯着信面,虽然她看不懂。
楚嫣取出怀中的雄玉环佩,痴痴看着,越看……心里的歉疚越发浓烈。她叹口气,轻轻将它搁在信纸上,右手提了笔,喜儿连忙将新纸抽出叠在最上边,鹊儿则立即卷袖研墨了。
楚嫣蹙眉下笔,不一会儿便可见她画了一座城门,门外一匹骏马向着城门飞奔,马上俊郎一身戎装。
“表少爷要回京了?”喜儿之喜大于惊。
鹊儿斜着头看,还没悟出来。
楚嫣则神色肃穆,放下笔走到一旁去了,留下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表少爷要回来了,小姐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啊,自小她最盼着崇少爷来的啊!
鹊儿心急,转身就想跟上去问,喜儿比她还快,迅速拉住她的手腕直摇头。她们齐齐望去,小姐凭栏远眺,背影落寞,心思飘远。
此刻,她想一个人静静吧!
楚嫣心中五味杂陈。两个丫头关怀备至,她的为难却难诉说。
崇哥哥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本是一桩大喜事,她却笑不出来。临行时的甜言蜜语,如糖浆一般裹住了她的喉——“我要嫣儿的一颗心”“他日为兄若凯旋而归,嫣儿可愿嫁与我——朝夕相伴、携手到老?”
楚嫣紧闭着眼,头一次动了后悔的念头。从始至终,她都相信崇哥哥能够凯旋而归的,他那么骁勇、出类拔萃,为何那时当着面,自己却始终不敢摇头?
是真的怕没了他的士气,还是根本不舍他眼中的柔情?
不日后,崇哥哥便要回京,再返平南县,届时,她要如何解释当初的允诺?他会如何看待她这个“负心人”?她的双眸噙满泪,万物皆入不了眼,最是恐惧的——莫过于失去这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人……
此刻分明晨曦,却觉黄昏已近。楚嫣咬着下唇,心知事无悔改,她唯有做好一切心理准备,静候那一日的到来。
————————
阁楼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俩丫头发现自打那日之后,小姐脸上虽然没有再出现那样的忧愁,她却没再提笔写一个字了。陆县令来的信也没打开,都在案上叠了好几封了。她总是坐在护栏边,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胃口也不好,吃不了几口就让撤了。
她们猜测这与慕崇表少爷有关,却不知究竟为什么,能做的只是在她的姿态有所变化时凑近了,看看她有什么吩咐。但她总是那么慵懒地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几日后,鹊儿从膳房出来,便在回廊远远看到楚滟挽着一位妇人往花厅去,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后面跟着好几个丫头。
那妇人装扮看上去雍容华贵,鹊儿觉得有点面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她有点好奇,便去门房打听,问问今日是谁到府上来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鹊儿进屋掩门后就喊。
“怎么了?”喜儿停下手里的活。
楚嫣也回头看,与喜儿同样的疑惑。
“慕夫人又来了,现在在花厅和夫人谈话呢!等下不知道会不会又往咱们这来!”鹊儿说着突然跑到楚嫣身边轻声道:“小姐,老实说,我可不喜欢她……”
“鹊儿,别乱说话。”喜儿也走出去与她们一道:“小姐,您要打扮下吗?”
楚嫣摇头。何必为了见个人就特意梳妆,何况她也同鹊儿一样,不是那么喜欢这个舅母,哪怕她是崇哥哥的娘亲,她也只是能尽力尊重而已。
“那我们去整理下屋子。”喜儿拉着鹊儿入内去了,她小声训着:“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日后我们肯定是小姐的陪嫁丫头,如果小姐嫁给表少爷——你想想,现在的“慕夫人”就是我们的主子,你不喜欢也得喜欢、伺奉!”
“是哦……”鹊儿后知后觉,觉得在理。
“要是叫她听见记心上了,不让你跟进慕府,没得伺候小姐不说,以五小姐的肚量你留在府里有好果子吃么?”
“喜儿姐姐,我保证以后会注意的!”鹊儿一听慌了。
“你呀,冒冒失失的行为什么时候能改改!”喜儿无奈,也不想继续责备:“行了,快点收拾收拾,万一慕夫人等会就来了呢!”
丫头们在里屋忙碌,楚嫣不以为意。
舅母来了又如何?想当初,舅母在娘面前是如何如何喜爱自己,那么多年过去,唯一一次来看自己,是因崇哥哥要远征、为了他的仕途。她明面上的“喜爱”早被看透,自己又何必假意热络相迎?
俩丫头忙了一阵子才得空给楚嫣泡了杯花茶,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往这庭院来。眼看晚膳时候就到了,外头依然安安静静的。
“喜儿姐姐……”
“嘘!”
鹊儿才想说什么,就被喜儿一声叫停了。
楚嫣知道喜儿护着自己的那份心,不过她真的不在意。心中无期许,反倒更淡然。想来舅母这次来府是有其他要事的,难道她不知道崇哥哥就要回来?
她不想揣测,事情不可能更糟了。
————————
没想到的是,不过三日,楚灏居然回府了。
楚嫣是被摇醒的,喜儿急促地禀明:“老爷回来了,马上要见您!”
楚嫣睡眼惺忪地被丫头扶起来,她也不着急,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小姐?”喜儿已转身去给她拿衣裳:“您昨儿又晚睡了吧,现在都巳时二刻了,肚子不饿啊?喜儿看你睡那么香都不忍心叫。”
楚嫣精神了些,挪了脚下地,径自走过去更衣——朝廷秋季诸多事,本是十分需要人的时候,爹爹这时候回来很不寻常。既然如此,他召见,自己还是快些过去的好。
随意梳洗一番,楚嫣便同喜儿下了楼。她们去了大堂,却见楚木等在那里,他恭敬地说道:“大小姐,老爷让您去他的书房。至于喜儿,咱们在外面候着吧!”
喜儿忐忑地松开手,楚嫣回头一笑让她心安。虎毒还不食子呢!虽然,爹从不曾召她进他的书房……
那抹背影看上去怎就觉得凄凉?
楚嫣立在书房门外没有马上踏入,她记得爹爹年轻时给自己的感觉并不是如此。
英勇、伟岸——儿时的记忆是那样的。方过10年,哪怕爹已三十有几,却也正值壮年,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仿佛历尽沧桑?
“进来!”楚灏的声音响起。
楚嫣抬眼看去,她的爹亲何时已转过身来,他盯着自己,那双冷漠的眼睛仿佛能把自己的所有吞噬。
该死的!虽然她一无所有……
她咬着下唇,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进这间对她而言犹如贴了“禁地”牌匾的书房。不知道爹亲想说什么,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心绪不受影响,竭力不要失控……
然而,楚灏的第二句话却是——
“你和慕崇,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忙七忙八,晚更了~
☆、30
第三十章
楚嫣笔直地站着,发间的粉蓝步摇还在轻轻荡着。她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爹亲,看上去那么无辜。
楚灏有些诧异,难得她这么认真看着自己,可感觉还是那么疏离。
“为何不答?你听得见的。”楚灏肯定地说道。
楚嫣迎着他的目光,心神有一丝恍惚。匆匆归家的爹急忙召见,问的这话如此直白,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还是舅母来府上谈了什么关于自己与崇哥哥的事儿?
“无论你多恨我,我都是你的爹。如今我问的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能不能暂时放下你的偏见,好好回应我的问题?”
楚嫣的眼闪烁了下,打算认真回答。
“就简单一句,你和慕崇是不是两情相悦?!”
本要颔首的楚嫣愣了,这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全然不是一个方向的问话,她怎能点头?
是青梅竹马,非两情相悦;是兄妹之情,非情投意合。这番解释,也只能游荡在她脑海。
楚嫣终是摇头否认了。
“好……那就好!”楚灏似乎舒了口气:“你回屋吧!”因何说好?楚嫣纵是心有疑惑,还是毅然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