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山墙边有一片苎麻,每年一发,皮能剥出原料,做麻布麻绳。
翠枝和王氏每年都剥来留着,一家人搓完绳子还能有余,但这两年把家里余下能换钱的东西都拿去卖了。
翠枝寻思了一下,“这样吧,去山上割些羊草来拧绳子。”
羊草是一种叶细长的草,可以用了拧草绳,比苎麻难拧,不如麻绳牢固。
现在山上的草都是干的,拿回来用水发软直接拧,牢固度又不如割鲜草回来晾干拧的绳子,聊胜于无。
“好。”瑾瑜没见过这种草,带上翠枝去了山边,割了很多的羊草。
翠枝心灵手巧,坐在灶台边烤着火,将一叶一叶的草拧在一起,变成一根细长的绳子。
瑾瑜领着冬青坐在一旁,跟翠枝学拧绳子,但是新手技拙,瑾瑜拧的比较松,还容易散。
翠枝看着瑾瑜,笑道:“不急,慢慢来,二狗你跟嫂子说一下,你要这么多绳子来做什么?”
瑾瑜继续跟手里的草较劲,没有抬头,“我准备在山里布置一些捕兽的陷阱,要用绳子。”
“陷阱?”翠枝蹙眉,“河西的齐老头是猎户,曾经在山里布陷阱,村里人经常去山上打柴,河东的柱子不小心掉进陷阱里,死了,村长说过不让在山里布置陷阱,打猎只能用打的。”
瑾瑜手顿了顿,抬眼看着翠枝,认真道:“这个不是那种要命的陷阱,只是能拴一些小动物,不会要人命的。”
翠枝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道:“你有分寸就好,不要闹出人命。”
本想问瑾瑜为何会布这种陷阱,又觉得问也是白问,毕竟这个小叔傻的都能摔聪明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瑾瑜没有多说,只是让翠枝把绳子拧结实一些,带上绳子和冬青,去深山里置扣子。
按照冬青说的方法,找一些天时地利的树枝,隔一段距离就布置一个捕兽扣。
两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隔壁的山头布置了十余个活扣,再轻轻往活扣里放两颗玉米,有没有效果只能第二天来看。
晚上吃了饭,瑾瑜就给冬青擦脸洗脚,牵回房里,让冬青继续给他说黎国的制度和人文。
李老汉几人见天一黑瑾瑜就领冬青回房歇息,俱都会心一笑,指不定过不了多久二狗都能当爹了。
而房里瑾瑜对冬青恪守君子之道,两人同枕一被,促膝而谈,没有丝毫出格的举动。
毕竟冬青不是真傻子,瑾瑜也非此间人。
冬青是以银钱换回来的妻子,按照这个时空的规矩,冬青就是瑾瑜的所有物,他能随意处置。
但瑾瑜曾经生活的环境人人平等,不可能无动于衷做出践踏人权的事。
冬青事无巨细的跟瑾瑜说着科举制度,瑾瑜偏头看了看冬青认真的眉眼,心底泛起一丝暖意。
冬青的声音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于两人之间,瑾瑜沐浴其中,只觉得浑身舒适放松。
说着说着,听闻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冬青偏头一看,瑾瑜已面见周公。
抬手给瑾瑜拉了拉被子,冬青看着瑾瑜俊逸的侧脸出神。
瑾瑜天庭饱满,眉骨微突,眼窝略陷,睫毛短却浓密,鼻梁挺直,唇边几许青色的胡茬冒头,样貌深邃而刚毅。
再往下,能看到凸起的喉结,被褥下结实匀称的身体轮廓。
冬青有些脸红,暗骂自己不知羞,竟细细打量一个男子如此之久。
瑾瑜动了一下,冬青本就心里发虚,惊得立刻摆正脑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心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
过了半晌,瑾瑜没有动静,冬青又悄悄睁开眼睛,吹灭亮子,端端正正躺在里侧,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明,瑾瑜率先醒过来,看着蜷在自己怀里的冬青,心满意足笑了笑。
他从未体验过被人依靠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好。
冬青在瑾瑜怀里蹭了蹭,瑾瑜暗道不好,虽然他前辈子是个病秧子,但男人会有的反应他都有,只是没人愿意跟他一个病秧子相守罢了。
晨勃这种东西对男人来说很正常,何况现在他拥有一具血气方刚的青壮年身体,怀里还躺着一个身娇貌美的美娇娘。
瑾瑜不打算让冬青看到他现在的窘态,正准备抽身起床出去冷静一下,冬青却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冬青有些茫然,呢喃一声,随后感觉大腿挨着一处硬物。
瑾瑜抽身的动作僵住,两人大眼瞪小眼。
冬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虫吃空了脑子,居然顺势蹭了蹭,感觉那处物件又硬了几分。
几个呼吸过后,冬青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脸色一瞬像煮熟的虾,迅速从瑾瑜怀里退出来,缩到墙边。
冬青觉得自己脸烧得在冒烟,眼神无处安放。
瑾瑜被冬青的举动弄得有些许尴尬,“冬青,你不要害怕,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它不咬人,一会儿就好了。”
冬青没有接话,脸色好像更红了一些。
瑾瑜叹口气,起床穿戴整齐,“起来吧,我们去山里看看有没有抓到野物。”
“嗯。”冬青睫毛扑闪几下,软软应了一声。
第11章 冷脸
瑾瑜跟家里人打过招呼,带着冬青去了隔壁山头。
冬青心里对陷阱有些期待,莫名希望瑾瑜的陷阱能够抓到很多野物,无论用来吃或是用来换钱,对现在的李家都是一个助力。
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眼看就要到目的地,瑾瑜身后的冬青突然崴了一下脚。
在崎岖又布满碎石的山路上,冬青因为惯性朝路下方摔下去,牵着冬青的瑾瑜猝不及防,被冬青扯得一个踉跄,往冬青的方向倒。
一切快得来不及反应,瑾瑜下意识伸手护住冬青的头,双双倒在路坎下面。
好在路坎不高,处在冬青和地面之间的手,只是感觉一瞬的冲击与疼痛,有些发麻。
“你还好吗?”瑾瑜起身查看冬青,虽然他尽量避免落在冬青身上,但一瞬的时间没让他做过多反应,落下来时还是压到了冬青的腿。
冬青皱了皱黛眉,盯着自己的鞋,“无事。”
冬青脚上的鞋,是在湘王府时穿的,属于轻便精巧的绣鞋,她连续几天走在清水沟这布满石头的山路上,鞋底磨损得厉害,把缝合鞋面的线给磨断了。
断了的线从鞋底脱出来,鞋面整个从鞋底上脱落,导致方才冬青崴了脚。
瑾瑜顺着目光注意到了冬青的鞋,也看到冬青娇小柔软的脚从裂开的口子里露出一半。
拿起冬青另一只脚仔细查看一下鞋底,瑾瑜无奈道:“这一只鞋也快脱线了。”
绝对不能让冬青只穿着袜子走山路,碎石连鞋底都能磨破,何况冬青白嫩的脚板。
冬青蜷缩一下脚趾,把腿收回来,抬头看了一眼环境,“若不然……你去查看陷阱,我就在此处等你回转?”
瑾瑜捕捉到冬青的动作,思索一瞬,欲言又止,弯腰直接把冬青从地上抱起来。
“啊……”冬青猛的腾空而起,惊呼一声,手不自觉紧紧抓住瑾瑜衣襟,“你作甚?”
“我抱你去。”瑾瑜罕见没询问冬青的想法,径直抱着冬青走回路上。
冬青的小动作,瑾瑜又怎么会看不透?从第一次来到山边,冬青就在寻找离开的方向。
瑾瑜从来不怀疑女性的韧性,如果冬青想,一定能够不畏疼痛,光脚在山里走动。
“大夫说过,让你不要劳累,放我下来。”冬青不敢挣扎,怕牵动瑾瑜头上刚结痂没几天的伤口。
瑾瑜顿住脚步,低头直直看着冬青,一言不发,没有丝毫退让。
冬青不知道瑾瑜为何突然冷脸,却被瑾瑜的冰冷气势镇住,不敢直视瑾瑜如炬的眼神,“那……那你抱我走一段后我再自己走,鞋子应该能坚持到回家……”
瑾瑜没有接话,迈开步子往前走。
一路上瑾瑜面无表情,并没松手把冬青放下来。
冬青不敢搭话,偷偷咬着牙,心里默默发狠,不放我下来,就累死你!
可瑾瑜仿佛不知疲劳,抱着冬青步履轻快。
终于到了隔壁山头,瑾瑜寻一处干净的石板,轻轻把冬青放在上面,“不要动,在这里等我。”
石板这个位置,正处于各个陷阱的中央,就算瑾瑜去查看扣子有没有困住野物,也能透过树木的间隙看到冬青。
冬青忙不迭点头,原来一直都笑得温润的人,突然冷脸实在吓人得紧。
瑾瑜对冬青合作的态度表示满意,终于勾了勾唇角,转身去查看陷阱的情况。
从林间能看见瑾瑜一个一个的陷阱查看,连续看了两个捕兽扣都没有停住脚步。
冬青有些失望,这代表他们布置的陷阱没有被触发,也就没有困住山间野物。
当瑾瑜查看第三个捕兽扣的时候,终于蹲下了身子。
“如何?困住了什么?”冬青歪着头看瑾瑜。
只见瑾瑜摇头,手里举起一截草绳,“看地上的脚印,应该困住了一只犬科动物,具体不知道是什么,但牙齿肯定很锋利,它把绳子咬断逃走了。”
冬青脸上的神采黯了黯,觉得甚是可惜,虽不懂瑾瑜说的犬科动物是何物,但好不容易困住一只,却让它逃走,还损失了一根绳子。
顿了顿,冬青笑着对瑾瑜道:“且不要沮丧,这表示你的陷阱奏效,总会困住力气小又没长牙的野物。”
瑾瑜忍俊不禁,“嗯,听你的,不沮丧。”
冬青认真的点点头,只要有希望就好。
瑾瑜把被破坏的活扣重新布置好,又继续查看了几个,终于看到一根绳子上拴住一只禽类。
看样子已经被困很久,它放弃了挣扎。
这只动物外形与家养的鸡类似,只不过头顶多出一撮毛,羽毛的颜色鲜艳,尾翼也比鸡长出许多。
瑾瑜记得在野生动物图鉴上看到过,这种动物叫做锦鸡,外表十分华丽,除去红如火焰的羽毛,其余在阳光下会呈现幽幽的蓝色。
瑾瑜固定住它,把腿从活扣里解下来,成功捕获一只完整无缺的野生锦鸡。
“冬青,你看着它。”瑾瑜把锦鸡塞到冬青手里。
“它很漂亮。”冬青顺势擒住锦鸡,羽毛意外的顺滑,锦鸡美丽的羽毛是天然的装饰品。
瑾瑜快速的检查了所有陷阱,很遗憾剩下的活扣纹丝不动。
人总是不容易知足,瑾瑜很快调整心态,第一天就捉住一只锦鸡,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若每天能抓一只锦鸡,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完全是无本获利的营生。
确认所有的活扣布置好,瑾瑜走回石板旁边,将冬青揽腰横抱,“我们回家。”
冬青本不打算让瑾瑜抱她回去,奈何手里抱着锦鸡,还没退开就被拦腰抱起。
正斟酌如何说服瑾瑜放她下来,听瑾瑜问道:“你觉得,这只锦鸡能卖多少钱?”
瑾瑜对古时的银钱没有什么概念,只能求助于冬青。
冬青打量着锦鸡,想了想道:“在镇子上,家养的鸡二十文一斤,野鸡比家禽贵三个倍,体型比家禽小一些,一只约摸能换二至三钱,这是一只锦鸡,比野鸡还贵,至少能换半两银子。”
“嗯……”瑾瑜对这个概念依然有些模糊,他不记得在哪看过,一个铜板是一文钱,一百个铜板为一钱银子,十钱是一两白银。
这样说来,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文。
三文钱可以买一个烧饼,这只锦鸡能换半两银子,也就是这只鸡可以换一百六十六个烧饼。
把这只鸡换成烧饼的话,够他们一家六口人吃好几天。
不禁唏嘘,穷苦人家卖个女儿才六两银子,而有钱人一顿野味就吃掉半两。
走着走着,瑾瑜感觉身后的树枝响了一下,心里一紧,怕在山里碰上大型的野兽。
立刻转身查看,只看到一只灰色的幼崽跟在他们身后。
冬青也看到了这只幼崽,看上去像狗崽子,前面的狗爪子上还留着一截草绳,见瑾瑜转身它竟没有一丝害怕,一双眼直溜溜看着瑾瑜。
这只崽子,显然就是被陷阱困住,而后咬断绳子逃走的那只。
一般野物都是看见人就跑得没影,冬青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只如此特立独行。
挣脱了陷阱的桎梏,不躲得远远的,还跟着他们走。
大约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瑾瑜没有轻举妄动,这是一头狼的幼崽,灰色的皮毛,竖立的耳朵,隐约泛着绿光的眼睛。
幼崽出现在这里,指不定附近有一群成年的狼,伤害了幼崽,他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两人一狼沉默相对,除了狼崽一直歪着头打量瑾瑜之外,谁也没有动弹。
瑾瑜率先行动,不再搭理宛若智障的狼崽,抱着冬青转身离开,再对峙下去,于谁都没有好处,索性不予理会。
走出一段,瑾瑜回头一看,狼崽子居然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瑾瑜皱紧眉头,转身继续走,对怀里的冬青道:“这头狼崽准备跟我们回家不成?”
“若是它跟我们回了家,倒是可以想法子困住,能换一个好价钱。”冬青只见过一次狼,在一次宴会上,一个男子以狼为宠,可谓威风凛凛,羡煞一众少年郎。
因此,湘廊兴起一阵潮流,以饲养凶悍的野物为豪,二姑娘曾花大价钱给湘王买过一只雄鹰。
算是两人的定情信物,如今还养在湘王府内,由专人喂养。
虽然至今这股风气消了许多,但不乏权贵人家的公子哥愿意购买。
这是一只幼狼,不如成狼凶恶难近,从小喂养沾染人性,不担心自身安危而且长脸,带在身旁做宠物是再好不过。
瑾瑜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总感觉这只半大狼崽似曾相识,但他明确的记得从未见过这只狼崽。
狼崽一路尾随瑾瑜二人回了家,瑾瑜把冬青放在院里的凳子上坐定,准备找个家伙困住狼崽子。
冬青却看着狼崽轻车熟路进了屋,抬起前爪推开瑾瑜的房门。
最让冬青惊讶的,是狼崽进屋后竟然转身关上了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就好像它曾经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