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一时心血来潮,便随口问:“哎你那花,怎么卖啊?”
卖花女听见楼上声音,抬头一看,是客人在酒楼上问她,女孩子顿时欢喜起来
“这位爷你等等,我马上就上来”
阮沅错愕,她只是想问问有什么花,谁知对方竟然如此积极……
不多时,只听楼板清脆响声,卖花女连蹦带跳跑上三楼,一直奔到阮沅这桌跟前。
“这位爷,是您要买花吧?”她擦擦汗,满脸希望地望着阮沅。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个头瘦小像个男孩子,手脚麻利,竹竿一样的身材完全没发育,模样一般般,嗓子却如金铃般好听。
这下不买也不成了,阮沅咧了咧嘴,冲宗恪低声道:“……你先借我点银子啊。”
宗恪白了她一眼:“回去记得还我。”
“小气鬼”阮沅嘀咕两声,她又往那花篮里瞧了瞧,花真不少,可是没有一样认识,那些花,有些是淡紫色的,有些是淡红色的,花瓣重叠,芬芳扑鼻,因为怕花枯萎,卖花女一直给它们盖着湿漉漉的白毛巾,花朵让那湿气闷久了,此刻毛巾一掀开,更显馥郁,沁润心脾。
阮沅挑来挑去,要了一捧淡红色的香花,她不好意思问卖花女,却转头问宗恪:“这是什么花啊?”
“这叫崖边兰,说是兰,其实不是兰花科。”宗恪说,“你看,它的花叶比兰花多,这花,到了夜里,味道还要好闻呢。”
“哦哦”阮沅很兴奋,“这名字的意思,是生长在悬崖边上的?”
“早年是如此,后来慢慢人工培育,就不光在崖边上生长了。”宗恪笑道,“这花如今也是家花的一种,一般庭院里都有的种,南方少,北方多,猫就最爱吃这种植物,等于是这儿的猫草。”
“……”
“猫舔了毛,肚子里难受,吃完了这种植物就会哇哇吐,肚子里的毛球就吐出来了。所以它还有个名字叫猫食兰。”宗恪的态度,明显是故意耍她,“等会儿你喝多了胃里难受,也嚼两瓣试试。”
那卖花女听他这么解释,扑哧笑起来。
阮沅脸发红,恨恨瞪了宗恪一眼:“给钱”
宗恪从口袋里摸出一点银子,阮沅一把抓了,递给那卖花女。
卖花女吓得脸都白了
“这位爷……我、我找不开您就没有铜板么?我这花儿只消三个铜板呀”
“没关系没关系”阮沅笑嘻嘻拽过卖花女,把钱塞进她手里,“你今天碰见财主啦,不用找零,全都收下吧。”
卖花女被阮沅抓住手,浑身一震还以为对方居心不良,可是手一被握住,只觉细软柔嫩,低头看看,小指上还残留了一点蔻丹痕迹,她这才猛然会意,原来阮沅是个女的
卖花女心一宽,不由笑起来。
宗恪在一旁哼道:“你还真大方,拿人家的钱充财主。”
“哎呀你又不缺这点银子。”阮沅又拿起那束花,闻了闻,“嗯味道好极了”
卖花女孩喜滋滋握着那银子,赶忙向他们道了谢。
就在这时候,旁边那桌鹄邪人叫起来:“小姑娘拿你的花过来看看”
卖花女转头朝那桌子一瞧,那张小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恐的神色
“怎么?干嘛不过来呀”一个鹄邪人粗声粗气地说,“难道还怕我们吃了你?”
他这么一说,卖花女不敢怠慢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细声细气地问:“几位爷,想要什么花呢?”
那几个鹄邪人却都不看花,只笑嘻嘻拿眼光上下打量卖花女,女孩年龄还小,被几个壮汉看得脸色发青,不由后退了一步。
一个鹄邪人伸手拦住她:“卖花嘛怎么要跑呢?”
他笑嘻嘻的,手臂横在女孩的背后,手掌却按在她的腰上。女孩吓得要挣扎,慌乱间,花篮跌在桌上
阮沅见状,热血往上涌,站起来就想过去打抱不平,宗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干嘛?”她狠狠瞪着他。
宗恪摇摇头,没说话,却示意阮沅看那桌的药材商人。
果然,那几个商人早按捺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走到鹄邪人这桌前。
“我说这位军爷,你这就不对了。”刚才那个穿着紫绸、主讲朝中掌故的人先开了口,“这位小姑娘是来卖花的,不是供各位军爷高乐的。”
那鹄邪人眼睛一瞪:“老子就是要买花啊旁人管哪门子的闲事”
另一个商人也气了:“你这是买花么?有买花还摸人家的腰么?”
“咦?摸一摸腰又怎么了?”那鹄邪人放肆大笑,“你知道老子是什么人?老子是晋王的亲兵,为老晋王爷出生入死好几次,别说这么个卖花女,就算把你们知州老爷的夫人拉出来伺候,也是一句话”
那几个药材商闻言,脸色大变其中一个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这时候,宗恪突然起身。
“几位,有话好说。”他笑吟吟走到桌前,“这位姑娘是做的小本生意,几位何必吓唬人家呢?”
他嘴上说得温和平淡,手上,却把那卖花女拉到自己背后。卖花女孩浑身筛糠一样的抖,她醒悟宗恪是要帮自己,于是赶紧躲在他身后,抓住宗恪的袖子不敢出声。
为首的那个鹄邪人,看了宗恪一眼,神色间颇有些疑惑。他分辨得出,来的这男人和旁边那几个商人不同,此人气质独特,卓尔不群,刚才虽然是笑吟吟说的那些话,可是语气里面暗藏的震慑力,却令人不敢小觑。
那调戏卖花女的鹄邪人却不耐烦了:“要你多管闲事?老子要上好的香花这丫头给的却是烂货”
“谁说人家卖的是烂货?”一个商人怒道,“人家小姑娘明明卖的都是好花是你这沙漠里来的臭鞑子不识货”
那鹄邪人闻言大怒:“什么?老子说是烂货,那就是烂货”
他说罢,拿醋钵子一样的拳头,狠狠往那花篮上一砸只听咚的一声,花篮被那鹄邪人一拳砸了个稀烂
卖花女尖叫了一声
那几个商人全都火了其中一个抓住那鹄邪人就要动手宗恪赶忙抬臂拦住:“几位不要动气,有话好好说。”
那鹄邪人冲宗恪道:“你算什么东西这儿要你和什么稀泥”
另一个鹄邪人,干脆用劲一拍桌子,桌上碗碟乒乓乱响一个酒盏被他这大力一拍,从桌上弹起,飞了一尺高
宗恪抽了根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接住那酒盏
小巧的酒盏,竟然稳稳立在筷头,里面的酒一滴都没漾出来
几个鹄邪人一见,全都怔住了
“不过是小事,几位爷怎么火气这么大?”他用筷子挑着那酒杯,脸上微微一笑,手指轻颤,酒杯竟像生了翅膀,直直冲那鹄邪人飞过去
只听“铮”的一声轻响,小小的杯口,正扣在了对方的眉心
鹄邪人一怔,不由抬手去抓那酒杯,谁知杯口牢牢吸在额头上,竟纹丝不动这下他慌了神,伸出两手使劲拽住酒杯,想用力把杯子拔下来,谁知不管怎么用力,杯子依然吸附在他眉间,毫无动静
看他额心扣着酒杯的滑稽样子,阮沅不由放声大笑:“你想玩杂耍么”
这下,几个商人全都笑起来,连那个卖花女也跟着忍俊不禁。
鹄邪人大怒他干脆握住拳,狠狠朝自己额上一砸
酒杯破了,碎片扎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混着残酒,顺着鼻梁淌下来知道自己被戏耍了,那鹄邪人怒到极点,挥拳就想揍宗恪,却不料边上那个为首的一把拉住他
“阿南”那蓝眼鹄邪人,声音低沉有力。
他站起身来,冷冷道:“这位仁兄,我们远道而来,是客,原来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么?”
宗恪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客也分几等,来的若是恶客,主人就有责任教他小心轻重。”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那些商人也纷纷附和。
那包着头发的男人,蓝眼睛里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突然间,就见整盘清蒸羊肉横空而起,连汁带汤,冲着宗恪飞过去
糟糕
阮沅心里一急,对方这分明是要宗恪难堪:羊肉伤不了人,但是兜头兜脑这么淋下来,宗恪的样子可就不太好看了
孰料宗恪身影如飞,抓着那卖花女,片刻间让出五六步,热腾腾的羊肉擦着他的鬓发飞过去,砸在了对面木板墙上,瓷盘跌在地上,哗啦一下粉碎
酒楼里一片哗然
本来不欲管闲事的其余酒客,好几个都站起身,奔过来想打抱不平。宗恪一展臂,挡住他们。
他再扭头一瞧,刚才那人力道真不小,一块羊肉竟然像钉子般,嵌入木板里。
他笑了笑:“这么好的羊肉,就这么洒了,岂不可惜?还是该尝一尝的。”
说完,他抄起筷子,夹住那块卡在木板里的羊肉,用力拽出来,朝着鹄邪人掷过去宗恪的筷子上,这次带了七成内力,这羊肉来势力道极大,不像软软的肉,倒成了致命的铁坨
察觉到这一点,眼看着羊肉就要撞上同伴的胸口,那包着头发的鹄邪人暗叫不好,猝不及防伸手一抓,这羊肉一被用力,挤出了汤,连汁带肉溅了他一手一脸
鹄邪人全都跳起来,一个个剑拔弩张,一场恶斗眼看无法避免
岂料那包着头的鹄邪人却一摆手:“不要冲动”
想必他也懂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真和这位拼起来,他不一定赢。在人家地盘上,毕竟不能太放肆。
此人说话极有震慑力,其余鹄邪人忍气吞声,都慢慢坐下来。
为首那人忍住手心剧痛,若无其事拍掉手上的羊肉渣,又拿布擦了擦脸,宗恪清楚看见,从那包着头的布下,不慎滑出一缕纯金似的头发。
原来是鹄邪王族
宗恪暗自吃惊,晋王世子的手下,怎么会有鹄邪王族?
那蓝眼睛的鹄邪人似乎也察觉到宗恪的愕然,他不动声色将发丝塞进包头布里,又招呼其余人坐下来。
跑堂吓得胆战心惊,见他们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慌忙上来收拾残局。
事情到此已近收尾,知道不好再挑事端,宗恪微微一笑,冲着那个为首的鹄邪人一抱拳:“多有得罪。”
包着头的男人,两只蓝眼睛闪过寒光,像刀剑相撞闪出的阴森火花。
那人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宗恪转过身来,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那卖花女:“花砸了,看来今天损失不小,这点银子你拿去,赶紧回家吧。”
卖花女含泪道谢,伸手接了银子,匆匆下了楼。
几个商人互相看了一眼,那个为首的上前一步,冲着宗恪抱拳道:“兄台如此仗义,在下深感佩服,不知可否过来这边一叙?”
宗恪还了礼,又笑道:“各位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手头还有些事要办,不便叨扰。”
既然他这么说,药材商们也不好再勉强。
宗恪看了一眼那些鹄邪人,又对为首的药材商笑道:“几位都是有家有业、做正当买卖的,这些鹄邪人不过是过客,酒,哪儿都能喝,菜,哪儿都能吃,又何必把一顿好酒好菜吃得如此气闷?各位说,是不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为首的药材商顿时醒悟,知道宗恪是在善意提醒他们,这些鹄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不要为了单纯的口舌之争,激怒这些有背景的家伙,最终伤到自身。他连忙点头:“兄台说得是。”
宗恪笑了笑,转身掏了银子放在桌上,又拽了拽阮沅,示意她该走了。
俩人出来酒楼,阮沅大大吐了口气
“看来你这皇帝干得不错呀,臣民的素质这么高。”她赞叹道,“民风真好,自发自觉弃恶扬善。”
宗恪却摇摇头:“别这么说。”
“咦?”
“民众的素质,从来都和统治者无关。”他微微一笑,“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不是那几个商人,刚才我就只好去单挑了,大家若都不肯帮忙,场面可就很难收拾了。”
“喂说起来,宗恪,你刚才那一手好厉害”她围着他跳来跳去,眼睛闪闪亮,兴奋不已,“原来你还会功夫呀刚才那一招好炫叫什么名字呀?谁传授给你的呀?也教我吧”
“那个嘛,叫眉来眼去剑法,是村口烫头发的王师傅教我的。”宗恪笑嘻嘻地说。
第四十九章
阮沅对宗恪拿电影台词来敷衍她,非常不满。
“到底是谁教你的啊?”她一路追问个不停,“你的师父到底是谁啊?这是哪门哪派的功夫啊?”
阮沅话音未落,宗恪却做了个手势,让她噤声。阮沅一怔,顺着宗恪的目光看过去,街对面,几个鹄邪人正骂骂咧咧欺负一个小贩。
“怎么这城里到处是鹄邪人啊?”阮沅皱眉道,“晋王的这位世子爷,把他的亲兵全都撒进来了?”
“看来,他这次带的鹄邪降丁还真不少。”宗恪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这小子,心比他爹更急。”
“鹄邪人很凶?”阮沅问。
“何止很凶?鹄邪人以一抵三是常事,他们这一款是加强型的,野蛮人里的战斗机。”宗恪哼了一声。
阮沅想了想,困惑了:“这可怪啊,他们是胡虏,你们狄人也是胡虏呀,既然大家都归一类,凭什么鹄邪人这么强?”
宗恪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注意你用的什么词了么?要是换了别人这么乱开口,脑袋早搬家了。”
阮沅这才醒悟过来她慌忙用手按住嘴:“哦我说错了我、我古文不好,我没有恶意的”
“知道你没恶意。”宗恪悻悻道,“狄人是骁勇善战没错,比起旧齐的人肯定强了百倍,但是到如今,也有十年没认真打仗了,兵马已不如从前,就算是世界冠军,不锻炼成天躺着吃汉堡,也会变羸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