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穆清的眸色又黯了些:“但是莫词......怎么办?”
宋修远看着她的神情,暗道不好。穆清心思重,眼下又历了大劫,更是敏感的时候,加之她心底对于莫词的不安根深蒂固,他怎可如此问她,徒增她的忧虑?阖该直接将她带回京才好!看着穆清楚楚可怜的神色,他一把将她带到怀里,紧紧抱着她:“莫词她亦是受人所迫,我会想办法将事情办妥,回京后你只需听我安排便可,无需担心。”
穆清埋首在他肩窝,颔首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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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承处理完尸首回到客栈的时候,外头竖着七八个护卫。难道东宫真的趁他外出寻了过来?他压住心底的不安,垂首快步往厢房而去,想也未想地推门而入。入眼的却是宋修远俯身替穆清轻轻掖好被角的景象。
宋修远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对着厉承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穆清哭累了,这时又睡了过去。
厉承完全没料到宋修远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讷讷地颔首应了。反观宋修远,见了他这个起死回生之人却毫无讶色,仍然平静地为穆清打理着面上散乱的发丝。
待终于替穆清打理完了一切,宋修远敛了脚步声,行至厉承身侧时,开口低声道:“厉郎君?某有些事情想同你请教请教。”
厉承身形微顿,侧目看了宋修远一眼,颔首应了。
纵然客栈已被他的亲随围住了,但宋修远还是不放心,未走多远,带着厉承行至院中便停下了脚步。他正要回头,这个时候,厉承却突然上前一拳朝宋修远挥去,宋修远不妨,被打倒在地。
厉承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宋修远,抖了抖方才出拳的右手,朝宋修远道:“这是替你夫人打的,妄你当初说会护着她,可是此番她受了这么多罪,你又在何处?”
宋修远撑起身子,用手背抹去嘴角微微流出的鲜血。厉承说得不错,穆清在京中受了这么大的苦,他却在外浑然不知。再者,他明明早已猜到东宫对穆清的不安好心,却仍未增派人手看护穆清的周全。
这一拳,他活该。
“若不是我,你可知晓她现在会在何处吗?”说着,厉承愤愤,又是一拳挥下。只是这一回,宋修远没有再任他捶打,一把制住了厉承的手,沉声道:“阿谣的事罪责的确在我,我认。但是厉郎君此时打我也无用。眼下东宫已经知晓你们的下落,此处并不是万全之地,需尽快带她回京。她与同胞姊妹之间的身份关系被东宫知晓了,事情有些棘手,为防东宫落井下石,我亦需尽快回京布置。”
厉承愣神,问道:“阿谣?你知道了?”难怪方才他见到他的时候,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宋修远颔首。
实则厉承放信鸽递回郢城的消息的确被截了,但并不是为东宫所截,而是镇威侯府。彼时宋修远方从莫词口中问出姊妹易嫁的始末,正想着法子要将穆清从周墨手底下救出来。得了消息,大惊之余他立即赶到了悦世客栈。
杜衡自发觉穆清出事后,每日过得焦灼不安,蹲在偃月行宫外的厉承数日都不曾有动静,有时候他都宁愿相信是自己太过多疑,实则他的阿谣好端端地待在侯府里呢。偏生这个时候宋修远又不在京中,他无法贸然拜访镇威侯府一探究竟。
连着近二十日下来,杜衡觉得自己宛若得了失心疯。
就在这个时候,宋修远披星戴月地闯入了悦世客栈,将一张字条拍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杜衡扫了一眼字条,再见到宋修远满脸的戾气,便什么都明白了,一一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包括穆清从前在华蓥的日子,她的突然消失,她的替嫁,还有去岁年底他与厉承筹划的劫掳。
杜衡口中所言与莫词供出得信息严丝合缝,宋修远终于信了这一场荒唐得易嫁闹剧。然事情本可以被无知无觉地揭过去,但牵扯到了东宫,便算涉及到朝局政务,无法大事化小。府里头的那个莫词是真的,他暂时还动不得。周墨素来不喜穆清,他是知晓的,但是他不觉得周墨闹了这么一出仅仅是为了私情。
宋修远打算顶替杜衡亲自跑一趟鹿邑。临出门时,杜衡却将他唤住了:“宋侯爷,我是阿谣的兄长,便就此占个便宜,视你作妹婿。有些事情,阿谣恐永远不会同你说,但我希望你知晓。我这个阿妹对你用情极深,去岁明明能和我回华蓥,她却哭着说要留下。我提点过她一旦莫词入夏,她便极有可能下堂离去,可是她还是眼巴巴地央求我让她留在镇威侯府。那个时候她虽然搬出了夏蜀连横的由头压我,但是我了解她,她在灵山秀水里长大,平生最厌烦礼仪束缚,她亦爱极华蓥山水,若非对你上了心,她不会如此。”
宋修远看着杜衡,神情复杂。
“阿谣虽是正儿八经的郡王之女,但琅王府的人对她不上心,是以如今她只剩我一个真正关心她的娘家人了。作为兄长,我想告诉你,我知道莫词才是那个蜀国点了名姓的和亲公主,但若你此次没有带她回侯府为她恢复身份的打算,便不要去鹿邑见她,我带会她回华蓥,从此再也不入夏国。朝堂复杂,你位高权重,她又是冒名替嫁的身份,你有不去救她的理由。她一人在行宫里受了近二十日的苦,以她的性子,在此期间只怕早已想通你不去救她的缘由。你去见她,便是给她无谓的希冀,最后又伤了她的心。”
宋修远愣住了,他没想到在他不知晓的时候,穆清竟已用情至此。但有一点他是毫无疑问的,无论如何,他身边唯一的那个位置都是留给穆清的。他躬身向杜衡道:“谢大兄教诲。我会竭尽所能为阿谣恢复身份。”
杜衡看着宋修远,见他神情坚定,遂心下了然,嘱咐道:“吾妹便托付于你。”
宋修远抬眸看着杜衡,沉声应道:“她亦是吾妻。”
☆、紫薇
朝中太子姜怀信的暗桩与亲信不止褚遂一人,但宋修远不知晓太子是否会将蜀国替嫁一事告知这些同僚。若太子秘而不发,那么他久留于鹿邑便会引起更多人的猜忌。此刻绝非将穆清的身份公之于众的好时机,因此为了保护穆清,他不便在鹿邑久留。将带来的侯府府兵留在客栈,当日夜里他便快马加鞭又回了京城。
临行前,他将林俨独自提到隔壁的客房,林俨战战兢兢地跟了过去。自宋修远知晓穆清出事已过三日,林俨深知此事因自己护主不利而起,论理阖该受几记结结实实的军棍,但宋修远却丝毫不曾有所表态。林俨知晓宋修远为人,不是不罚,而是机缘未到。是以这几日他过得很是惶恐。
眼下夫人终于寻得,再看侯爷的架势,林俨揣摩着应是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哪想他都要跪下领罚了,宋修远却坐于案前写了一份手书,递给他,吩咐道:“将这份手书里的十二个名字一一记下。”
林俨疑惑地接过手书,太常寺少卿褚遂、吏部侍郎洛伦、京兆尹张放......都是太子在朝中的幕僚。林俨在心中默默记下,又躬身将手书还给宋修远。
宋修远接过手书,放于烛火上引燃:“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限你两日内摸清这些人的底细。”
十二个位高权重的官员?两日?!侯爷也......太看得起他的能耐了吧。
林俨吃惊地抬头,冷不防撞上宋修远递过来的眼风,暗含戾气,隐有不怒而威之态。他又将头低下了:“属下领命。”
“你是祖母的人,手底下定然还有些我不知道的路数。”看到林俨的面色,宋修远补道,“此事轻则关乎宋氏子嗣,重则关乎朝政,足够你动用祖母留下的那些旧部。”
裕阳大长公主曾叮嘱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莫让宋修远知晓他手中还有握有她昔日培植起来的大半势力和消息网,林俨对自己的能力颇为自信,却不想早被宋修远看破。
短短数字,自信一击即碎。
林俨拾起被宋修远击碎的可怜的自信,苦哈哈道:“侯爷英明。”
宋修远将落于桌案上的灰烬拨至一处,吩咐道:“记着,要快,切莫打草惊蛇。”
祖母将那些旧部留给林俨,再将林俨送到他身边,就是为了这些旧部有朝一日能为他所用。至于为何中间还要在林俨身上转个弯弯,他猜想这便是祖母独特的处世之道了。剥去辅国大长公主那张皮,祖母心底其实软得很......她希望他能够在无需她助力的情况下一人担起镇威侯府,但也定然不舍将他一人丢在京城历练。这些年他确然做到了。只是他将穆清放在了心底珍之重之的那个位置,与穆清相关之事,容易触及他心底的万千情绪,从而左右他的决断与能力,但是此事牵涉之广,拖不得,他不得不求助于祖母的旧部。
宋修远心底思量着,又淡淡道:“祖母为人如此,我是她孙儿,如何看不透。”
林俨心中一凛。宋修远神情淡然,语气和缓,看似稀松平常的几句话,但他在他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却是知晓其中的分量的。他们家侯爷看透的,何止是大长公主留在他手上的旧部?他看透的分明是他这个人!闹了这样一出,他如何敢对侯爷不忠?
......
第二日下了早朝,匆匆了解衙署内的公务,宋修远牵了青骓又马不停蹄地往鹿邑赶去。
再到客栈已近申时,从昨日夜里至此时,穆清一直未醒,他暗自舒了一口气,唯恐穆清醒时见不着他心底又该彷徨害怕了。只是穆清昏睡了大半日还未醒转......他忧心穆清的情况,静静坐于穆清床头观察她的面色。
虽仍苍白瘦削得让他心疼,却比昨日他将她从那丫头手上救下来时的惨白模样好了许多。许是夜里发汗了的缘故,穆清面上还带了些微的潮红。那双好看的长眉忽而皱起,宋修远亦跟着蹙眉,伸手轻轻在她眉间拂过,揉开她的眉眼,亦想拂去她心底所有的惶恐与思虑。
这个时候穆清却突然被梦魇着了,眉头皱得更紧,整个人都不安颤栗起来,口中不停呢喃。宋修远细细听了,却与辨不出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无奈,只能倾身轻轻哄醒了穆清。
那对隐约含着水光的眸子恍然睁开,带了些许混沌和无尽的不安。宋修远看在眼底,倾身坐到了床沿边,手上借力,将穆清上半个身子扶起,连人带被圈在怀里,让穆清整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轻轻道:“阿谣,是我,我在这儿。”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怀抱,穆清的双眸恢复了清明,脑中梦魇的景象已被驱散,她心中安定。无力地靠在宋修远怀里,微微颔首,她道:“阿远,日后莫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不知她梦见了什么?
宋修远圈着她的双臂又紧了些,唇角轻轻略过她的额头,道:“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教你离开我独自受苦这般久了。”
良久,搁置在桌案上的药终于微凉。知晓她不爱喝苦药,宋修远递给穆清一颗蜜饯,又将药端至她面前:“先吃点甜的垫垫,嘴里留些甜味儿,一会儿喝药便没那么苦了。”
穆清就着他的手吃下了蜜饯,顺从地接过药碗。药是苦的,可经历了那样暗无天日的十几日,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及宋修远特意备给她的一颗小小蜜饯,从她的嘴里,直直甜到心底。
这个时候,林俨敲门而入,向宋修远递上了一个信封。
“酉时未过,一日不到便得了信,军棍可免了。”宋修远接过信封,淡然吩咐道。
林俨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宋修远并未打算瞒着穆清,便坐在床沿边在她面前展开了信封。穆清喝完药,耐不住心底好奇,微微伸长脖子往宋修远手中探去:“咦?这......这是
信上所列的任何一条,都足以终止此人的仕途。
宋修远颔首,确认了其中的讯息后,坐到桌案前,亲手誊抄了其中的六个名姓与其下的事例,复又装回到信封内,将信封递给林俨:“今夜匿名送呈御史中丞燕未辞。”
林俨领命,躬身而出。
穆清端着药碗,面上茫然。
宋修远回身从她手中拿过药碗,又塞给她一颗蜜饯,笑道:“东宫此番对你做了这样的事,礼尚往来,我也该回敬他们才好。”
穆清茫然地颔首。宋修远失笑,将药碗放至桌案上。扶着穆清靠在软枕上,望着穆清清亮的双眸,他斟酌道:“今夜我需回府一趟......明日早朝后再来鹿邑接你回府。”
果不其然,穆清的眸子黯淡了一瞬。宋修远握着她的手,欲开口同她细细道明个中缘由,穆清却反握住他的手,道:“无事的,此处有府兵把守,阿远放心去吧。”
他急着回京是为何呢?除了公务,不过是为了她和莫词的糟心事东奔西走罢了。这个时候,她如何还能再奢求他留下来陪着自己呢?
只是穆清不知晓,她这个模样,宋修远却更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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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了早朝,还未出承天门,宋修远便被姜怀瑾唤住了。
姜怀瑾笑问道:“就要入秋了,本王府上的紫薇开得正好,不知侯爷可有雅兴赏脸一观?”
宋修远躬身应了,直接跟着姜怀瑾回了宣王府。
宫门口人多眼杂,耳目繁多,诸多话不便言明。姜怀瑾亦是明白人,一入府,连朵野花都没让宋修远瞧见,开门见山便道:“侯爷昨日深夜直接传消息至御史中丞燕大人处,而非御史大夫手上,想必业已知晓燕大人是我府上的幕僚了?”
宋修远躬身应道:“是。”
姜怀瑾盯着宋修远,默默不言。因辅国大长公主的缘故,为了避嫌,亦为了自保,镇威侯府向来不涉党争,他初时亦想过拉拢宋修远,只是深思熟虑后,又放弃了。他相信宋修远的为人,恪守祖制,不会轻易受朝局左右,是以当他知晓太子意欲拉拢镇威侯府时,不过嗤之一笑。只是他没想到,宋修远会主动向他示好。他递过来的这些信息,若利用得当,太子一党势必大伤元气。
良久,他才端起茶盅,润了嗓子,开口试探道:“本王听闻镇威侯府向来不涉党争。”
“王爷明察秋毫,镇威侯府不涉党争,昨夜的消息下官亦未署名,但还是在殿下面前露了马脚。”
姜怀瑾敛眸抿茶。宋修远很聪明,匿了名姓将消息递过来,却又露出字迹让他能够顺藤摸瓜查到他,他这么做,不仅摸清了宣王府与御史中丞的关系,还让宣王府欠了他一个人情。
“如此,倒是本王欠侯爷一个人情了。”
“下官听闻殿下从前出游蜀国,与蜀国琅王殿下相交。此番琅王出使我朝,还望殿下替下官引荐。”宋修远闻言,亦不客气,躬身请求。
月前蜀国派出使节出使夏朝,其中便有思女心切的琅王莫德。宋修远是他的女婿,女婿求见岳丈,为何还需他这个外人引荐?怕是其中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