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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有女若兰
宋氏不说这句话尚好,如今这么一提,胡大娘脸上的笑容变得奇怪起来。
宋氏便问道:“这里面又有什么文章不成?”
胡大娘低眉顺眼道:“若不是夫人问起,奴婢可万万不敢将那等子的话说给夫人听。”
宋氏笑道:“咱们妇人闲聊,又不是议论朝政,哪有这么多的讲究,你说吧。”
胡大娘这才说道:“那孩子被钊老太爷宠得不成个样子,小小年纪就霸王似的打奴骂婢,如今八九岁了,也没正经读过什么书,钊老太爷不在了,太夫人又是那样出身,这位小公子还不知将来如何呢。”
说到这里胡大娘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家的人长得都方方正正的,这小公子长得却不象太夫人,更不象钊老太爷,人都说怕不是钊老太爷的种……”
宋氏微一皱眉,胡大娘忙又说道:“都是外边人瞎传的,不管如何,他家比起那边的荣大老爷家来差得远了。”
宋氏说道:“现在看来是差了点,但后辈如何尚不得知呢,那边菡老爷家也有两个儿子吧,现在是个什么气候?”
胡大娘摇头道:“随了他们的父亲,一心读书,不事稼樯,不然也到不了卖田的地步,偏资质平平,现在老大中了秀才,老二还是童生呢。”
宋氏点头道:“倒是个上进的。我记得他家还有个女儿生得不俗,如今定了什么人家?”
胡大娘越发摇头不止:“要说这位若兰小姐,倒真真是花容玉貌,听说也跟着菡老爷认得好些个字,听说颇有些才情。奴婢见过那么些个小姐,如今看来,也只比咱们晴姐儿差一筹,族里其他人竟都比不过她呢。”
宋夫人笑道:“她就真的这样好?这样好的人,倒真是该做王妃呢。”
胡大娘怕宋夫人不喜,忙又笑道:“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有那样的父母,她的性子看着也有些懦弱。不过倒是个孝顺的。当日菡大老爷去世,若兰小姐哭得泪人一般,后来粗衣素食守孝三年,身子便有些怯弱,如今又给老太爷守孝一年,身子越发不胜娇弱了,汤药不离身,看着竟象是个不长寿的,他家如今又这个样子,去哪里做王妃……”
“好了,老胡,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有些累有,你下去吧。”
宋氏闭着眼睛喝止住胡大娘,其实她本就是个极守礼的人,从不听这些闲言碎语,今天之所以如此反常,也不过是因为前几天丘敬休沐归家提了个话头罢了。
原来那日丘敬对妻子叹息道:“原本以为有方家在,咱们与他结了亲,以后在京城就能立足了,自此子孙上进,将来未必不能与皇亲权贵结亲,说不定丘家也跻身上流了呢。”
宋氏便点头道:“我也觉得再没有比姻亲更牢靠的关系了,也是方家太清高,不过出几个读书人,便自诩言情书网了,只知男子在朝堂经营,却不知拿女儿去联姻,有时枕边风更无敌,不然这次出事,也不会人人置身事外。”
丘敬却道:“这次是他得罪了太后,谁敢上去找死?再说了,方进未必没有联姻的心思,只是他家早年不济,结亲的人家自然也不济,如今好不容易起来,却哪有合适的女儿家来联姻,不然为何他家总对承儿挑三拣四,还不是想退了这门亲拣高枝儿飞。唉,话又说连回来,不是我丘家不义,实在是上面也没有能说上话的人,一个不慎,再把丘家搭上去,我便是丘家的罪人了。”
“老爷的一番苦心,丘氏家族的诸人都明白。”宋氏劝道,又说道:“其实要上面有个人说话也不难,咱们家好男儿好女孩儿也不少……”
话未说完,丘敬冷笑道:“咱们家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指望结什么高亲吗?你不见那边如源以举人之身娶个七品京官的女儿,就喜的什么似的,差点把儿媳当菩萨供起来。至于女孩儿,一个个乡下长大的,无知无识的,他们京城权贵之家能要这样的主母?当妾也嫌不够格。”
宋氏便笑道:“老爷也太看低咱们丘氏女孩儿了,除了那个丘如意,哪个不是知书达理贤淑温良?只是门第上差些罢了。”
丘敬哼道:“可不就是差在门第上了。”
宋氏试探着说道:“说起来皇亲权贵之家的妾,竟比寻常官宦夫人还要得脸呢,将来有儿子,也少不得一个太夫人的头衔。”
丘敬拂袖而起:“我们丘氏当年何等风光荣耀,便是现在也是诗书传家,我丘家的女儿去做妾,我丢不起这个人。”
宋氏便冷笑道:“这话原不该我这做晚辈的说,当家丘家还不是将女儿送给皇子做妾,这才做了皇妃,然后才出了个皇后,丘家才算真正荣耀起来。如果老爷怕丢人,咱们家不送嫡系的就是了,那旁支远族出色的女孩儿也不少,送上去,若是出息了,还不靠着咱们嫡系?若是在后院无声无息的,她一个远族,也带累不了咱们的名声。”
丘敬叹道:“罢,罢,我只管做好我的官,这后院的事,我也不插手,随你怎么做吧。”
宋氏听出丈夫心里活动了,便真的细心梳理起来,却发现那些穷了的远族旁支,还真没有几个出色的女孩儿,且又都认定自己是丘家人,宁可嫁给庄户人布衣粗食,也决不成了奴婢给人做妾。
几经周折,宋氏便将主意打到了丘若兰的身上,她自小绫罗绸缎金奴玉婢享受过了的,自然是受不住穷苦日子,况且她家的遭遇也着实让人气愤,她心中也定会充满愤恨戾气,这样的人更容易受蛊惑走歪路。
哪知却是个病殃子,便是空有美貌又如何,成不了什么气候,故宋氏也没有心思在她身上了。
胡大娘见宋氏脸上不悦,忙呐呐告退下来,心中倒有些忐忑不安:方才明明还听得兴趣盎然的,怎么脸色说变就变了。莫非是因为自己拿若兰小姐与晴姐儿做比较,夫人心里不待见了?
胡大娘暗自撇嘴,其实真要说起来,自家小姐还真没几样能比得上那若兰小姐。
若兰小姐吃亏在父母没本事上,不然以她的相貌才情,怎么也能嫁到富户乡宦家做个夫人吧。
第二十一章 如意学技
见胡大娘退下,宋氏按一按太阳穴,支撑着站起身来,这时小丫头已经走了进来,忙上前扶住宋氏。
宋氏叹道:“方家的事情赶紧有个结果吧,这些天累得头疼死了。”
小丫头刚长开的嘴巴便又闭了起来,宋氏一眼憋见,知道外面定又有事来回,有心不管,谁让自己是劳碌命做了当家主母了呢,于是说道:“有什么事只管说来?”
小丫头这才说道:“管家方才进来回禀,前几天大公子与随从失散不知去向。”
宋氏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急忙一把抓住小丫头的胳膊,稳了下头脑,怒道:“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我当日是怎么交待的,他们只当耳旁风,若是承儿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我饶得了谁,让管家进来回话。”
不一会儿,管家和丘如承的一个书童便来到宋氏跟前,未说话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管家倒还算镇定,那书童吓得瑟瑟发抖,语不成声:“小的该死,没伺候好公子。”
宋氏早就失了冷静,怒道:“你们确实该死,怎么就把承儿给丢了呢。”
书童忙回答道:“那日到了文琼书院山下,公子还非常高兴呢,说要去客栈先整理一番再去见先生,这样方不失礼,哪知就在店中吃饭时,公子听旁人聊什么谏议大夫,脸色就变了,后来派小的们去采买些物品作礼物,公子自去休息,等小的们回到客栈,就再也寻不到公子了。”
管家这时也说道:“他们寻了一日,没什么结果,便差他急忙赶回家来禀报,其他几人还在那里日夜寻找,方才老奴已经又派出人去,各处寻找,夫人不必担心,或许是公子在店里遇着脾气古怪的大儒跟了去求学也未可知。”
宋氏低叹:“必是承儿听到方家出事了,这才偷偷跑了回来,但愿他别莽撞行事才好。罢了,你多多派人出去寻找,再让书童把他素日交好的同窗好友写下,你让人悄悄去打探,不可走露风声,堂堂举人老爷走丢,让人听见笑掉大牙。”
管家忙答应下,宋氏又道:“还有,那府里的丘如海与承儿向来能说得上话,又是本家,承儿找他做事的几率更大些,你多派人在丘家附近走动走动,一有消息便来报我。”
不提宋氏如何在丘家附近不防,只说现在丘如意正在那里高谈阔论,滔滔不绝。
且说丘如意自那次轻易着了丘玉晴的激将法,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加强一下有关闺中内宅的知识,于是便跑到母亲跟前提了出来。
于氏很惊喜,她没想到傻大姐似的就知道玩乐的女儿,还有这份玲珑心思,连连感叹女儿长大了,心中颇为欣慰。
于是苏嬷嬷便被派去给丘如意普及内院里的纷争事宜,这也算是苏嬷嬷的看家本领了,所以苏嬷嬷张口就来,毫无保留,将那些内宅杀人不见血的稳私事一一道来。
直吓得丘如意面无血色,再不敢小觑这内院争斗,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虚心学习。
苏嬷嬷暗自得意,越发讲得透彻明了,却不知丘如意自小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读书少,头脑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了,被苏嬷嬷这一通教导,没学到什么本事,倒把个头给绕得昏天暗地疼痛不已。
丘如意勉强忍了两天,便不得不扶墙而出,找到于氏,哭诉道:“什么借刀杀人、隔岸观火、指桑骂槐、欲擒故纵……这哪是后院纷争,分明是浴血战场。天天也不用想其他的了,只管算计反算计吧,依我说,这将帅们也不必请什么军师了,只管让这后院妇人过去,保管将那三十六计耍得纯熟。”
于氏忙把女儿搂在怀中,乖儿肉儿的安慰半天,这才责备苏嬷嬷道:“哪有一口吃个胖子的,她又不急着出阁,你只管慢慢的教,别把她给累着了。”
苏嬷嬷只得忍气应是,偏丘如意又叫道:“不学了,再也不学了。这两天弄得我昏头昏脑的,若再学下去,我的头都要痛死了。便是痛不死,以后也不嫁人了,这哪是嫁人,竟是上刀山下火海了。”
于氏一听女儿说不嫁人的话,吓得不轻快,慌忙顺着女儿道:“好,好,不学了,咱不学这些了。”
苏嬷嬷便再也忍不住了,怒道:“按说奴婢不该多嘴,只是既然奴婢担了个教导的名头,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这个职责,夫人以为这是真心疼爱她吗,在家里有您疼着她,将来她嫁了人,难道您也跟了去吗?她的人生需要她自己去走,以咱们家的门第,她极有可能嫁入高门,面对的是姑婆妯娌妾侍,一朝不慎,便是悲苦人生。”
丘如意向来是个直爽性子,那些曲里拐弯的斗心,向来不是她擅长的,本来也想学点来用,免得总被人说自己粗俗鲁莽,但真正听了两天后,她觉得还是做回粗俗的自己更自在些。
丘如意便说道:“苏嬷嬷把嫁人一事也说的太可怕了。既然是高门,必定规矩森然,我只按着礼数行事,她们能耐我何?姑婆妯娌也就罢了,连妾侍都成了须忌惮的了,那些为人妻子者,还活不活了。我将来必是正妻,她们敢反上来,看我不提脚将她们卖了,我不寻她们的错就是她们祖上烧高香了。”
苏嬷嬷摇头叹息:“小姐想的太简单了。”
于氏此时也不由皱眉深思起来,丘如意见状,忙拉着母亲的衣袖,笑道:“女儿实在不喜欢算计来算计去的,头疼。女儿可有吴大娘和范大娘两大金刚呢,谁敢算计我,我就敢打她个稀巴烂。您放心,以女儿的性子,定吃不了亏的了。”
苏嬷嬷仍在坚持:“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若你不能识破这其中的阴谋,找谁算帐去?还不是吃哑巴亏。”
丘如意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但又一想,她实在懒得动那个脑筋,自己既然不是这块料,何必硬按着头皮去找不自在?
见母亲似被劝动,丘如意眼珠一转,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我自小信佛,上天定会保佑我一生顺遂,那些内宅争斗之事,平日里听听作消遣也就罢了,如何能专心去学呢,倒象是不信我佛能庇佑似的。”
于氏也不由双手合十,连声道:“罪过,罪过。你既然不愿学这些东西,那就不学好了。倒是这苏嬷嬷敢于直言,忠心一片,以后就让她跟着你,若真有何不妥,她也能提点着你些。”
第二十二章 难忘旧主
丘如意想了想,觉得可行,便点头同意了。
于氏倒是背地里对苏嬷嬷说道:“多谢你一语中醒梦中人!我对如意的教导,总是在患得患失中半途而废,幸好你直言,竟是我疏忽了,我把她交给你了,请你多多费心。只是如意是个倔脾气的,强逼着她,反倒激起她的反感,更不好教导,你只在旁相机而教,时日长了,自然也就学会了,我必感恩于肺腑。”
苏嬷嬷自己倒原本有些后怕的,毕竟自己身为奴婢,若是得了主人的厌恶,后面的日子可不好过,如今见于氏反感谢自己,又说了这样的话,自然连连答应下。
哪知搬到如意院里后,丘如意又是另一番说辞:“我向来行事坦荡,这顺阳城里都知道我的脾气,我也不是傻子,那些鬼魅伎俩如敢在我面前出现,我就能把她拖到太阳底下,让她丢尽脸面,也让众人见识一下我的利害。”
丘如意看出苏嬷嬷内心的坚持,也不理会,只是笑道:“你老既然跟了我,就跟着我远离勾心斗角的日子,享享清福吧,我母亲不会把我嫁入高门的,估计将来那家人口也不会很复杂。”
苏嬷嬷愣了一下,到底没说出话来。
既然不能正儿八经地教,只能找机会就事论事时点拨了,偏丘家人口简单,于氏治家严谨,苏嬷嬷竟一时找不到事例来引申阐发。
后来丘荣归家,丘家闹腾了两天,再后来方进一事便传得满天飞,苏嬷嬷却情绪低落下来,没有心情寻机教导丘如意了。
原来苏嬷嬷看到方家的遭遇,便不免物伤其类,想起她当年所在的王府,是如何被欲加之罪给弄得家破人亡,听说方家女眷被关起来了,越发惦念起她一手带大的几位小姐,如此一来,她做起事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心粗如水缸的丘如意都看出来了。
丘如意也是闲极无事,再加上受不得身边有个苦咧咧脸的人,况且又是位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