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胜衣——江倾杯
时间:2018-02-01 15:32:16

  他到的时候演武场上已经坐满了人,热闹的像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高谈阔论的,低声哄笑的,应有尽有。饶是如此,他出现的时候,整个演武场还是有刹那沉静。
  他顺着台阶一步步走到演武场正中央,白衣如雪,不染烟尘。山眉水眼,端的是人间绝色,却又给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玉无咎的视线掠过所有人,直直落在了商青鲤身上。
  她红衣灼灼,像极了独钓寒江时枝头绽放的一枝红梅。
  “好久不见。”他一字一顿道。
  “嗯。”商青鲤微微眯了下眼,三阴交上似是又隐隐作痛——今天一定要逮住机会砍他两刀。
  “小鲤鱼。”长孙冥衣似有所感,偏头看了商青鲤一眼,眸光一转扫过玉无咎。
  玉无咎这时也正打量着长孙冥衣,他眸中光影变幻,却再没说什么,转身在商青鲤对面坐下了。
  感受到数道打量的目光,商青鲤捏了捏酱油的耳朵,无意侧头去追寻目光的主人们是哪些。
  会见到江温酒,也是商青鲤意料之中的事。
  他青袍白冠,广袖垂膝,由远及近,步履从容一如闲庭漫步。
  分明不见任何作势,已不知惊艳了在场的多少女子。
  商青鲤敛眉,手指抚过酱油的背脊,想起昨夜里他那个浅尝辄止的吻,红了耳朵。
  “哼。”入耳是长孙冥衣的一声冷哼。
  “长孙。”商青鲤抬眼。
  “招蜂引蝶。”长孙冥衣不愉道。
  商青鲤:“……”
  这句话似乎哪里不太对。
  她想了想,迟疑道:“你和他……”
  长孙冥衣转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
  她未出口的话,便在这一眼里消声。
  江温酒坐在了她身侧的空椅上,酱油甩了甩尾巴,“喵喵”嚷了好几嗓子,急忙从她腿上跳到地上,又跳进了江温酒怀里。
  长孙冥衣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酱油一眼。
  江温酒坐下不久,宫弦搀着苏迎月在众人千呼万唤到场,一并来的,还有苏迎月的师妹,宫弦的师叔,左吟。
  苏迎月在正中的香楠木椅上坐下,宫弦站在她身旁,左吟自行在苏迎月右下方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商青鲤注意到苏迎月坐下后,眼神在左右两边的第一排椅子上一一掠过,眸间说不清是喜是悲,又含了些期待——像极了宫弦看长孙冥衣时的目光。
  苏迎月只三十来岁,有盛颜仙姿的宫弦在一旁站着,她一张脸勉强算得上清秀,但比起宫弦来,又多了几分岁月沉淀过后的韵味。
  “苏阁主,这人都到齐了,您赶紧给我们说说贺云归那墓的事儿啊!”场上心急的人按捺不住出声嚷道。
  苏迎月听言也不恼,笑了笑,道:“这事儿诸位且听我慢慢说来。”
  距离浣沙城不远有座金陵城,金陵城位于江南道以东,坐落在澜沧江畔,隔江与汴州道相望。
  金陵城辖下的三十二个县城里,有个朝阳县。银筝阁一个叫任芊芊的弟子是土生土长的朝阳县人,前阵子任芊芊回家探亲,适逢天下大雨,夜里电闪雷鸣,惊雷一个又一个炸响在天空。
  第二日醒来,任芊芊就听说离家不远的峡谷里,一处山尖被劈掉了,白色的崖壁上还出现了长达百尺深不见底的豁口,豁口里不知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闪闪发光,引来附近的村民们议论纷纷。无奈于那山崖恰是峡谷两边的山峰里最高最陡峭的一座,无人敢攀上去一窥究竟。再者那豁口里的光芒也只闪了一瞬就再也不曾见到了,村民们虽觉得神奇,也没太较真。
  毕竟虽然惊雷劈掉山头的事闻所未闻,但许多人都见过惊雷劈掉或是点燃树的情景,权当是那晚的雷威力太惊人罢了,渐渐也不再追究。
  只有任芊芊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着自己是银筝阁的弟子,学过几年功夫,仗着艺高人胆大,爬上了那处悬崖,豁口太长太深,趴在口沿上,并未看出什么奇特的地方,反倒是觉得阴风阵阵扑面而来。
  任芊芊心中发怵,不敢多呆,起了意原路返回。手抓着豁口边缘处一个凸起的石块想要借力,岂料她手上还未用力,凸起的石块就被她按了下去,眼前豁口忽地又裂开数尺,她吓得忙松了手上的石块,低头看去,石块上的泥土被她蹭掉了些许,隐约可见石块上刻了字。
  伸手把石块上的泥土抹去,任芊芊便见上面刻了“无字山人”四字。
  事后她回到银筝阁,将这事当成趣闻说给师姐妹们逗乐,无意中被左吟听到。
  左吟连夜带人去了朝阳县一探此事真假。
  原本一个刻了“无字山人”的石块是说明不了什么的,只是宫弦在查阅典籍的时候,偶然见到一本前朝孤本,上面记载着贺云归祖籍祁连朝阳。
  九霄时的祁连,正是今日北楚境内的金陵城。
  几者一串联起来,便得出了贺云归那座机关墓藏在朝阳县那座山崖内的可能性。
  苏迎月不算是个会讲故事的人,长长的几段话被她以毫无起伏的语气说出来,演武场上不少人都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而听得最津津有味的,莫过于卿涯。
  她在苏迎月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喝光了茶壶里的茶水,吃完了碟子里的点心,若不是碍于长孙冥衣在场,她只怕要当场拍起手来。
  出乎商青鲤意料的是,苏迎月说完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只让左吟向众人反复强调了机关墓的危险性,而后坦言若是有意一起闯墓的明日一早便一道出发去金陵。
  至于天杀,苏迎月的言下之意是,闯墓之后各凭本事。谁若是先得了天杀,旁人要来争抢就只看你能不能护住它了。
  商青鲤听言,心头浮现出一缕怪异。
  她看了眼苏迎月,那人面上挂着和宫弦一模一样得体的笑,坐在那里不像是个江湖门派的掌权人,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温柔大方,叫人瞧不出错来。
  
 
  ☆、三七。雷轰雨滂霈。
 
  
  记下明日汇合的时间和地点,演武场上陆续有人起身离开。
  长孙冥衣带着卿涯去了拈花楼在浣沙城里的一处暗桩,商青鲤与江温酒随着人流出了银筝阁,堪堪走到那块人高的石碑处,便见玉无咎站在香楠木的拱桥上,正向她看来。
  玉无咎不似江温酒那般一举一动都能予人一种风流无双的感觉,也不似长孙冥衣那般如冰似雪予人孤高冷傲之感,他站在在那里,整个人便凛然如一柄出鞘的利刃。
  他的容貌比不过江温酒咄咄逼人的艳,也比不过长孙冥衣睥睨尘嚣的冷,山眉水眼,却是清雅以极的绝色。
  商青鲤只扫了他一眼,便挪开目光,脚下并未作停顿,几步上了拱桥。
  “商姑娘。”
  玉无咎在商青鲤将要与他擦身而过时开口唤道。
  商青鲤冷眼以对。
  “金陵之行,无异于盲人瞎马。”玉无咎侧身目光掠过与商青鲤并肩而行的江温酒,眸色稍沉,道:“与其孤军奋战,不如连手闯墓。”
  连手?
  商青鲤脚下一顿。
  机关墓里不知是何情形,所去者众,一旦闯过墓中机关,得到天杀,届时江湖上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对于天杀,她既然决定与长孙冥衣一并前往,自是非得到不可。如此一来,拈花楼将会在江湖上成为众矢之的。况且她要天杀,并非是想求个长生,不过是想用来解身上的醉生梦死罢了,从传言中便能得知,天杀此物,一片就能解百毒,破百蛊。
  找一个强劲的盟友,各取所需。既能避免拈花楼以一己之力与众多江湖门派抗衡的处境,又能达到解醉生梦死的目的……倒也合算。
  相较其它门派而言,千钟楼确实是最合适的盟友。且不说千钟楼与拈花楼在江湖风云录上都被列为正邪之间,单说她对玉无咎此人,也算得上知根究底。
  心中诸多念头一一闪过,商青鲤没有任何犹豫,应道:“好。”
  “那么,明日见。”玉无咎听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嗯。”商青鲤轻点下颚。
  两人既已做了口头约定,商青鲤自然不再与玉无咎多说,她心中尚且还惦记着那“一针之仇”,这次两人成了盟友,刀剑相向似乎有伤和气,看来得留到下次了。
  走过拱桥,顺着街道回客栈,满城杨柳与青瓦白墙相映成趣,青翠欲滴的颜色充满了生机,心绪飞扬,难得惬意。
  “太虚宫向来不参与这些江湖之事,此次竟也对天杀有了兴趣么。”商青鲤偏头看了眼江温酒。
  江温酒一手握着君子意,一手拨开一枝柳条,听言笑道:“掌教真人提前出关亲自主持了夏祭,我离开长安之时他并未向我提及天杀。”
  听出他言下之意,商青鲤敛眉不语。
  昨夜里她虽醉了酒,却也不算醉的厉害。在屋顶上吹了凉风,到后来酒劲早已过了大半。人醉心明,似醉非醉时向江温酒说出身中醉生梦死之事,倒不是为了试探他什么,只是想让他明白…她是个没有以后的人。
  而他此言,虽不曾点明,但商青鲤心中清楚,江温酒来银筝阁,为的亦是她身上的醉生梦死。
  实则,在昨夜里她说出醉生梦死之后,他印在她唇上的那个吻,便让她料到今日在银筝阁必会见到他。
  心中有些欢喜,又笼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商青鲤再没有开口。
  江温酒走在她身侧,折了长长一枝柳条在手上,笑意盈盈逗弄走在二人中间的酱油。
  他垂下手,柳条不轻不重搔过酱油的鼻尖,酱油伸着爪子“喵喵”叫个不停。
  一路回到客栈,商青鲤远远便看见客栈门口一侧的台阶上坐了个老头。鹤发童颜,蓄着长长的胡须,一张脸在阳光下红润有光,手上抱着个绸缎包着的盒子。
  正是昨日成衣铺子里有趣的老板,一剪梅。
  一剪梅举着眼四下张望,商青鲤张扬如火的红衣在人流中十分显目。见之不由一喜,抱着盒子就迎了上去。
  “梅老板。”商青鲤道。
  一剪梅笑呵呵一抚胡须,道:“小老儿给……”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到了因忙着逗弄酱油故而落后了商青鲤两步的江温酒,他脸色一变,似震惊到了极致,结结巴巴道:“少…少……”
  江温酒也愣了一瞬,稍稍皱了下眉头。
  “嗯?”商青鲤顺着一剪梅的视线回头,疑惑出声。
  “少少…少年人真俊。”一剪梅回过神来,眼珠子一转,转口道:“小老儿从未看过这么俊的人,失态了,失态了。”
  “……”商青鲤一挑眉。
  “少年人?”江温酒重复道。
  一剪梅冷吸一口气,将手上的盒子塞进商青鲤手里,转身拔腿就跑,甚至用上了轻功,速度之快,全然看不出是个老人。
  一剪梅走后,商青鲤似笑非笑地盯着江温酒看了片刻。
  “我……”江温酒想了想,犹豫着开口。
  “算了。”商青鲤打断他。
  一剪梅显然是认识江温酒的,出口的那声“少”与后面的话衔接太生硬,圆话的技巧委实有些拙劣。只是他这一个“少”,反倒是让商青鲤想到了那日在太虚宫的竹林里遇见小道士花千枝时的情景,若她没有记错,这个“少”字,她在花千枝的口中也听到过。
  想到这里,她心头那些欢喜便淡了些,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却在疯狂滋生着。
  ——谁都有秘密,她是,江温酒是。
  商青鲤别开脸,道:“日后再说吧。”
  满腔将要出口的话被她轻飘飘打断,江温酒看着商青鲤转身向客栈走去,凤眸映出她单薄的身影,眸底暗流涌动。
  回到院子里,商青鲤坐在石桌旁打开了一剪梅抱来的盒子,盒子里是昨日与卿涯定下的衣服,一红一青。她将盒子盖上,回了房。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商青鲤便与长孙冥衣动身去了城郊码头。卿涯被长孙冥衣留在客栈照顾酱油,顺便打整拈花楼里的一些杂务。
  去金陵需要走水路,横渡过澜沧江,因此苏迎月把众人汇合的地点定在了浣沙城西门外的一处码头。
  出了客栈,便有二十个长孙冥衣在拈花楼里挑出的赏金猎人与他们一道同行。
  一行人到码头时,码头上各门各派都已到齐。
  商青鲤在码头上见到了三个熟人——方巍、水凝碧,还有花百枝。
  昨日在银筝阁时不曾见到方家堡的人,想来是今日一早赶过来的。
  至于花百枝……商青鲤看了眼和江温酒站在一起的青衣道士,花百枝手执拂尘,此时已笑眯眯向她招手道:“商居士。”
  商青鲤冲他轻轻点了下头。
  花百枝探出头,一脸期待地向她身后看去,良久失望的收回视线,叹气道:“好久没见到蛰蛰了。”
  “……”商青鲤想到花百枝每次看见惊蛰时魂不守舍的样子,沉默了。
  码头前方,由宫弦出面带着银筝阁的弟子在维持秩序,引着各门各派的弟子上了停在码头的船。
  玉无咎隔着人群冲商青鲤点了下头,带着千钟楼的人先行乘了船离开。
  由于人数众多,船只数量有限,排在后面的门派便只能乘渔船去金陵。
  过了澜沧江,在金陵码头下了船以后,宫弦让跟着左吟去过朝阳县的银筝阁弟子各自带一批人分散着前去朝阳县。
  商青鲤这一行人,则是由宫弦亲自引路。一并同行的,还有揽剑山庄的人。
  一行人在城里买了些干粮和那匹,便马不停蹄向朝阳县的方向奔去。
  黄昏时分,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众人不得不寻了间破庙避雨。
  这间庙宇不大,殿中灰蒙尘锁,朽梁颓柱,斑驳的佛像前的供桌上,摆了两只破了边的碗,碗里是黑漆漆看不出本来模样的供品。
  两个赏金猎人将殿中的一角整理出来,生了堆火用来照明。商青鲤挑了个离火堆远些的位置坐了,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眼便见江温酒递了个酒囊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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