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已经有七个月大了,能够含含糊糊的喊人,偶尔叫娘的时候,甚是清脆。长的虽瘦弱,却也精神的很。
经了半年的休养,柱子和海棠也都胖了些,精气神比起半年前,自是好了许多。
一路奔波,两日两夜折腾后,直到半夜,两人才进村。
进了门,张二娘抱着海棠一通痛哭,海棠思念爹娘,也跟着落泪。
她虽隔十天半月,就要写上书信,托人寄回,可思乡之情也还是浓郁。
张二娘依旧不待见柱子,瞅见他怀里的娃娃,更是气的不行,如果不是看在海棠的面儿上,只怕就要把人直接往外轰了。
大山倒是还成,拉了柱子进来,又忙前忙后的帮着他张罗安睡的客房。
直到三日后,柱子跪着赔上谢罪茶,并一再保证会一辈子待海棠好的份上,张二娘这才勉强应了他,总算好了几分颜色。
倒是对这奶娃娃,张二娘接触几日之后,也生了欢喜,每日都要抱上两个时辰,逗了逗,乐一乐,才罢休。
孩子的外租,杜鹃的娘家,自从得知孩子回来之后,也是日日过来相看,给孩子做了许多衣裳,吃食,也一一送来,在面对海棠时,杜鹃爹娘也很是尴尬,却也感激她。
毕竟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还未嫁过来,就成了现成的后娘,还把孩子当自个儿的对待,这也不容易。
年跟前,柱子和海棠成亲了,请了十来座酒,热热闹闹了一天。一切顺利,只是到了晚间,有个年轻家丁样的男人,骑马过来,说是托他家公子吩咐,给两个新人送礼来的。
说着话儿,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包袱,便连水都没喝一口,又翻身上马,打马往镇里去了。
东西递到海棠手里,她犹豫半晌,趁着无人,她终是忍不住打开查看。
只瞅见一个墨黑绸面金线锦囊,静静躺在包袱上头。
里头是个盖好红印章的信物。
除此之外再无片语一物
海棠仔细看过后,呆坐半晌,怔怔出神,握着那薄薄纸张,只觉得似有千斤重。
那是一个提货凭证
柳行武为她存了两千斤大米粮食,存放在黄羊镇上的张记粮铺里。
海棠终忍不住,重重叹口气
这男人虽处处体贴,处处用心,但她与他,着实是有缘无分,也终究是过去了
她这一生将要相守到老的男人,还是那个年少时,冲着她龇牙,笑得眉飞色舞的少年人
夜深,窗外早已黑漆一片,柱子醒了酒,将海棠搂在怀里。
床里侧,娃娃睡的安稳。
云雨方歇,空气中情潮渐消
海棠还有些害羞,躲在柱子胸口处不愿意抬头看他。
柱子摸着她一头青丝,捋到耳根后,抬起她下颌,深情凝视,“海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咱俩从大青山回来,我背着崴脚的你,向你讨要好处”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万般欢喜。
刚刚同赴巫山,海棠难为情,此刻见他眼光灼灼,虽坦荡正经,可她却依旧觉着万般羞赧。
本不想理会他,可他不依不饶,海棠遂敷衍道:“都好多年的事儿了,谁还记得那些?”
柱子叹口气,枕在她脖颈下的手,攀上来,摩挲着她光滑肩头,低低道:“我还记得”
海棠意外抬首,回视他。
柱子笑道:“都这些年了,我还记得,便连你数着数儿,催促我的声音,我都记着呢。”
海棠道:“那你倒是问我要什么好处呢?”
柱子沉声道:“没那时我没想着,只说欠着,等以后想到了,再向你要”
海棠嘿嘿笑起来,轻轻捶他胸口上,“不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没好处给你啦”
柱子握着她捣乱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浑不在意她的打趣,目光深深看向她,又低声道:“我一直想着,最大的好处,便是娶了你,可也知,早几年要是用这个缘由,来求娶你,实是太不知耻”
海棠却是听出了几分味道,羞红了脸询问道:“你早对我有意?”
柱子捉住她手,贴在唇边,亲吻,“盼你长大,盼得眼都酸了好在终于盼到你了!”
海棠心中一热,只觉得全身上下,周身都暖了。
两人自从定居渔村,日日为了照顾孩子,为了生计奔波,很少有这般说心里话的时候,当日为了恪守本分,晚间海棠也从不与他共处一室。
这般讨好她,表白她,她也是这一年来,头一回听到。
此刻越加情动
柱子翻身覆上来,与她紧紧纠缠
窗外不知何时,早已落下鹅毛大雪,北风呜咽,村东头的四合院里,却春意盎然,浑然不觉天与日
第316章:番外阿春(一)
西河城,柳岸渡口,一轮红日渐沉
海边三三两两孩童老妪,往绿树掩映的小村落而去,不远之处,渔屋炊烟袅袅,鱼香味儿,海鲜味儿,阵阵起
柳岸渡是西河城边边上最普通的一处码头渡口,因为小,平日里少见什么商船停泊,偶尔倒是有行脚的游人,往这里赏玩风景,过过眼瘾。
红日又掉落几分,山脚下,隐隐走来一个少女,麻布粗衣,粉黛未施,背着个大背篓,步履匆匆。
风起,她头上的花布巾子上下翻飞,虽是寻常的装束打扮,也依旧掩不住她分毫颜色
“阿春姐姐你又去采药啦?”有还舍不得归家的半大小子,远远瞅见了她,看直了眼睛,待人近了,躲不开去,忙羞红了脸,大声问候。
阿春招手笑笑,示意他们归家
海滩边总是生了魔力,如论哪户人家的孩子,日日都爱流连,总舍不得归去。
小子们嬉笑着,渐渐散了。
阿春顿住脚,择一处浅些的沙滩处,蹲下来洗手。
山中采药,总是不易,日日都要弄的浑身泥巴,她虽不喜,可看到渔人病痛得解,这点脏累,便不算什么了。
天色又暗了几分,阿春洗好手,胡乱在衣裳上抹干,背上背篓正要往回走,眼神儿无意往海里一瞟,眼神儿竟定在哪里
水里飘来一个人!
不不止一个,好几个!
这几日,海风肆掠,村里人并不曾出海,难道有哪户不怕死的,敢私下里出去?
那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她吓得一跳,以为自己眼花,使劲儿揉眼细看
确实是好几个人
阿春吓得不知所措,慌乱中丢了药篓子,直冲冲跑村里喊人去,现在海风依旧大,如果不喊人拦起,只怕这几人的尸身就要永葬鱼腹了。
在这海边讨生活,日子不易,哪年不死几个人?她的父母,也便是这般去的
一声惊呼过后,村里的汉子们汹涌而出,拿着鱼竿子,扛着鱼筏子,飞一般在女孩的带领下,朝着海边急奔而来
水中的汉子们一个两个,先后被捞起,摊在海边沙滩之上,动也不动,如同晾晒的腌鱼。
都是脸生的,显见是外头的人了
“快些,快牵驴马来,不拘啥畜生,能驮人就成”带头打捞的汉子急红了眼,大声朝着村口疾呼。
很快村里的驴子,马,老牛陆续被牵了出来,男人们把溺水的汉子们抬上畜生后背,驱赶牲口不停上下奔走。
一汉子摇头叹气道:“这都不知泡水里多久了,还救得活不?”
赶驴的老翁接口道:“不管活不活,咱救了就成,挨着海跟前住着,咱还能见死不救?那龙王爷也该拘咱的命去了!”
“是呢是呢”众人点点头附和。
阿春尤为焦虑,头一个被救起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似乎不大,这男人虽五大三粗,可五官分明,是个俊的此刻他脸上头上,脚腕处血流不住,也不知在这水里飘了多久,有没有曾遭恶鱼咬噬。
当日,她的父亲,便是只得了半个尸身
阿春似勾起往事,眼泪住不住往下掉,生怕这男人有个闪失
不待她多想,很快前头就有了动静,一两个溺水的汉子先后开始咳呛,手脚也不再软沓沓松乏,有了丝力气。
赶车的老翁汉子一喜,高声叫道:“好好,这是有救了,赶紧往翟老大夫家送去”
翟老大夫不是别人,正是阿春的爷爷。
人送进了院,汉子们先后醒过来,虽精疲神乏,却无性命之忧了,唯有那顶头的年轻男人,直到现在,依旧直挺挺的,趴在牛背上上下颠簸着,却不见半分动静。
围观的妇人老妪一层一层,窃窃私语:“这娃子怕是活不成了,到现在也没见动静啦”
“是嘞,是嘞咱渔家人啊,年年都瞅见这个,年年这心里头难过啊”
“可不是可不是”
阿春顾不得那许多,奔到爷爷跟前,哭道:“爷爷,您再去看看那后生哥吧,再不去,他就要死了”
翟老大夫听得这话,瞪了女娃一眼,不满道:“要死早死了,能驮着过来下了针的,就活得了。还等片刻,莫慌”
原来这老爷子头一个就给这后生看过了
阿春听得这话,虽依旧提着心,好歹也落了些许,只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男人后背处的银针,期许奇迹发生。
屋里头已经点起桐油灯,屋外渐渐黑漆
老阿翁依旧不知疲惫,驱赶老牛,盼着牛背上的男人早些醒转。
良久,那男人终于轻咳一声,须臾,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起,腹中海水也随着这一连串的咳嗽,喷涌而出。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这男人有救了!
夜已深,人群三五散去,得救的男人们也一家一户都安置了,唯有这年轻男人,伤了腿脚,连头似乎也磕着了,一直也没多说话,便是问他什么,他也胡言乱语一气儿
翟老爷子不放心,就把这男人留在自家的客房里安歇,以便情况有变,好及时应对。阿春自是高兴,忙前忙后,一会儿张罗着给他铺床,一会儿给他张罗着换洗衣裳,便连着做饭这一茬大事,都给忘记了
“阿春啦,你都是大姑娘了,咋还没个大小分寸,快去做饭去,饿的老头子头晕眼花饿死了就甭指望给人看病了”
翟老大夫急的跳脚,不停催促。
“来这就来我得给柱子哥找双我爹的布鞋先”
翟老爷子一惊,这男娃子叫柱子,她是如何知晓的?自从他醒来后,可说了些话,没有一句着调儿的!
正想着,便问了出来。
阿春掩口轻笑道:“爷爷糊涂啦?我问不到他,我还不知问那同行的?”
老爷子“嗨”一声叹口气,也为这小丫头的顽皮无法。
晚间,吃过饭,柱子脚上,头上,皆被包裹的严实,在老大夫和阿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往客房而去,直到上了床,熄灭了油灯,这男人似乎才回神过来,低声冲着正要掩门的爷孙两个道:“谢谢爷爷和妹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