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化一张俊脸难看到了极点。自己手下败行,还给一个弱女子打得趴下,他的脸有些端不住。
然而有人还想添火,“姑娘那一招叫什么来着?”虽然用心了,还是听得出来外地口音,黑袍男子又开口问。
“断子绝孙脚!”寒着脸答。右脚原地转动,感觉还行,就是太小了些,着力劲也小了很多。江离心想。
“江离?!”秦元化的背后露出范思诚惊慌的双眼,刚才被江安拉到外面叙话,只看到现在一地狼藉的案发现场。
只见范思诚对着秦元化低低说了什么,秦元化甩袖离开了窗子。
江离拉着呆若木鸡的苏如玉,大步走出太白居。
小香跟在后面呐呐地说:“我是不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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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发小
范思诚在火树银花的阴影里找到江离,看着一身月白裙衫的江离走得昂首阔步、两袖生风,范思诚心那么抽抽,觉得气紧,胆子也小了几分。
本来那天在绸缎庄乍然见了江离他就紧张,她的明艳超出了他的想像,更难想像的是还多了份不受他掌控的执拗,还有跟她娇怯明艳、小鸟依人的身段极不相符的泼辣。
范思诚上前拦住了江离,江离退后,隔开三尺的距离。江离抬头,看到一身鸦青色长袍的范思诚袍袖轻扬,长睫垂眸的脸看着还算俊郎,此刻正一脸的关切与自责。
“江离妹妹,让你受惊了,都是我不好!”范思诚开口。
以为她来看他的?他凭什么自责?江离不屑地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又没吃亏!“
脚步一停,气已经喘平了。苏如玉被赶出来的江安拉在身边,远远地站在那边灯火下。江离身后只有小香亦步亦趋。
江离眨眼想想,笑道:“这么巧!刚才你也在楼上?”
范思诚眼光暗了暗,扬眉又笑,“这段时间一直到元宵节,我差不多都在这儿。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在京中谋了个职么,原想着要过完元宵节才能上任的,不想这么早就委任下来了。职责所在,不得不天天守着啊。”
在这儿守着?江离瞟一眼太白居,嘲讽地笑,“该恭喜你了,见天守在豪华酒楼里公款吃喝,白领着俸禄,真是一份好差事!”
范思诚面上尴尬地笑,“我堂堂一个右翊中郎将,被你说的跟个酒囊饭袋似的!”
江离脑补了一下前半生的知识,右翊中郎将,似乎是一个管理京城六街治安的官。后退一步再从头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男子,江离笑:“还真是看走眼了,我以为你还真就是个文弱书生、酒囊饭袋呢!”
范思诚轻吁一口气,轻松惬意地笑,“那么现在呢?”
“现在?”江离侧头思索,“对了,我应当向你投诉!刚才你都看见了,有人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口头诉状接着,就等着看你怎么处理了!”
范思诚止步,低眸看着走在身边的女子,用词生僻不说,还多了些油滑直白。这些,都不是一个从小娇养深闺的千金会有的习气。手抚上额头,感觉头有些痛。
“那两个人是秦府的护卫,你也看见了,秦公子没打算跟你计较,而且你也没吃亏,就算扯平了罢。”范思诚话语里倒像是充说客。不过江离也清楚,秦府她也惹不起。
“所以,接了你的诉状,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决定亲自送你回去,公私两便。”范思诚的眼神温情脉脉,灯火阑珊之下别有一种韵味。
发小的情分应该说些什么?江离绞尽脑汁地想。
“这么说你整天呆在太白居也是在办公事?”既然推脱不掉,索性大方地让他送算了。谈公事,总比暧昧些好。江离这样想便问了。
“正是。这几天秦公子在太白居请客,来得都是别国的入朝使节,他们的安全轻忽大意不得。我不得不亲自在哪儿督促着些。”范思诚老实说。
江离听着却有些反感,“入朝使节自有驿馆住着,要说接待请客也轮不到他秦公子,朝廷自有人安排接待的吧。再说私下结交邻国使节,好像也有些不妥当。”
老实说朝廷有什么规矩她不懂,只是先有萧五一伙人在秦府犯案在先,所以现在看秦元化的作为都觉得不对。
范思诚干咳,他以为她不懂,却也说中了一些事情,比如今天他和秦公子还有一伙客人都没有着正装,又特意地选了市井酒楼。于是笑着解释:“朝廷早就招待过了,今天只当朋友聚会。他们过了元宵就要走了,秦公子只是略尽地主之谊。”
没话找话,“秦公子脸面还真大,连外国使节都请得动。”江离随口一说。
范思诚还真答:“那是。不仅有使节,还有南陈的皇子。就是穿黑袍、披长发苦着脸的那位。”
“他为什么苦着脸?”江离好奇地问。
“他的江山塌了一半,怎么不苦着脸。”范思诚很享受这样跟江离一问一答。仿若小时候江离整天緾着他问东问西,他说什么江离都听,那种信任和依赖似乎又回来了。
江离想想,又说:“他苦着脸不开心还陪秦公子饮酒?他的问题解决了?”
“正是朝廷那里不好解决,才想着走秦公子的路子。你知道,秦公子有一个在朝廷举足轻重的父亲。”范思诚顿都不顿一下,和盘托出这些天来的机密事。在他看来,这些事或者算得上机密,但对于一个年不及笄的小姑娘来说,只能当作故事来听罢了,又有何妨害呢。
“要这么说,秦公子是把你当心腹了,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呢?”江离嘴角流露一丝嘲讽的笑意,让范思诚怎么也看不出欢喜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气氛有些僵。
小香守在江离的身边像个哑巴,她再傻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江离又找不到话说了。还好江家的马车停在路边,江离两步上了马车。范思诚想拦,话没出口,江离已坐了上去。
他只好也上了另一辆车,两人各乘一辆,回程往江家赶。
身后远远的暗影里,一个孤单的倩影黯然神伤。
到了江家门口,江离下车,范思诚也下了车。
江离回头挥手,“天晚了,我也不会招待你进去坐的,你还不走?”
江家有两个男仆上前来开门,看一位年轻的公子和九小姐站在门口叙话。范思诚以前来过,开门的男仆眼都尖,两个低眉顺目地退过了门边。
范思诚趁着夜色,也顾不得小香在旁边,用酸溜溜的语气说:“江离妹妹,这么多年没见,你就没有话想给我说吗?我可是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的。”
江离还真有话说。看在发小的情分上,想劝他一句,离秦元化远些,不要脑袋里塞了茅草,被鬼迷了心窍。
可想想今晚范思诚的一席话,她临时改了主意。结果,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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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煽风点火
江离以为,那天太白居的一场闹剧在那晚就结束了。没想到,几天之后,这事在江家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事情是从二房里闹起来的。
原来那晚江家不止江离一位小姐出了府看灯,那晚在太白楼下看灯的,还有江雅和江敏。
江雅和江敏并没有和江离碰面。
太白酒楼里闹那么一出戏的时候,她们正好刚走到彩棚里买头饰。江敏手指拈了一朵并蒂芙蓉花看得正入神,江雅头一晃,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拉着一位绝色的女子,从身边大步走过。
那道身影虽然让她十分不爽,却再也熟悉不过。那是江离,她从小羡慕妒忌恨的堂妹。
江雅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尾随着走了几步,看到江安过来了,赶紧低了头。
只听江安焦急地说:“玉娘,刚才可真吓死我了!你说我才刚离开一会儿,你跟九妹怎么就能跟人打起来呢?还好,秦公子看在范思诚的面子上不计较,要不,今晚我们有得麻烦!”
江雅走到一间卖面具的彩棚前,慢条斯理地挑起一个个面具来,戴上又放下,又戴上,偷眼看江敏走远了也不叫,竖起耳朵听着距离一丈不到的江安说话。
人声嘈杂,两人的话却声声入耳——“我倒没什么,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只是带累得九妹受委屈,人多嘴杂的,要是污了九妹的名声我就真的罪过不小了。都是你,不知道你平白非要上楼作什么去!”
江雅脑子里轰轰响,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江离竟跟着一个青楼女子进进出出?哼,瞧她平日里那个清高样儿,骨子里竟这么堕落?!江雅撇着嘴笑。但下一刻她又笑不出来了——
“你以为我平白上楼作甚?是范思诚一早托了我,说江离要出来了就让我去太白楼说一声,安排他们见上一面!”江安说着一努嘴,“喏,他不是追出来了嘛。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回家吧。”
江雅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听入耳的话在脑子里一搅成一锅粥,按江安的话说,江离出来跟范思诚约会来了?
她顺着江安看过去的方向,就看见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
鸦青色长袍、乌黑的长发,光看背影都让人怦然心动。她能想像那一双黑如点漆的双眸,眨着长长的睫毛、温情脉脉地看着他的心上人,会是怎样一副让人骨肉酥麻、心摇神荡的表情,可是这份殊荣不属于她!
此刻,范思诚拦住了江离,正面对着她,就是这么一副沉醉的样子打量着他面前的女子,那是她的堂妹江离。
江雅随手抛出一两碎银,戴在脸上的傀儡面具也不摘下,任由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流下,双拳握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感觉不到痛。
看着前面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远,直到上了马车,江雅的心还空着。
她是一个自卑的女子,因为庶出的身份。但骨子也是一个自傲的人,一直以为只要寻到一个好的归宿,她后半生便能扬眉吐气。直到第一次见到范思诚,那是一个能给她好的归宿,更能满足她所有少女情怀的男人,他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白马。可惜梦终究还是梦吧!
苦涩地一声冷笑,江雅抬起如灌了铅的双腿往回走。找到停在僻静处的马车,心事沉沉地等着江敏回来。
想当初以为江敏订的是范思诚的时候,江雅撕破了脸地同江敏闹。后来范家改成了老二范彥平,两姐妹才和好如初。
可江离不是江敏,虽然江离小时候已是跟江敏一样胆小怯弱,但总有亲生母亲护着,现在没有了母亲,她说话行事看起来竟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江雅忖度着,自己该如何泄恨才好?
过了两天,江雅去了江安住的平阑园。
江安早几年收了三房丫头做妾,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平日里争风吃醋、高捧低踩地互相倾轧。最近江安大半年不在家了,都知道是在外面养着个青楼女子,却也只知道个大概,并没个准信,因此一个个一肚子怨气无从发泄。
江安做的事母亲甄氏都知道。甄氏虽不许苏如玉进门,也还一味地护着自己的儿子。为了帮儿子管理好后园,特意在三房妾室中,选了一个性情泼辣彪悍的媳妇抬成了正室。
一方面表明当婆婆的态度——不会接受一个青楼女子成为自己的正室媳妇,另一方面也用正室媳妇镇住其他两个,免得江安后院失火。
这样一来,园子里表面倒是消停下来了。
外人看着消停,同在一房,隔着几层园子的江雅却清楚,表面的平静是一下了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她只要点上一把火,保证一点就着。
所以江雅一来平阑园,就找上了新抬成正室的二嫂翠红。
这个翠红本姓刘,原本是甄氏身边的丫头,身上很有甄氏彪悍泼辣的习性,早年甄氏很是器重她,所以特意给了江安做妾,这次又把她扶成了正室。
江雅来的时候,翠红正闲在院里嗑杏仁,看身边一个小丫头折了绢花耍。
正百无聊赖,抬头见了江雅来,一身葱绿杏黄的翠红扬扬眉毛没起身。
江雅也不介意二嫂的冷淡,要换了平时,她也不想跟这位丫头出身的嫂子打交道。可今天是来煽风点火的,所以江雅换了一脸关切的笑寒暄。
“嫂子好雅兴!这大过节的,也没出外走走来?”江雅笑。
“我们媳妇子比不得你们姑娘家有雅兴。再说,节下男人都不回来打个照面,哪儿还有心思上外边逛去!”翠红翻着眼咕噜着嘴,没好气地说。
江雅装起一副惊讶的样子,“不是吧,这过节二哥也没往家里来?”
“可不是?还是除夕夜在团圆宴上听了他的声来,连人影通没见着!”
“可是,”江雅迟疑着,要说不说地样子,“我昨夜还在外面碰见,见他牵着一个女人的手看灯来,敢情就是你们口里说的那个青楼女子?”
翠红瞪圆了眼,怒道:“就知道他又在外面养着私娼窑子的女人。可怜我们这些安份的守家奴才,都不把正眼来瞧上一眼。便是上面的婆婆,也不会给咱们撑撑腰,说上两句公道话来?”
“嫂嫂别指望着一家子能有人给你撑腰,别人通不似我这般好抱不平。我阿娘那里我是帮你说过了,作不作为还得看她老人家高兴。不过,可恨的是家里还有人助纣为虐,不仅跟那女人同进同出,还手拉着手套近乎叫嫂嫂。看样子串通着二哥瞒了你们不少时日了。”江雅一口气说完,心中的恶气舒展了很多,就等着爆脾气的翠红炸开。
翠红果然生气,却还警醒:“你是说你大哥三哥?”
“便是他们也不奇了,他们三个从来都是同流合污的。”江雅道。
“那还有谁?”江家就这几个男子,要是长辈,她翠红也不敢有怨言。
“是三房的人,江离。”江雅沉着脸说。
“怎么会是她?”翠红惊讶的合不拢嘴,“她看起来那么一个安静斯文的样子,又是多愁多病的,平时不过怯弱些罢了,规矩还是懂的,怎么会这么不自重?”
“就是这么说的。不过你没发现么,自从她病重了送出府去,好了又回来之后,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整天跟着二哥往外面跑,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哪里还是以前那般样子,正是该好好教训一下的时候。”江雅很鄙夷的口气。
“那江离真这么做了我能把她怎么样?”翠红毕竟丫头出身,江离又是嫡出,要寻江离的晦气,她翠红底气有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