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诡异的是,四喜他们载的一船贼货去了哪里?四喜和葛海两人,江离还是放心的,起码认为他们不会从了土匪入伙去了。
但是,既然四喜跟葛海押着几船货物平安到了青州,还依着江离等来了江宗锦查船扣船,显然连他们俩人也以为,萧五劫来的几十箱宝物还在船上的。
江离想,肯定是萧五从中捣鬼了。只是不知他们如何半途偷梁换柱运走了宝物。他们要瞒过四喜也许不难,但一路江中行船,押船的又是个老江湖葛海,江离真想不出他们何时动的手,而且还没有惊动自己船上的人。
江离猜不透四喜他们一路都经历了什么,难得自己一时正义感爆棚,想来一回假私济公,顺便支持一下默默奋斗在稽查走私一线的老爹,没想到一时倒闹了个大笑话,成了个自投罗网的傻鸟。
江离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摸摸下巴自己没胡子,再者,四喜他们一路也平安无事,横竖自己为老爹尽一份心意的意思已经到了,抓不到贼拿不到赃都不关她的事。这事要怎么处理、后果如何,想必老爹心里都有了底,江离想,自己目的也算达到了罢。
果然,自己这一番心意没有白费,老父亲在信的末尾夸赞了江离一回,大言不惭地夸江离‘虎父无犬女’。
还说,看在江离这么有勇有谋的份上,要郑重地托她一件事——“汝弟年幼,待我百年之后,希望你看在骨肉至亲的份上,好好地接回你身边抚养。谨记勿忘!”
江离刚刚松懈得意的心蓦地又悬了起来,不明白青州都发生了什么事,让正当壮年的父亲说出这番话来。
青州远在千里之外,江离一心只盼着四喜早点回来,当面问个清楚。算算日子,再过十来天,应该就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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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青州疑云(二)
比江离更早得到四喜一行几船人抵达青州消息的,自然是号称当朝第一公子秦元化。
江离手中的信在府中被彩衣搁在身上耽误了几天,青州那边的动向却是快马加鞭地送到了秦元化的手中。陆路来的信,都由驿站传递,正是来自于青州官方的消息。
秦元化看信的时候,范思诚就在旁边。
在无官无职却权势滔天的第一公子面前,范思诚一身书生鼎字同纹袍,蛇形银簪发。没有着官服,全身也没有佩戴一件高贵奢华的饰物,刻意地保持低调。
因为与一身锦袍,发簪美玉、腰束彩珠的第一公子无论从地位权势,还是从外形气势上相比,范思诚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这一点,范思诚心知肚明,并且时时提醒着自己,不要在小细节上有僭越之嫌。
秦元化看完信,脸上是震惊而又迷惑不解的神情。看完信,信纸在手里捏成了一团。美玉无暇的脸也皱成了那团信纸。
半晌,对着范思诚展颜一笑,把手中那团纸递出来。
范思诚双手接过,展开仔细扫了一遍,抬头看向秦元化。
这时的秦元化已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冷峻高傲的神情。不过,对着范思诚说出的话却显得十分和气:“思诚,你怎么看?”
“秦兄原本以为,梅庄上的那个叫四喜的管家故意瞒了你,私底下跟盗匪勾结,甚至很可能还是受了江家人指使与盗匪串通好了的。”范思诚不紧不慢地说。范思诚来京中时间不长,可一听他开口,俨然已成了秦元化的心腹。
“不错。我一直这样怀疑。毕竟那天有人在燕子矶江边楼上看到过,那两个盗匪与梅庄上两个管事的人一起吃饭喝酒。而且那个管家受了我秦府的令牌,要他帮忙留意匪徒,他却知而不报,这一点难道不可疑么?”秦元化双眸迸射出寒光,脸上浅浮一层杀意。
范思诚心头一凛。低了头等待秦元化继续说下去。
“而且,梅庄是江家三房的私产。事情又牵扯到江家,你该不会又说这只是巧合?”秦元化说着意味深长的眼光在范思诚脸上打转。“还有,我们江上设的暗桩也回过话,的确在他们船上发现了两个盗匪,而且还交过手。这你怎么解释。”
范思诚严肃了脸色。那段时间江家只有一个主子江离住在梅庄,而且凭着他自小对江离的了解,范思诚无法相信才十四五岁的江离会有那份胆量。
这些,他自然不能说。说出来,似乎成了帮江家说好话。
“可是据信上说来,这次是江宗锦亲自到驿站查的船,现场官差也在,除了几船走私香料药材,船上别无他物,连盗匪的影子都不见,更别说几十只箱子。船上的伙计报说江宗锦对上面呈报的是一般的走私案。都按照走私案查封处理了。我们还能怎么办?”范思诚研判着秦元化的脸色,老实地说。
“是啊,若说江家事先与盗匪勾结,他们完全可以半道上找个地方把货下了。而通知江宗锦来查船,完全可以说成是受了盗匪的胁迫,我们也挑不出毛病来。”秦元化叹了口气,收过范思诚递回来的信纸,扔进了纸篓。
最后喃喃了一句:“怎么事情一到青州,结果总是出人意料!”
和风煦煦。京城的天空一碧如洗。
位于皇城内一处驿馆,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袍男子脸上表情却像终年的积雪,没有一丝开冻的迹象。
男子当窗而立,左手执一壶酒,右手撑在窗棂上。一头飘逸的长发下脸部棱角分明的线条绷得很紧,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原本灿若晨星的双眸此刻黯淡无光。
一壶烈酒已半空,萦绕在男子心头的浓愁却似有增无减。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脆弱,所以,故意更高挺了脊梁、面上更加重了一层寒霜。
从清晨的曙光初现,到现在窗外已是日过中天,男子已在窗口呆了很久,留给身后一屋子人冷峻贵气的高大背影,此刻显出一丝沮丧颓废。
男子身处的大厅屋顶用金丝描金,盘云托顶,横梁蟠龙舞爪,一派富丽堂皇。男子身后侍立着一群人,男男女女,南陈装束,个个衣衫华丽,神情却都有掩饰不了的落魄与悲凉。
步履声响,屋外走进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高的一个表情严肃、举止斯文,双目焦灼中透着睿智。矮的一个圆滚滚的身材一脸肥肉挤得小眼睁不开似得,眯缝着眼。两人进屋叫了声殿下,施礼后静等黑袍男子发话。黑袍披发的男子,正是南陈的三皇子萧廷。
南陈处地大宋之西南,人稠地少,出产美玉奇石,香料丝绸更是天下闻名。人民富足日久,从上到下又是骄奢成风,长年疏于备战。这次被邻国的大燕在边境寻衅起兵,一连下了边境十几个城池,其势如破竹。
南陈自救眼看已是不及。惊惶失策之下接二连三地向邻国发出了求援,没想到危难之际竟无一国伸出援手。原本宋国与大燕南陈接壤,也是最容易受到战争波及的邻国,并且,历来三国缔结有和平友好条约,所以战争一起,南陈最早向大宋求援。
殊料,大宋接到求援后,朝廷为此分成了两派。以当朝宰相为首的一派主张不偏不帮,静观其变;以八亲王赵帧为首的主战派却认为,一旦对邻国的战事不管无论谁胜谁败都势必影响大宋的边境格局,到时大宋难免有唇亡齿寒之忧。
朝廷久决不下,并且,大宋皇帝沉溺书画艺术,把一应朝廷决策大权都放手给予凌驾于三司之上的秦相。
而萧廷一行人刚到大宋边境,就有人暗中给他们报信,说是大宋的当朝宰相早已跟大燕沆瀣一气,提醒南陈一众人别对大宋之行期望过高,不如回陈备战。那一次传话的,只是南陈人临时下榻处的一个小厮。无凭无据,萧廷也就没有答理。
一入京城,萧廷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写在一张粗糙的黄裱纸上的,就是那种寺庙里画符用的黄裱纸。
字迹狂草,豪放中透着跟萧廷一样的孤傲。纸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南陈三皇子萧廷知悉:宋秦相私受大燕贿赂,其罪当以通敌论,事发当诛九族。找到证据尔等或可让宋帝看清大燕真面目,答应出兵助陈。京城北,原青州御使江家或有书信证据。你我有志一同,诚不相欺。待有新证,定当奉上。落款,写着青州萧五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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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援手 黑手
拿着神箭手洛三呈上来的黄裱纸,萧廷又惊又喜,终年的寒冰脸难得地变了颜色。
喜得是这时候还有人声称跟他有志一同,大有为南陈不亡国而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意思。惊的是,暗中留言的这位居然也姓萧。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不管怎样,得知自己并不是在大宋的地盘上孤军作战,萧廷还是很高兴。
一边,他按照着邦交礼仪等候着宋帝的回音,白天与大宋官员应酬,夜晚如夜鹰一样出没在秦府与江家附近,探询着可能出现的转机。一边,静静等着萧五郎信里说的新的证据。
看看到了年关,那个神秘人萧五郎并没有新的证据呈上,只又飞鸽传了一封信,说是情况有变,急着赶回青州。京中留下人手,必要时可上乌衣巷找一个叫夏成的人帮忙。
萧廷此刻就在为这留言的事发愁。求大宋出兵的事还没有下文,走秦元化的路子情知行不通,他也硬着头皮试过,事情没办成,还不欢而散。
在太白居楼上那一番话跟江离的对话,就是故意要给秦元化添堵。反正事情已经谈不拢,他再也不想看秦元化的脸色。
萧廷终于从窗口离开,回身盯着一高一矮两个侍卫。他们两天前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黑袍一展,眼前如一片乌云逼近,萧廷走到两人跟前停下来。高个子的男子再也淡定不下来,眼眸里仅有的一丝睿智也成了焦灼,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出声,“主子,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您先听哪一个?”
“说!”萧廷蹙眉,冷峻如故。
高个子是萧廷此行的随护,闻言还是拣了好的先说:“好消息就是,那个萧五郎正是三国边境清风寨上的匪首之一。寨中排行第五,十二年前上山入的伙,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来历。”
十二年前?刚好也姓萧!萧廷心中一沉,脸上寒气更添了几分。
高个子侍卫偷偷打量着萧廷阴晴不定的脸色,揣摸透了主子的几分心意,和缓了语气说:“青州地处三国边境,除了大燕蛮夷之地姓氏略有不同外,连大宋遍地都是萧姓人家,想必入山为匪的人中有姓萧的也不奇怪。虽然萧五郎来历不明,也不能说明就与我南陈皇室有关。”
“而且,”高个子侍卫略顿了顿,掂量着用词,“我们现在孤立无援,清风寨周围群山绵延、水寨环绕,这些年渐渐势力做大,您看看他们往年的演习那种阵仗就知道,寨中怕是不下数万人。能意外得到他们的帮助,对于我们现在的境况,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好消息。”
一声轻哼,萧廷嘴角扯了一丝苦笑。想不到堂堂南陈皇子,都沦落到要把一名土匪的示好放在心头仔细掂量。
心里虽然有一丝不屑,但傲气如他也不得不承认,数万土匪,对于现在南陈的境况来说,说不定以后真能充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南陈形势危急,一时间萧廷也顾不得再去想十多年前的宫闱之变。如果真是萧家儿郎,这时愿意对他萧廷伸出援手就足以表明,家仇国恨,那人分得很清楚。
一思及此,萧廷也不再犹豫,脸上的阴霾暂时一空,果断地接受了那个来历不明的萧五郎的帮助,“既然是友非敌,咱们就依他所说,去乌衣巷联系那个夏成。”
“不仅要联系,咱们还得抓紧。因为,咱们恐怕又有麻烦了!”高个子侍卫再也无法掩饰住惊惶,急促地说。
萧廷听出来了,这是他们一进门来就想说的坏消息。
“说吧,是不是大燕攻到了京都?”萧廷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面沉似水。
“那倒不是。”侍卫赶紧答。侧瞟一眼一直站着全程不吭气的矮胖子神箭手。大有等着他自己领罚的意思。
只要不是南陈国破的消息!萧廷默然松了口气。挑眉看一眼眯缝着眼战战兢兢的洛三,萧廷的语气高扬了几分,“说吧,你又惹什么事了?”
“没,事情不是我惹的。”几乎长成了长宽高一样的胖子,洛三一开口,声音却是带点娘娘腔。“我也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国难当头,我哪会在大宋地盘上给你惹事。我这次来不是还为国争光了嘛。”洛三说完,还幽怨委屈地努力睁开了小眼,对着主子笑。
见萧廷寒冰脸并没有解冻的迹象,心知接下来要说的事也开不得玩笑,洛三一挺大肚腩,端正垂手立好,朗声回道:“今天我应邀参加几国弓箭手的友谊比赛,这回我没有放水,直接把那秦元化甩过了几十环,遥遥领先得了个第一。”
萧廷脸色一僵,他记得很清楚,这个洛三上次得了第一,他早已奖赏过了。没事又在他跟前炫耀,难道又要讨赏不成?萧廷扔过去一个冰冷的眼神。
抬头迎上萧廷抛来的眼刀,浑身一哆嗦,赶紧说正题,“问题是,下午他们在兵部校场为我举行庆功会回来,我才发现,我早上带出门的侍卫少了一个。那个侍卫,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话一出口,一屋子人都安静了下来。来访的使节有人失踪,这可并不是小事,尤其在南陈此来求援等待结果的关口。要是那个失踪的侍卫回来倒罢了,怕只怕是有人暗中出了黑手,出了意外或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情势就会大不一样了。
饶是萧廷一向镇定冷峻,这下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真是怕出事就有事。隔天,失踪的侍卫仍旧没有回来。
萧廷带着几名护卫进宫,刚报备完使节团中有人失踪,请求帮忙寻找。接待他的外交大臣话语很客气,一再对萧廷保证会着紧了找人。还说最近京中出了事,要萧廷一行人少要出活动,请回驿馆等消息。
出宫就见宫门口加强了戒备,巡逻的将士看到一行南陈人从宫里出来,表情跟平时里不一样,些微透着怪异。萧廷照例乘坐大宋为他准备的豪华马车往驿馆赶,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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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农舍落成
京城北江家。
放下信,江离久久坐在窗前,忐忑不安。
货船上的货不翼而飞令她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然而,都比不得父亲信中的话外之音让人悬心。
直到小香三个人从芷园里归来,找来了书房,江离才心事重重地回过神来。
金菊绿萝脸色如常,小香嘟噜着嘴。江离从她们的神色中分辨出来,三个人只是受了顿训诫而已。这下,也不用谁安慰谁了。四个人心领神会。
日子照常地过。只是江离一天比一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