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梅(重生)——清青梓菱
时间:2018-02-11 14:52:34

  江老太太伸手拉过江离的小手,迷蒙着老眼打量眼前的孙女:乌月髻、柳叶眉、杏眼桃腮,一双漆黑的眸子漾出秋水。这副模样伴了她十几年,越长越像她逝去的三媳妇梅氏。
  可是江离此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多像她的父亲啊——这个念头一闪过,触动了江老太太的舐犊之情。
  她就算不心疼孙女,自己的小儿子还是心疼的。一时,老太太颤着音叹了一声:“我是有多久没有见着宗锦了!这么多年,他也不说回来看看我!”昏花的老眼滴下一滴眼泪。
  “娘,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三弟继承父亲的遗志,一心为朝廷办事,你该高兴才是。他过节时不是还给你来信了!再说,你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守着你呢,这不还有一堆孙子孙女么。”徐氏出言宽慰。
  老太太稳定心神,蓦然想起,“是了,你父亲年前给家里来信了的,我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可怪这几天却再也找不到。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我叫彩衣给你送去,她八成忘记给你送去,现在多半还在她身上带着呢。我忘记跟你说了,回头我让彩衣给你送去。”
  江离心里噗通一声响,心道,父亲看出我给他的暗号了么?船可是接到了?
  一时间思绪纷纷。萧五、陈鱼、四喜还有葛海,一个个的音容笑貌一齐涌上了脑海。
  老太太说什么她听不见,只一味地点头称是,还陪了呆滞的笑脸,看着真是虔诚无比。
  祖母教训过了,又安慰几句,江离也点头应了。态度这么好,两位长辈当然挑不出毛病来。
  完了,徐氏却还有话说。
  当着江老太太的面,徐氏是这么说的:“九姑娘,家里现在开支紧张,年前我就在谋划着新开一些副业营生,打算借这些营生赚些钱来贴补家用。项目基本确定了,只是还差着一大笔银子作为启动资金。婶娘想向三房先借出这笔银子来周转,等这些项目开始营利,赚得的钱再分期先还给三房。”
  徐氏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离的脸色,说出口的话却是志在必得的口气。
  江离眨巴着眼珠子,细细品味着徐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心头冷笑连连。
  徐氏的话说的很好听——借的钱是用来贴补家用的。江离也是江家的一份子,为江家出力,这个忙她不能推托。
  说是要还钱,但得等营利之后。可是,如果投资项目不能营利的话,徐氏公中的钱打了水漂,那从她手里借出去的钱是不是就白投进了水里,而徐氏根本就不用偿还?
  江离这一刻对自己这位精打细算的大伯母佩服得五体投地,横竖亏了算是三房的,赚了就算她为公家赚的,没人会担了风险,她徐氏更不会。
  江离气笑——如此明目张胆地算计三房的私产,徐氏真把自己当软柿子捏,还是就把三房人通通当成了傻子?
  江离抬眼看祖母。刚才还和蔼可亲的祖母这会儿装傻充愣,一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退休长者样。
  江离只觉得全身泛了寒意,是了,她怎么搞忘记了,三房里只剩了她一个孤女,没有人会给她撑腰。以前重病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
  镇定了心神,江离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开口便给了徐氏一记闷棍。
  江离说:“大伯母即是为了一家子谋划,这样的好事江离当然该支持。只是既然伯母说是投资,那就属于商业的范畴了。那咱们就在商言商,拣个日子好好地落实细节。譬如这借多少还多少,或者咱们以投资份额来算收益分配,这些问题都要列好条款依据、事先讲清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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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甭算计我
  徐氏欺负江离不懂经济,江离一开口,表面是应了,却防备得滴水不漏。依江离说的那样,条条款款都列好了,她徐氏还有空子可钻么?
  徐氏微张了嘴,硬着头皮点头,“这样也好!”胸口却憋出了内伤来。
  “那好,回头咱们一起商讨细节,拟好文书字据,钱的事好说。”江离的口气完全不像徐氏从小看着长大的、十四五岁没见过世事的小女孩。
  徐氏憋着气,暗骂,果然还遗传着梅家的奸商气息。脸上却陪着笑点头。
  一旁边的老太太低垂着眼皮打盹。她从来都是这样,对谁都不偏不帮,家里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离也不想再打扰她,辞了徐氏出了芷园。
  因为记挂着父亲的信,江离忐忑不安地往自己园子里赶,一时走岔了路。
  转过一道拱石小桥,桥边一树垂柳。一位腰似扶柳的女子正在柳树下怔忡。
  见了江离过桥来,女子的双眸射出一道幽怨阴险的光芒。眼眸一合乍睁,换上了一副冰凉疏离的神态来,静静地折下一枝柳条,在指间绕啊绕的,故意不多瞧江离一眼。
  那人跟江离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年纪相若,身材略高、略丰腴,正是江离的堂姐江雅。
  江离抬头见是江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平阑园来了。
  对江家的几位堂姐,江离一直没啥好感也不排斥跟她们相处。
  以前是因为胆小怕生,现在,是因为上一世的形成的假小子性格,大大咧咧,男女老幼,跟谁都能搭上话。对人抱着你好我好的相处之道。
  从刘翠红嘴里得知江雅从中挑拨,让她被刘翠红骂骂咧咧地闹了半天,衣服上还抹了一身的鼻涕眼泪。这也算是一件让人窝火的事了,更何况还被老祖母叫去教训了一通呢。
  可江离想想,觉得自己二十五岁心理年龄的人,没必要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子计较——穿来的江离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女子的自觉,自动忽略江雅是比现在的江离大两岁的堂姐。
  以江离前世二十五岁的心思来揣度,她分析江雅这回做出这些事来针对自己,多半还是因为节前范家给自己送的礼让她多了心。
  嗯,说不定那晚跟范思诚叙话也被她瞧见了?江离前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女儿家的那点小心思还是懂得。
  想到这里江离嘴角上翘,迎着江雅冰冷厌恶的脸色大步过了桥,有心想要逗一逗这位小心眼的堂姐。
  “雅姐姐好!怎么,在这儿摘柳要送人呐?”江离扬着眉毛笑道。心想,不是想看我倒霉么,我偏心情好得不得了。
  其时京中流行咏柳诗,与人送行必摘柳相送。江离这话本也没有什么唐突之处。
  江雅却粉面薄嗔微红,冷冷道:“离妹妹这话说出来让人笑话,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又不像你那么交游广博的人,有什么人可相送呢?想必离妹妹外面哥哥姐姐一堆,整天在外面忙着送往迎来的人,这京城河边的柳枝怕是都要被你摘完了呢!”
  江离不傻,她听清楚了江雅的用词措句。‘送往迎来’这个贬义词,江雅用在她身上怎么听都像是意有所指。
  但江离不在乎,眨着眼睛天真的笑,“是啊,我在外面真的认了一堆的哥哥姐姐,可惜他们撵都撵不走,不认都不行。所以,能让我摘柳送人的话我还是很乐意的。”
  “无耻!”江雅却脸红脖子粗,“你跟谁哥哥姐姐的乱叫呢?一个青楼女子你也能跟她姐妹相称?江家以外的男子你也能跟人家哥哥妹妹的乱认?你不嫌丢人,也不怕给江家丢人?!”江雅一拂袖,侧身,却刚好挡着江离的路。
  江离本想气气她就走,听了江雅的指责也不以为然,江雅却还有话说,“你不要脸面,我们还得顾及名声呢!”
  江离故意苦了脸,“我也想顾及一下名声的,可是偏有人小题大做给我乱扣罪名。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我哪儿给江家丢人了?不过没关系,名声坏了我不怕。以后真没人娶我的话,说不得只好委屈自己答应范家的婚事了。”
  “你、你、、真不要脸!”江雅跺脚,手指了江离鼻子骂,本来精致的面盘因气急败坏而扭曲,显出几分丑恶。
  江离正色,“说实话,我还真想要脸的。所以,雅姐姐以后得为我名声着想一下,说不定没人坏我的话,我还能找一个比范思诚更出色的如意郎君。”
  江雅神色呆了一呆,心跳慢了那么几拍。江离的话她是听懂了,一丝窃喜过后,心头又涌起了几分苦涩。看着江离带着傲娇的神气从身边走过,她再也没有出声。
  走过了平阑园低矮的抹墙,江离却一脸的气闷狂躁。心里头嘀嘀咕咕:再这样在江家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中混,自己只怕也要像自己的娘亲一样,年纪轻轻就那么早挂了。
  以江离现代的常识来看,也许梅氏中的失魂香并没有小香说的那么神乎其神。在江离看来,母亲梅氏多半是患了抑郁症,而那块有毒的墨,说不定只是因势利导,借机加重了她的病情而已。
  江离甩甩头,想自己要患上抑郁症是不可能的。她的信条就是,别人若让我不爽,我就要让别人去抑郁。
  江离刚才之所以那么爽快答应徐氏出钱投资,小半的原因是为了顺便赚钱,更多的原因是想到,只要徐氏答应了自己的条款,那么自己就能亲自参与每一项投资的经营运转,以后再出去跑都是为了投资的营生,出门也就名正言顺了。
  哼,在这家里混,谁也甭想算计我!江离这样想着,一路回到了听雨轩。
  绿萝、小香、金菊几个丫头却都不在。守门的一个小丫头呈上来一封信,说是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彩衣来过了,留下一封信,却把江离屋里三个丫头叫走了。
  江离知道自己犯了错,身边的三个丫头挨训肯定是少不了的。眼下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急急地拿了信去书房,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青州走私船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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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青州疑云(一)
  江离颤抖着手拆开了回信,熟悉的字迹让她心头涌起丝丝温暖。自己占据着这具身体,那么青州这位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父女情深的天性前世今生都依然浓烈着。
  年前江离特意拖延着萧五,借口要先置办货物延迟了出船。一边,她又提前赶着让葛掌柜给父亲带了一封信。
  信上虽然都是一些父女间的家常叙话,不过江离问起了青州的土匪,然后,结尾的时候特意叮咛父亲到时去码头接船。
  梅家在青州设有一处中转的驿站,用于梅家南来北往的物资分发中转。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处物流分站。驿站就设在青州的运河边上。
  驿站的人也是梅家那边的人。据说驿站就在青州城边,离着州衙不过十几里路的距离。从京城去的走私货,有时也会上那处驿站上下货。这次出船之前,江离更是跟葛海和四喜交待过,一定要想办法让船在驿站休整半日。
  不过,江家人都清楚,江宗锦从不过问自己夫人的私产,连带着青州那边的驿站也从未去沾过边。估计连那处驿站朝南朝北他都不知道。所以,女儿江离突兀地这么说,他应该怀疑才对。
  江离两世的记忆里,对这一世的父亲江宗锦还是有许多美好的回忆的。不过,那些都是在小时候,父亲还未娶赵姨娘之前。
  那时候记忆中的父亲英姿飒爽,谈笑间豪气凌云,一副为国为民的热血大丈夫样。开口给江离母亲说话,动不动就是仕途官场间的一些动态走势,还有周围大国间的战略布局,以及这些给大宋朝带来的影响。
  母亲梅氏往往听着听着就显出不耐烦,有时还出言讥评两句,说他是纸上谈兵、书生意气。
  父亲当然不服气,回嗔母亲是小女人,没见识。不过,那时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眼神都是包含着宠溺和温情,没有一丝的冷漠。
  女儿江离却真当了父亲是真英雄。想像着有朝一日父亲真能当上将军,在大宋疆土上横刀勒马、叱咤风云。
  那时候的江离还是父亲的手中宝,是父亲心中的香草。
  一切美好的温馨生活终止于九年前。
  九年前,朝廷一纸诏书,罢了爷爷江仕真青州转运使的官职,调回京来等着听候发落。
  那段时间,爷爷经常把身为老三的父亲找去,爷俩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半天。从那以后,父亲脸上就难得见到笑容。
  后来的事江离就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爷爷在朝廷处罚还未下来之前就去世了,结果玩忽职守的罪也不了了之。
  不仅没治罪,据说,办丧事的时候连三司六部都来了人。一家人无不以此为傲,大爷二爷更是以为江家怕是借了老爷子的光,从此怕是要青云直上了。
  以后的很多年,大爷江宗武都在说,那时候朝廷里有人想抬举江家兄弟中的一人出任大将军,江家一直看好江宗锦。因为江宗武江宗文两个都自认没有将才,一直推举从小文韬武略出众的老三江宗锦出任。
  孰料,江宗锦哪儿也不去,只选了去青州,说是哪怕只是去作一名狱卒也好。就这样,朝廷果真遂了他的意,让他去青州做了名通判。
  这些事,江离小了记不清楚,江家大些的公子哥儿们却是从小耳熟能详的。江离找江安一打听便知了。
  江安还说,爷爷当初在青州出事,朝廷说爷爷是稽查走私不利,据家里人私下说,此中还别有内情的。只是大人们都说不清楚内幕,江家的第三代人就更没人理会了。
  现在,江离端坐在书房里,坐的位置就是以前记忆中父亲常坐的窗口。窗外一树的梅花,手拿青州的来信,感觉更能感悟到父亲旧时的情怀。
  信的开头,父亲也是一番嘘寒问暖,甚至,还说出这样的话语‘江离吾女,自从你母亲离世,老父在青州沉疴日久,日渐老矣,近来更有去国怀乡、前路茫茫之感慨!’
  信中也有儿女情长,‘想当年空怀一腔热血,更兼有你母女二人相伴,想像从此天高地阔,任我信马由缰,挥洒情怀。不料家中忽遭变故,汝祖父的心事未了,我只得再来青州。对汝母女,为父心心念念。梅娘早逝,我亦痛之悔之。怜汝孤苦,为父何尝不心有戚戚焉。’
  两行清泪在江离面上滑落。她不知道自己心目中那个高大伟岸、正值当年的父亲为何也有了母亲往日伤感的情怀。
  接下来,江宗锦严肃地告诫自己的女儿:‘京城来的货物既系走私,现在依法查封,待罚金税款交讫,再来取货发卖。’这都是江离意料中的事,她毫不动情,继续看了下去。
  ‘至于个中内情,四喜已一一告知。可惜察无实据,贼踪隐匿,姑且丢开不提。只是这倒卖走私的活计,以前我已再三告诫,以后不许再犯!’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过,江离一下子蒙了!
  敢情她千里迢迢地派了人押了几船货物到青州,还巴巴地叫来自己当稽查走私的父亲,就是为了查扣自己的货物的?几船香料被扣就算了吧,反正交够罚金还可以领出来卖,再说她也没出一分钱本钱,怎么算她都赚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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