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扇坠子
时间:2018-02-16 09:20:46

  “姨娘别糊涂了,”宋婆子却不依,“九娘子前几天是怎么倒下的?我看她就是魔障了,指不定今早又哪里想不通,若真出了事,这个责任谁担得起,姨娘快些让开!”
  瑞姨娘被这可能吓住了,她本不是有主意的人,被宋婆子一喝更乱了心神。她强自镇定道:“宋妈妈莫慌,你要报给夫人知道,也不可说这猜测之词,许是九娘子在边上散步,并无他意。”
  这大早上的,还能打着灯笼去散步?宋婆子有了机会在陈氏跟前露脸,哪里肯放过。刚巧湖菱打外边回来,见院中有异,忙拦住宋婆子。湖菱却不信景语会轻生,她知道宋婆子一直懒惫,嫌伺候九娘子没有油水,平日多有怨言,这一去在陈氏面前指不定怎么添油加醋。
  两人在院中僵持不下,瑞姨娘没了主意,萍儿只管泪眼婆娑。
  景语跨进院门,便瞧见这么个情形。
  几人都发现了她,瑞姨娘和萍儿大喜,湖菱松了口气,宋婆子撇撇嘴没有做声。瑞姨娘认得陈氏房里的这个侍女,忙上前道:“春杏姑娘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春杏客气回绝,又给景语礼了一礼,“奴婢先给九娘子贺喜了,九娘子大喜。”
  等春杏回去,景语也不瞒她们,将自己方才去春禧堂之事告知。瑞姨娘来不及怪她独自外出,先被这消息惊呆了。
  “什么,你竟答应了!”
  这院里除了宋婆子,就是瑞姨娘最年长,不比这几个深宅大院里的小姑娘,这王家在她看来绝非善地。
  瑞姨娘住的“小莳堂”颇为齐整,一应家俬摆设皆精美,如主人般温柔不显。景语进了她的屋子,刚刚坐定,瑞姨娘就切切道:“景语,这王家可嫁不得,你还记得从前我和你说起的那户人家吗?”
  景语和瑞姨娘住在一起,瑞姨娘常和她聊家常,也说些外面的故事。早年间巷里有户邻居姓胡,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儿子专心科举,一考十年终于考了个秀才,又娶了妻。儿子有了小家,儿媳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因那胡寡妇前半生艰辛,后半生无望,对独子是万般宠爱,片刻不能离。
  瑞姨娘喟叹一声,“只是婆婆为难媳妇倒还罢了,胡家那个秀才也万事向着他母亲,好好一个家弄得乌烟瘴气。后来那媳妇好艰难生下个女儿,还没出月子,胡家就想休妻再娶。更可气,胡秀才也自觉人才,轻狂风流,学喝花酒,将家资败光不说,还累得妻子被婆母责怪不知约束,动辄打骂。”
  这和王家的情形多么相似,瑞姨娘将景语代入那个媳妇就不寒而栗。她握住景语的手,眼中满是忧虑,“我听人说,那胡寡妇在儿子成亲后,有时夜里会闯进他们夫妻的寝间,三人同睡。我实在不敢想,这是什么样的日子,景语,你不可嫁给王家,便是只有一条中了,都叫你这辈子欲哭无泪了!”
  湖菱在旁也是皱眉,“我听人提起,那王家秀才已是三十二了。”
  景语的心怦怦跳,她看向眼前这两个人。她们分明是陌生的,她从前在侯府,在伯府,往来相交之人,万没有姨娘和侍女之流。她承接了秦景语的记忆,却还没接过她们之间生活了十几年的情谊,会顺从陈氏换回玉萱,是因着心底残存的那丝挂念,她成全了这段主仆情。可是此刻,她在瑞姨娘和湖菱眼中看得真切,她们是为了秦景语,更是为了这门亲事不匹配,哪怕就是个陌生人,她们也怕有人毁了一生福祉。
  换了从前,她二人这些絮絮言语,并不能叫她心有触动。她乃林琼,侯府娇客,万般皆有余地。如今她嫁过死过,才懂在那一方宅院里,遇人不淑,便会落得沉沉郁郁。景语心下微动,看她们紧张反而还笑了,“姨娘不要担心,老夫人最是明理,我毕竟是秦府的孙女,她不会害我的。”
  她不再是寻死的那个九娘子,千般百般的不如意,于她来说,都是幸甚至哉。至少活着,她可以重新感觉到心跳,和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情愫。
  至少活着,她还可以去求一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3章
  陈氏说到做到,未过多久就派春杏送了许多物件来。
  大红云纹妆花缎两匹,缠枝石榴团花绸缎两匹,桃红喜梅绛绡三幅,另有豆红、茜红、湖蓝、天青色上好锦料数匹,并数匹裁做里衣的轻软素罗。除此之外,陈氏还送了两副齐整的头面,一副纯金打的蝶恋花,一副青玉雕的缠枝芙蓉,皆是十二件,一一摆在定制的梳妆盒中。满室华彩,潋滟喜色,直叫宋婆子两眼放光,围着这些物什团团转。
  春杏还带了一个针线房的女工来供景语差遣,帮她缝制衣物和小件,“夫人说了,九娘子但有所需,只管报来。”
  瑞姨娘看着这些衣料首饰,将景语拉到一旁小声道:“我还是觉得不妥,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莫要赌气,千万不可将就。”
  景语心中对这门亲事并不在意,不忍见她一次次忧虑,“姨娘,我想清楚了。我是这般年纪,又是庶出,实难找到好人家,母亲为我张罗这一次已是情分,我若再给她添麻烦,想必她真要厌了我。”
  瑞姨娘只有无奈,这道理她自然明白,可这出身又是谁能更改的?
  “玉萱姐姐!”萍儿忽然冲窗外叫了一声。
  景语就向门外看去,见一发辫散乱之人快步跑进院子,不是那个丫鬟玉萱是谁?景语上前两步,不料玉萱比她更急,竟是跑一个踉跄跌在她脚前。
  “玉萱!”湖菱从屋里出来帮忙,看见玉萱模样不由大为心酸。眼青脸肿,胳膊上全是紫红掐痕,好好一个小姑娘不过几天功夫,就搞得如此狼狈。
  十几岁看着还稚嫩的玉萱紧紧抓住景语的胳膊,眼睛红成了兔子,偏还不敢在院子里哭。等进了屋,她的眼泪哗哗就下来,这几天被欺被辱,担惊受怕,满腹委屈这时见了她们才敢哭出声。
  “娘子,娘子!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怕我们再也见不着了!”玉萱真的吓坏了,她的九娘子在那样的暴雨里淋了一场,等被人发现时已昏迷不醒。她吓得大哭,又被陈氏赶去了那个又黑又脏的地方,脑中仅剩最后一幕是娘子倒地不起,怎么叫都不醒。方才被叫回来,也没个明白话,玉萱真怕回来后等待她的是冷冰冰的灵堂,幸好,幸好,老天有眼!
  玉萱哭得动情,想到她这几日的下落,众人无不动容。湖菱绞来了冷水帕子,“先来擦把脸。”
  景语见她哭得直打嗝,眼底划过一丝痛楚。同是目睹一场死亡,玉萱被罚后还有命回来……
  玉萱既已回来,湖菱就将那两只金簪还给景语,“娘子收好了。”
  湖菱的手生得美,摊开掌心,掌中的两支簪子便俏如玉里生花。一支云纹宝葫芦,一支并蒂木槿花,这还是碧姨娘在时,送给秦景语的生辰礼物。景语接过,又郑重地把宝葫芦递给湖菱,把木槿花递给玉萱,“这些年幸得你们在我身旁,我才能安然无虞。我身无长物,这情谊竟叫我无以为报,这两支簪子也不值钱,只表我一片心意,还请收下。”
  湖菱和玉萱自是推辞,景语便道她们是嫌弃,两人这才收好。
  景语又开了抽屉,送湖柳一支莲花簪,给萍儿一对耳环,宋婆子也有一只银镯,皆大欢喜。
  晌午时候,陈氏又送来一套胭脂水粉。瑞姨娘只愁眉不展,人心难测,景语便如她亲女儿,她怎么舍得让景语嫁这么复杂的人家?唉,陈氏速度这般快,一个早上府里已传开九娘子的喜讯,真个开弓不能回头,没得转圜了。
  用罢午饭,那个针线房的女工平娘就来报道,询问九娘子何时开始做嫁衣。嫁衣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套衣裳,剪裁讲究,针线繁复,许多女子要提前绣上一年半载,只九娘子怕是没那个水磨功夫了。
  嫁衣……景语一阵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有一件嫁衣,那是自她及笄就随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绣成的,却在两年后她执意要嫁谢骁时,一贯宠爱她的母亲将她的嫁衣怒摔在地——“你这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你现在看他可怜,以后谁来可怜你?”
  犹言在耳,景语打了个寒颤。她顿时失了心情,“我哪里晓得这些,平妈妈就按常例来吧。”
  平娘察言观色,小心道:“那我描几个花样子,明日来给九娘子过目。”
  对这门亲事,景语本是可有可无的,只不过身边之人都为她费心忧愁,才配合着不添乱。可笑嫁衣一项,就先叫她自己思绪万端,心中乱麻一团。
  玉萱这几日吃了大苦在午睡,宋婆子不知哪里去了,萍儿也去找了玩伴。这热气蒸腾的午后,她一个人在树下乘风,衣裙纷飞,几欲被带到风里去。
  春禧堂中,陈氏原除了外衣正要午睡,忽身边的老嬷嬷急步闯进来,“夫人!夫人,长乐县主的车驾就要到咱们府上了!”
  陈氏顿时睡意全无,“哪个长乐县主,可有名刺?”
  “不曾,是谢太尉派人来传话,”老嬷嬷扶她起身,“说是县主知道太尉在秦府做客,也要凑趣来玩一日。”
  谢太尉!陈氏连忙起身,“你报给老太太了吗?”
  “奴婢听了通传就派人去了!”
  “好,莫慌!你快去叫景兰梳洗,再派人去二房三房把几个小娘子都叫来。”陈氏立刻拿定主意,又吩咐下去,“派人去荷风亭挂上鲛绡,叫厨房开窖碎冰,叫闲杂人等全都避让,再出去叫一个戏班子来,快去!”
  大雍祖制,帝王之女封公主,亲王之女封郡主,郡王之女封县主,以此彰显皇室血脉。这个长乐县主却并非皇裔,她得此封号只因她舅舅是大雍武官第一人谢太尉。谢太尉丧妻无子,只有一个胞妹得一女儿,皇帝便破格赐他的外甥女县主封号,殊荣无二,叫旁人眼红羡煞。
  长乐县主的女伴圈子也是高不可攀,寻常的官宦子女难有机会和她玩耍。秦府大房出任川中二品知州,二房是兵部正五品郎中,三房原是谋了国子监,便是这样也够不着这位县主,只因她背后之人是谢太尉。陈氏的幺女十七娘子名唤秦景兰,今年也是十三岁,今日将是由她接待长乐县主。陈氏想想放心不下,忙往女儿住的绣楼去。
  谢太尉因何昨日低调来到秦府,陈氏不知。她只知道,她的女儿若能和长乐县主交好,将受益无穷。
  长乐县主的车驾来得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进了秦府轿厅。
  陈氏带着秦府女眷在照壁后相迎,就见十数人拥着一辆双驾朱漆马车,从车里下来一个豆蔻少女。只见这少女生得极是清妍,明眸皓齿,俏生生迎风而立,叫人不敢小觑。
  陈氏带人上前,“县主驾临,秦陈氏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长乐也向陈氏行礼,甜甜笑道:“是长乐贸然叨扰了。”
  站着说了几句话,陈氏便请她先去了老太太院里。秦府老夫人年长,又是敕封的二品诰命,长乐依了礼数拜见。秦老夫人在别处做客时是见过长乐几回的,她早备下一串彩色宝石手串,留下陈氏等长辈,只余几个未出嫁的小娘子陪着长乐县主在府里游玩。
  景语不在其列,陈氏并没有叫她待客。今日的主陪自然是陈氏的十七娘子秦景兰,二房还有对嫡出的双生子,三房的十九娘子年纪最小只六岁。这四人作陪,加上县主和各人的侍女仆婢,前后有二三十人众星拱月,随侍左右。
  秦景兰着一件鹅黄飞蒹葭香纱襦裙,一个简洁小半髻结一条碧罗发带,清风一掠飞絮盈盈,真个又娇又软。长乐不由多看了她两眼。秦景兰本就性子率真活泼,见长乐和善,拿着分寸探了几句,不过片刻就放开了胆子,和长乐相见恨晚。
  秦府的“荷风亭”建在水中央,与岸边只一条木栈道相连,漫漫荷田,人行其中,宛如行在水上。陈氏早叫人布好桌几,等秦景兰带长乐一到,流水似的冰碗、鲜果、蜜饯、小食一一奉上。坐在亭中,有凉风送来清香,远处越过花丛树冠和院墙就是城郊报恩寺洁白的高塔,再远是青山绵绵的轮廓,景色妙曼,很是怡人。长乐用了口茶,叫人捧出几个礼盒,“也不知你们喜欢什么,这是宫中新制的蜜胭,你们试试是否合用。”
  长乐笑起来左颊有个小小的梨涡,她又毫无架子,直叫人欢喜。她见一众人中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娘子,特特道:“你就是景琼小娘子吗,你还用不上胭脂呢,我听说你喜欢葫芦?”
  秦府最小的十九娘子从景字辈取“琼”入名,也是个粉雕玉砌的美人胚子。秦景琼来之前已经得了教导,知道长乐身份不同,但见她亲切友善,也大着胆子道:“嗯我最喜欢葫芦了,它肚大口小,能容众物,长乐姐姐是要送我一个葫芦吗?”
  长乐见她童稚可爱,亲自取了备下的一个玉葫芦递予她。只见这上好白玉籽雕成的葫芦成人手掌大小,腹中竟是空的,不见凿斧,浑然天成,较送与旁人的胭脂贵重无数倍。
  秦景琼虽年幼也颇有见识,她捧着玉葫芦谢过长乐,又忙叫自己的侍女拿漆匣装起来,叫众人逗乐不已。
  长乐的侍女将胭脂分了,还剩下数枚。长乐见了便对秦景兰道:“听闻府上还有几位娘子,便一起出来坐坐吧,一会儿咱们游戏需得人多些。”
  秦景兰想到自己那个瘦巴沉默的庶姐,怕叫长乐笑话,一阵着恼。但她不敢反驳,便叫人去请了,又好奇问长乐要玩什么。
  长乐笑而不答,“一会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4章
  来人到西厢传话,因玉萱有伤在身,景语便叫上萍儿随侍。
  萍儿年幼,得知要见到长乐县主,很是兴奋。景语却想不起长乐是谁,那时她的女伴圈子多世家权贵,她对此人毫无印象,想来若非这县主是芝麻点大的虚名,便是后来才敕封的。
  秦府规矩甚严,不许下人传外闻是非,秦景语又是小心闭门过日子的,平日姐妹相聚也没人和她说这些,想来是庶女,没资格攀交。萍儿又哪里知道长乐县主是谁,只知县主是皇亲国戚,能见一见便是极好的。
  几个庶姐妹到了荷风亭,景语见正中有一陌生少女,不知是谁家的女娃,眉眼竟有一丝熟悉。
  一番礼见后,长乐大方笑道:“不必多礼,这夏日闷热,正好出来吃茶吹风。”
  说了几句闲话,长乐叫人捧出八只锦盒,“这游戏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我们需分成两队,可说真话,亦可说假话,分别描述盒中之物。一方需判断另一方真伪,若是押中了便能获得礼盒,哪一方所获礼盒居多便取胜。”
  秦府几位娘子加上长乐,正好八人,长乐便将自己与秦景兰、秦静琼、秦景语分在一处,叫二房的四姐妹搭在一起。景语一瞧,便知这长乐县主是有备而来,将秦府的小娘子摸了个透。
  长乐又道:“为保公平,这盒中之物是我侍女事先所放,我也全然不知。”
  这玩法甚是新鲜,又是真又是假,需叫对面猜错,又需仔细分辨对面传回的误导。几人都是烂漫少女,玩心未去,更兼读书涉世,心中一转便知玩法多样。秦景兰等人又问了长乐几个细则,便分成两队,一左一右悄声商议起来。荷风亭面阔三丈,足够她们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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