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扇坠子
时间:2018-02-16 09:20:46

  玉萱砸伤他,她去捞人时,心口不一,暗暗幸灾乐祸。她却忘了,谢骁从前就有识人知心的本领,擅察言观色。何况,玉萱本该死罪难逃,她却反恼他拿捏做态,哪来的胆气,谁教一个小娘子这样针锋相对?
  再倒回戏台上,她已经忘了当时自己是否面露异样,不知哑声粗气想给他一巴掌的心思是否明显……
  到今日,不说她三番两次派玉萱上门,单说此刻,她也没有半点身份、地位悬殊的觉悟,直挺挺地没有半分求人姿态……
  她忽然就读懂了他眼里的笑意:她在他面前,一直是林琼。
  因为她是林琼,所以她敢给谢骁脸色,敢放他鸽子,敢背身而去;
  因为她是林琼,所以秦家无论嫡女还是三叔,她若拂然而去,谁也不得半句多嘴;
  因为她是林琼,才有资格有解气的快意,才能理直气壮想象打他一巴掌;
  因为她是林琼,对着谢骁才能不用求人姿态,哪怕他已今非昔比。
  她不怕他,也不敬他,从没给过他太尉应有的礼遇……足够叫他起疑了。
  “……你太急了。”谢骁无声地叫了她名字,一改方才刚到门外时那副冷淡面孔,眼中仿佛有粲然星火在跃动,“你跳过陈夫人,跳过王鹏程,直接跳到我这里。”
  她竟然还能稳稳站住,不曾打踉跄。是啊,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她太急了,这件事已经超出一个后宅小娘子的能力范围,若是真正的秦九娘,哪怕是秦景兰,除了等待也还是等待。
  可是在她看来不同,这真的只是件简单小事,轻易可破。她不愿等上一个多月等陈氏派人从山西传回消息,才会想到动用王秀才的关系;当王秀才二伯恐怕不会揭他上官的烂账时,她又想到了权势更大的谢骁。她习惯了遇山开山的思路,便做不得坐困愁城、只会哭啼的小娘子。
  她从没真正融入她本该循规蹈矩的新生,一直是那个神游天外的林琼。旁人若有觉得怪异,只会当她大病一场改了些性子,唯有撞上谢骁,她的异样才淋漓尽致且有对应的安置……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起来了。
  她在他眼里已没有秘密,他们真正时隔十年又再见了一次,你知道我的荒诞,我也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撕开那层浅薄的伪装,他们都恨不得在彼此身上盯出两个大窟窿。
  她突然就不心虚了。
  她慢慢抬头挺胸,抬起下巴,漫声笑道:“谢大人,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谢骁眼框忽然有些酸。
  余下的事就不是事了。景语一句话没再多说,转身关门留下他一人在门外。
  谢骁在小院门口站了许久,知道她不会再开门,这才去见陈氏。
  实则他早在来见她之前,就先把苏承直郎和那个票台送到陈氏那里,架了屏风请陈氏听审。很简单的一桩黑吃黑,也是湖菱运气不好,裕通铺的票台和朝奉合谋低价昧了她典当之物,转手讨好太仆寺上官。苏承直郎近日迷上一个烟花女子,正好借花献佛,只叫苏夫人暗地里不高兴,三三两两拿了钗环叫丫鬟出去当卖填私房,碰巧又叫刘婆子撞见。
  等谢骁来到春禧堂门口,此间事早已了结。他在院外等候通报,即刻就有老嬷嬷请他进去外厅相见。
  今晚上,陈氏真是连吃了好几惊。先是这个时辰天色已晚,谢太尉毫无预示忽然上门,唬得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接着太尉扔给她两个人,说是顺手有件相关之事请她自行处理,待两人一报身份,陈氏脸都白了一分;再是太尉又提出要去后院见一个故人,陈氏只当他是去找三房秦明彦,哪想到他直接往西北角女眷住的地方去了!
  陈氏这会儿心跳还没平复,就见谢太尉又回转来,知道他有话要说,上完茶后便叫人退个干净,只留下两个老嬷嬷。
  陈氏先谢过他援手之义,又试探地问:“谢大人所说的故人,见到了吗?”
  谢骁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拿出两本东西放在茶几上。
  陈氏一望之下就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尖,伸手打开那两本大红的聘书,没有看错,正是秦景语和王秀才的礼聘书。只是这么些时日过去了,却还没有署衙盖的官印。
  这是什么意思,这聘书为什么会在太尉手里?陈氏仔细看了两遍,抬头看向谢骁,为心里那个猜测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谢大人,这、这是……”
  谢骁规规矩矩答道:“陈夫人,我和贵府的九娘子一见如故。”
  晚一些时候,好好的天象忽然就刮来了阴云和妖风。入夜已无几盏烛火,狂风暴雨便肆无忌惮在黑夜里浪窜,伴着电闪雷鸣,颇有几分狰狞。
  景语在床上睡得很不踏实,恍惚间听到窗外似乎有哔哔剥剥的落雨声,她的梦里却午后时光晴好。
  她梦见有一美貌少妇枕着玉瓷,在贵妃榻上小睡。轻风一曳,等她走近,榻上那人正好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跳、长安、夜色,感谢“童谣”,“美少元壮士”,“litost”,“哦”送上的惊雷,今天这一炸真是_(:з」∠)_是不是出乎你们的意料啊~!!
  谢谢阿屿(+1),“花裙子ζ”(+18)浇灌的营养液,小树苗生长进度296/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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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读者》:4,五令
  这位大概很多人没见过。在第三章里,我收到她留下的一条评论,指出我有一个用词不恰当,谢大人“无妻无子”和“丧妻无子”的区别。我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
  如果说喵喵让我知道会有读者认真看这个故事,那么“五令”让我知道了一字一句都糊弄不得,读者是雪亮的。感谢她在最开始就给我上了这一课_(:з」∠)_十分宝贵~
  后来因为几次更新JJ审核不能第一时间观看后,五令就失踪了【痛心疾首~JJ还我读者!!
   
第32章
  她生得极美,那美不止面相,仿佛从骨子里溢出,无一处不叫人神魂颠倒。
  她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而且必是从小就极顺遂、受尽家中宠爱,只这般幸福、受教良好的人,才能有那么从容和恬静的眼中湖与颦笑态。仿佛心有天长地宽的倚仗,万事临了,都可以笑来一句“且慢着急”。
  景语看清楚了,那是她自己。她在成安伯府里,住在一处有三间上房的精致小院里,外间有守着暖茶炉的莲子,她的榻前还团着呼噜噜的胖球。一只她养了五年的橘色狸花猫。
  她俯身看到莲子进来,似乎说了什么,自己便洗了把脸带人往二门的小花园去。那时四月末,地上有春鹃、樱草、紫云英、卷耳,树上有白玉兰、山茶、碧桃、木棉花,午后还有融融的日光。
  她们走到偏角落的一处亭子,那亭周种了两棵高大木棉,褐色枝桠上满是橙红的花朵,红艳艳得仿佛一簇簇火苗。亭子里有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她认得,是常跟在谢骁身边的一个勋官,名叫周士武。周士武的家世比谢骁差很多,祖上是伯府旁支五六辈外的关系,寡淡得只比平民略强些。他却很争气,读书习武一咬牙混进了羽林卫,还不知怎么做了谢骁的跟随。谢骁请他到家里吃过几次饭,那意思就有通家之好,是自己人的意味。
  最近一些时日,谢骁出门在外,常常就会派他过来传话,多是“今天不回”“晚些回来”之类的。她近日已得知“郡主下嫁”的传言,又是两日没看到谢骁回家,便打定主意要从周士武身上问出个行踪。
  只今天的周士武有些奇怪,她隐隐觉得他有些浮躁。她们交谈了几句,接着似乎吵了起来,她有些愤怒和不敢置信,莲子想走过来也被她斥退。
  “这些话叫谢骁当面和我说,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夫人你看这是什么?”周士武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剑。他们都认得,那是谢骁不离身的佩剑,见剑如见人。
  “奉谢大人的命令,”周士武的面孔突然扭曲,诡异得骇人,“夫人你上路吧!”
  她一直盯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这才感到胸腹间有些微的刺痛,低头一看,清亮的剑刃还有大半在外面,有血迹沿着锋沿连珠似的跌落。他在做什么,他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剑了?她有些茫然,还没想明白谢骁给他下了什么命令,转瞬间痛觉便卷走了她所有的神识。
  周士武抽剑入鞘,连血花也没有甩干净,她感到自己踉跄一步便仰倒了,似乎还听到了莲子疯一般的尖叫。
  她只是茫然,十分茫然……亭外火红的木棉花忽然纷纷脱下枝头,雨一样簌簌扑落,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那水花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艰难地呼吸着,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在无尽的威压之中。恰此时一道惊雷闷声炸起,她心口一松,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西厢里!她好好的,还活着。
  浑身是湿热的细汗,可她也懒得动弹。屋外不仅有瓢泼大雨,时不时还有雪亮的闪电劈下,她盯着头顶的纱帐,心神还留在梦里。
  她似乎反应太迟钝了,回过神来岁月已无情丢弃了她,那些恐惧和痛楚只留给她一人慢慢品尝。真是谢骁吗,她一开始信了,后来又不信,然后又信了……也许谢骁是在做他的“大事”,但他的大事害了她的性命,不管怎样,她已一无所有。在这个被遗弃的缝隙里,如果恨能让她好度日些,那么就恨谢骁来消磨时光罢。
  她相信周士武的下场一定很惨,不管是不是谢骁派他来刺这一剑,侯府、伯府、谢骁、乃至未来的郡主夫人,都有理由千刀万剐了他。仇也报了,她就有些茫然,不知道这睁着眼睛如同瞎子摸索一样的陌生世间,为什么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凉风夜雨,她想着想着便出了神,什么时候有了睡意也不知。
  第二日起床后,景语就感到了屋里的异样。玉萱和萍儿侍候她时,总忍不住偷偷打量她,那眼神古古怪怪。连江妈妈和湖菱这么稳重的人,也都小心翼翼偷看了她几眼。
  她一想就明白了,昨夜谢骁这么大大咧咧地往门口一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难怪她们惊疑不定,她和谢骁不止身份悬殊,她更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
  早间陈氏叫她和瑞姨娘去春禧堂一趟,出门时瑞姨娘悄悄拉了她一下,“景语,别的话不要说,只说你也是不懂的。”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姨娘怕陈氏因谢骁责难她,只是若说她不知谢骁情状,头一条便不能解释为何玉萱会找他上门。昨晚他走后,府里也没什么动静,姨娘自己的事还悬着心,便先为她急了,哎瑞姨娘啊……
  “别担心,都会过去的。”
  她自那短短一刻与谢骁撕下脸面,看什么都淡了。
  陈氏今早的气色也不太好,只她向来端庄得体,一贯会把自己收拾的精致大方。陈氏等她们请安落座后,便叫人把宋婆子和刘婆子提了上来。
  刘婆子只憔悴些,宋婆子就不太妙了,她受了杖刑后背皮开肉绽,趴在地上很是狼狈。宋婆子一看到景语,就用不知攒了几天的力气尖声骂道:“你个骚蹄子别以为没人知道你的好事……唔唔唔!”
  李嬷嬷直接往她嘴里塞了一团抹布,又把她的手捆起来。景语不为所动,真不知宋婆子为什么就揪着这事不放,情势已然如此,她还不知求饶悔改?
  陈氏也看宋婆子厌烦,冷声道:“以前的旧账,念你年事已高我就不翻了,只这次的事,先把存下的二十杖补上,再叫人牙子领了去发配!”
  宋婆子听了便瞪着眼珠子,嘴里嗬嗬嗬激烈叫唤不停。刘婆子跪在一旁也是心惊胆颤,她们这年纪若被人牙子拿了卖身契,多半下场是去倒泔水夜壶,这羞辱和绝望就能要了命!
  宋婆子被人带下去,陈氏转眸又看向刘婆子,“金钗的事也查清楚了,原和瑞姨娘无关。你这老妇也是多嘴,我看你在府里还是闲得慌,干脆下到庄子上罢。”
  刘婆子一听就白了脸色,田庄上的待遇就不说了,那漫山遍野的农田伺候起来也是没日没夜的辛苦!但有宋婆子处置在前,她好歹还没被扫地出门,便不敢哼哼唧唧,只能苦着脸谢恩了。
  陈氏又叫她道歉,“你该好好给瑞姨娘磕头。为着你莽撞,叫府里起流言,原是该掌嘴,这次你欠的暂且记下,若过一阵听庄上回报你偷奸耍滑,再要你好看。”
  刘婆子忙表忠心,又连连向瑞姨娘反省致歉。当着陈氏的面,瑞姨娘又不能真唾刘婆子一口,便打断她叫她以后好好做活,不要再捕风捉影。
  等刘婆子走后,瑞姨娘也给陈氏磕了一个头,感谢她为此事劳心费力,还她清白。
  陈氏倒是淡淡的,“都是为了这个家,你的为人我知道,老太太和我不会让你枉受这委屈。”
  瑞姨娘想想这么多年的相处,便也有些感动,又谢了一次便起身退开。
  陈氏和景语单独有话说。
  陈氏看着景语,眼神有些复杂。昨夜谢太尉拿出那两本聘书,叫她一晚上思来想去都没睡好,这是什么意思,太尉不同意这个女儿和王家的婚事?“一见如故”之说,太尉且先不说,这个九娘子又是什么时候和太尉有了牵扯?
  今日景语穿一件杏绿色的齐胸襦裙,配两条茜红的丝绦,坐在底下椅子上安安静静。她的女儿秦景兰也有两件这个色的裙子,小女儿穿着很是鲜妍娇俏,秦景语却沉闷无趣,叫这鲜亮的颜色都有了几分浓郁的别扭味道。陈氏实在想不出,太尉这骄矜的性子怎会看上这个闷声不显的低微庶女?
  陈氏揉了揉额角,猜得头疼,“昨日太尉是你请来的吗?”
  这也是瞒不过的,景语便点头。
  陈氏听她认的痛快,忍不住在桌上拍了一掌,“我竟不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秦景语,你有天大的事不能等明日再说,非要晚间闹出这么大动静?”
  景语便不说话了,那时候她一口气堵上心头,真是半分理智也没有。
  陈氏见她不答话,心里更有几分不悦,冷声道:“王家还有几日便下聘了,这亲事是你自己点头的,我问你,我可有强迫你?”
  她愣了一愣,虽不知道谢骁和陈氏说了什么,但看陈氏言行她也猜着一二。她摇头,有些心烦意乱道:“不曾。”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愿意?”
  景语看向她,陈氏目光灼灼,那眼里有恼怒也有傲气。婚姻毕竟是两姓之好,秦家和王家六礼走了一半,名正言顺,没得任何人随便插手就能告吹。陈氏当家多年颇有赞誉,若是轻易妥协,不止叫人笑话秦家势利,也叫排后面的子女亲事会有磨挫。陈氏心里实是不愿这事有什么波折,不说太尉是否一时头脑发热,变故就从来都不是当家之人所喜的,一变要牵扯多少事啊!
  她听懂了,没有即刻回答陈氏。
  并不意外,谢骁既认出了她,自然不会允许她再嫁给别人。
  只是怎么就不可以?她忽然就有雀跃的作怪心思,从那梦里延续而来的残留痛楚,让她很乐意看到他的惊愕和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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