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矢吗?——木夕朝兮
时间:2018-02-26 13:54:53

  他将她叫来,问了几句太后寿宴上的事后,便没再与她多说一句话,只是命她为他研墨。这简单的动作断断续续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她的手歇歇停停倒没什么,就是腿已有些发麻了。勾了勾脚趾头,顿时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腿上蒙头乱闯,有种难耐的酸嘛。
  “累了?”燕漓陌搁了笔,抬眸看来,隐约带着宠溺的轻笑,“累了便去一旁歇歇。”
  她绷着一个动作,等待腿上的酸麻平息,仰头朝他看去,与他眸光相对。他看向她的眼神果然很奇怪,那隐现的杀心仿似隔着浓雾包囊于柔情无限之下,这两种情绪交织缠绕,似乎早已难解难分。
  正此时,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一路小跑而来,在经由她身旁时,悄悄瞥向她的那一眼有些复杂难言。
  跪伏于皇上身旁,几番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顾虑,不时抬眼朝她看来。燕漓陌了然,摆手说无妨。
  虽说太岁爷已发了话,他还是觉得这话当着穆昭仪的面说出来有些糟糕。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扯着尖细的嗓子道:“太医确诊,贤妃娘娘有喜……”
  对于子息单薄的一国帝王而言,这本应当是件好事才对,可燕漓陌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随即起身挥袍,大步而前,脸色莫名地阴郁。留下不知是该走该留的穆子湄一脸愣怔。
  李公公紧随圣上,于殿门处尖声喝道,“摆驾采薇殿。”随后又小跑回至穆子湄身前,恭敬道:“娘娘请回吧。”
  凤霞殿的宫人们侯在殿外,莲蓉搀着穆子湄坐上轿辇,一路上穆子湄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一双眼在暗处悄咪咪地盯着她看。不,不单单是这一路上,应该说这粘人的视线是从回皇宫的那日起便无处不在。虽说可以感觉得出来没什么恶意,但实在膈应。
  这视线的来源便是来自跟在轿辇身后,混入宫人中的某个异类。而经过她几日的观察,她已能正确地挑出那个异类。
  挑起垂帘,探出身子往后瞧,果然又在,虽然五官泯于众人没什么特色,但个头明显拔高,体型略微另类,以至十分招眼的小宫女。
  一回凤霞殿,穆子湄立刻就要支走莲蓉,“莲蓉啊,娘娘突然想吃银耳羹,你去厨房……你去厨房全程看着御厨做好了端上来。”
  “啊?噢。”莲蓉愣愣点着脑袋,觉得好奇怪。离开殿门的前一脚,瞧见娘娘将一名高挑的宫女往屋里招。
  将屋门扣紧,屋子里这会儿只有两人,虎着脸,眯着眼,她盯着他上下打量道:“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这个女装大佬!”
  四目相对,空气都静了几秒……  
  ‘唰’地一下,摸上面上完好的人/皮/面具,他无比震惊,不可置信,“你你你……是怎么发现我是男扮女装的?!我甚至用缩骨功缩出了女子的腰身!”激动之下一时忘了扭曲声线。
  无力吐槽,果然是他。穆子湄盯着他一马平川的前胸,与那双不加掩饰的男人手,回想他大刀阔斧的坐姿,目无旁人的粗鲁(相较女子而言),还有这扎眼的身高,她才是比较想问话的那个人,沈奕啊沈奕,你说你除了这张稚嫩的假脸,究竟还有哪一处像女子?
  穆子湄不忍直视地偏开脑袋,特意不去看他的脸,“你怎么在这儿?”
  沈奕毫无所觉道:“皇宫太危险了,我留下保护你。”他表示原本还是打算翻个窗的,“可这几日那小圆脸十二时辰都跟紧了你。” 
  那是因为莲蓉以为自己傻了,所以才一步不离地看护。
  穆子湄强迫自己再将他打量,“为什么不扮太监,而选择了宫女?”
  “扮太监?”沈奕表示拒绝:“有损男人的尊严,若是被龙大哥知道了,他能笑话我一辈子。”
  穆子湄幽幽看他一眼,不是太懂,“所以扮作女人就有比较开心吗?”
  他轻咳一声,摆着手表示还行。
  “那你敢不敢将面具就这么摘下来。”穆子湄眉毛微挑。就这宫髻与宫装还有缩骨功下的腰,若真摘了面具,她打赌那画面会很美。
  沈奕停顿了几秒,半抬的指尖抖两抖,撑手说不!
  穆子湄睨着眼瞧他,还不是完全没救,还有羞耻心,还知道自己这样辣眼睛。
  她看着他顶着稚嫩的面孔,用着原本的声线,实在有些不能忍,与他打商量,“你介不介意换个声音?”
  屋门外去而复归的莲蓉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要挟。娘娘从来没有与除自己以外的小宫女单独相处这么久。
  幸好银耳羹原本就有,她分了一盅,这才不必等太久。端着银耳羹,莲蓉探头探脑地想要听墙角,奈何耳力不佳,平衡不好,‘吱嘎’地顶开门踉跄着往里倒。
  一时之间空气里弥漫着尴尬。
  将银耳羹搁到桌上,莲蓉磨磨蹭蹭地挨近娘娘身侧,没有打算走。
  面对面这么看着,比较直观的就是那平坦的胸脯与那骨骼分明的男人手。莲蓉狐疑地瞪起圆圆的眼,仰着脑袋才得以看清对方平庸的脸。
  沈奕肃着脸与小圆脸对视。
  平坦的胸脯与男人手。穆子湄心思百转,思忖着这场景该怎么圆才好。
  若说前者可以解释为发育不好,那后者就比较尴尬了,但硬要瞎解释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她拍拍莲蓉的手,“莲蓉,这是新拨来凤霞殿的小宫女,呃……她虽然骨骼清奇,还有些发育不好,但……她是个好姑娘。”
  莲蓉听罢,狐疑的表情顿时变做了怜悯,再三保证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歧视小姐姐。”
  …………
  
 
第58章 娘娘的守宫砂(十六)
 
  太后寿宴将近,莲蓉却一次也没见到自家娘娘哪怕是拿上一根柳条充做长剑,在院子里舞上一舞,为寿宴做做准备。委婉地表示过后,娘娘却觉得没有必要。
  莲蓉便不再在穆子湄耳边嘀咕,转而奇怪,“娘娘,这几日怎么都不见那位高挑的小姐姐?”
  还真是,那天之后沈奕就再没出现过,穆子湄调了调眼含糊带过。回殿的路上两个小宫女交头接耳地从右侧小路远远走来,讨论之热烈直到经过她身畔才恍然惊觉,连连福身。
  穆子湄摆手说无碍,随口问了一句。
  两小宫女面面相觑,有些犹豫,最后抿着嘴,福身道:“贤妃娘娘小产……”  
  “什么……?”
  贤妃小产?瞧莲蓉嘴里几乎能放得下一个鸡蛋,就知道贤妃有孕的消息甚至还没来得及传开。怎么会这样?
  莲蓉很惊讶,一路‘娘娘,娘娘’地没能说出更多的话。
  刚入凤霞殿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惊呼,穆子湄回身望去——是贤妃。她仅着单薄衣裙,发髻空散,未施粉黛的面容苍白而憔悴,一双美目蓄满眼泪,泪眼婆娑。
  “为什么……!”贤妃嘶吼着向她扑去,未染丹蔻的指甲有几根断裂,紧紧箍住她双肩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穆子湄被贤妃的模样怔住,那恍恍如仙的月宫美人,此刻的模样如同疯妇。
  贤妃呲牙裂目,眼中浓浓的哀伤化作恨意,恨不得将眼前的女子生吞活剥。
  “那日是我要害你,你要恨该恨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皇上将我腹中孩儿夺去!”
  穆子湄望着贤妃瞳仁微缩,是皇上?怎么会?虎毒尚不食子,皇上竟然这么狠心……
  宫人们围于左右个个不敢上去,莲蓉咬了咬唇向殿外跑去。
  贤妃看着她的模样似是恍悟,眸中更现凄绝,箍于她双臂的手不断下滑,“他看不到我,他从来看不到我。”
  “你……”穆子湄神色复杂,想说你冷静一点,可这样的事谁也无法冷静,这话苍白无力……
  披散的长发在风中乱舞,贤妃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握住穆子湄衣摆的手稍稍一紧,蓦然抬首,恨意重聚,“穆子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我永远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是因为这张脸?”她撑着手站起身,颓然后退几步,有些摇摇欲坠,随即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折断身旁一颗矮树的枝杈,“那便毁去!”
  殿中宫人惊叫着纷纷挡在穆子湄身前,下一刻,穆子湄微微色变,察觉到贤妃的真实用意,想要去夺,终究晚了一步。只见贤妃手起枝落,在右侧面颊上划下一道血口子,立刻有鲜血顺着枝杈滑落,那蓄满泪的眸中癫狂之色愈胜,望着穆子湄止不住大笑出声,她说,“瞧,皇上再也不会将你我认错……”那灼灼目光似能将人焚烧。
  “皇上驾到……!”远远传来一声尖细高呼。
  下一刻,明黄的身影跨入院内。眼前的场景出乎意料,令脚步迟疑。
  燕漓陌眉眼微皱,沉声道:“贤妃痛失爱子,神志不清,还不让人带回去。”
  宫人诺诺连声,将人带走。
  殿内穆子湄与皇上两人对视,各自无话。最懂皇上心的李公公将宫人驱走。
  燕漓陌望着穆子湄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在两人距离相隔一人之距时,她开口:“为什么?”
  他顿住脚步,低声道:“他……不该存在。”
  她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可贤妃怀的是你的孩子啊!”她不是想要为谁抱不平,只是同样生为女子而感到的悲哀。
  他依旧望着她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道:“朕可以有很多孩子。但朕最想要的是什么,爱妃当真不知道吗?”
  她微微张了张嘴,顿时觉得无话可说。 
  可他却突然抚着她的脸与她忆起了曾经,“爱妃,是否还记得当年的相遇?”
  她望着他,缄口不言。
  他微微眯眼,曲指轻勾,那眼神既温柔又危险,“瞿国芙蕖河畔,月上柳稍下的惊鸿一瞥,一眼难忘。当时朕便想,究竟需要有怎样的幸运,才能将你留在身边?或许……是成为燕国最有权势的那一人时。”
  穆子湄置于身侧的手不断紧收,只觉心脏有一瞬骤缩。
  “而如今是否为誓言的应验?”他的指尖细细揉磨,“只是爱妃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目的,来到朕的身边?”
  她知道,她知道,他对她的专宠是拌了蜜糖的毒/药。而她于他而言同样是拌了蜜糖的毒/药。不敢靠得太近,是因为害怕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他从来知道穆子湄的真实身份。作为帝王,他对她存有杀心,可作为燕漓陌,她于他而言是少年情动的爱恋。很痛苦……很矛盾……
  “爱妃,”他轻道:“你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朕?”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若无其事地又回来更新了……
 
第59章 娘娘的守宫砂(十七)
 
  月儿圆,悄悄爬上檐梢头。夜色深沉,心惶惶此夜无眠。
  窗台前,穆子湄身披薄衫,搬来小椅支荑而坐,望着院中婆娑轻舞的青竹愣愣出神。滴溜溜,一颗小石子滚落在了窗脚边,她没注意。紧接着四五颗小石子滴溜溜全滚至窗脚边,她迟疑着抬头看去,见一少年飞扬着眉眼盘腿坐在树梢冲着她邪气地笑。
  才消失了几日,他怎么又来了,真将皇宫当做自家后院不成?穆子湄腹诽,但他也确实是来去自如。 
  见她望过来,沈奕翻身下了树,几下来到她身前,“还以为得在屋外守上一夜,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她看他一眼,慢慢挪开了眼,有些有气无力道:“睡不着,开窗吹吹风。” 
  她似乎有些没精神,显然不是因为困,沈奕看在眼里,轻笑道:“睡不着?那正好,不如我带你去摘月,如何?”
  “摘月?”穆子湄仰头看他有些困惑。
  沈奕一双眼亮晶晶,“嗯,摘月。”
  一声惊呼,捂在嘴里,沈奕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怀里,几个跳跃后来到了檐顶。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扶着她的腰身笑问道:“怕不怕?”
  她将他的手从腰上拿开,径自坐下,仰头看他也是笑,“不怕。”就是檐顶的风吹来毫无遮拦,激得她一个激灵抱住了手臂,有点冷。
  见她一身凉薄,是自己的疏忽,沈奕忙将外衫脱了,将她严严裹住。本以为她说不怕不过是在逞强,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会不怕?但却见她毫不局促,坐在檐顶的模样轻松又随意,微微仰头对着夜空深吸一口气。她当真是不怕,真是古怪的女人。寻常女子不是应当惊叫一声,然后扑入他的怀里么?
  小算盘虽然落空,但她的心情似乎看着好了那么一点点,他也跟着心情舒畅,在她身旁坐下。
  他将手缓缓上举,故弄玄虚地冲她挑眉道:“貌美的姑娘,我将为你摘下一轮明月,请你务必收下。”
  她撑着手笑,饶有兴趣,将烦心事暂且放到了一边,随着他的手望向了天边那一轮莹白的明月。
  只见他对着月亮将手张开,煞有介事地做了一个抓的动作,眨眼的功夫,手中陡然出现的一枚圆形玉玦与月儿重叠。而下一瞬那枚莹润如月的玉玦落入了她的手里。
  结合玉料本身的纹理,这枚圆形玉玦被雕做了一副月下江景图,只是细节处略显生硬,显然不是出自行家之手。  
  真老套,她想吐槽,可却忍不住笑出声,她知道,他在逗她开心,虽然手法有些拙劣。
  “喜欢吗?”沈奕问得小心翼翼,眸底是藏不住的期待,第一次这样费尽心思地讨姑娘欢心,总有些担心哪里做得不对。
  喜欢吗?
  穆子湄手中握着玉玦,一遍又一遍地拿手指抚弄,莹润的玉玦借着月光,隐约倒影出沈奕的眉眼,可下一瞬那眉眼恍惚之间又幻做了一双带笑的桃花眸。抿了抿唇,她随即抬眼望向了沈奕,就这么静静地将他望住。
  他们容貌不同,性格迥异,所有的经历不存在一丝交集,没有了扶风记忆的沈奕似乎只是沈奕,她很矛盾,想要向前迈进一步,却又觉得寸步难行,终究还是不敢轻易将心交付,低了低头,她轻道:“沈奕……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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