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穆骏沉吟了好一会儿,说:“哎”。
  吴祈宁心头一跳。
  盛年并没有马上去越南,风物长宜放眼量,他回来之后依旧四平八稳地上班,也算每逢大事有静气。
  倒是李文蔚,时常给吴祈宁打个电话,张家长李家短,一说就是大半天。她是在家坐着混吃等死的主儿,吴祈宁这是个天天忙得团团转的货。哪儿来那么大精神儿去应酬她?
  后来,吴祈宁干脆挑明了劝李文蔚:“不行出来找个工作干干,你这病还在潜伏期,又没什么大症状,自己年纪轻轻的,爹妈又在国外,天天在家看着墙,你不闷得慌啊?不如来灵周科技领份小差事,咱不提赚钱,就是散散心呗。”
  李文蔚听得很入心,没三天就来灵周科技谋了个技术岗位干着,穆骏自然是乐见其成。他还特意问过吴祈宁:“小宁,我以前劝了那么长时间都不行,怎么你一吆喝,文蔚就来了?”
  吴祈宁十足谦逊:“您先喂了她十个馒头,最后我给个枣糕她就饱了。不能说她前面那十个馒头是白吃。”
  李文蔚听了一半儿,先冲上来扭吴祈宁的耳朵:“你白痴,你才白痴呢。”
  吴祈宁让李文蔚扭得嗷嗷叫:“穆总。救命啊!她会把你的好干部打坏的。我告诉你这得算工伤!”
  穆骏扎着手把吴祈宁拦到了身后:“文蔚,文蔚,你撒手,小宁不是这个意思……”
  吴祈宁从穆骏身后伸个脑袋出来,朝李文蔚深深地吐个舌头。
  李文蔚叉腰:“师哥!你就护着她吧!”
  穆骏舔着嘴唇,看着她们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文蔚怪叫一声:“什么啊!小宁我们一起扁他!”
  吴祈宁嘻嘻哈哈地卷起了袖子。
  屋子里热热闹闹,门外,盛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三个。
  秋阳和煦,秋风慢吹,秋草摇曳。
  盛年抬了抬手,凭空接到了一片初黄飘落的树叶,筋脉清晰,叶子饱满,只是……黄的那样早……
  盛年微微地叹息:“小颜,你怎么去地这么早……”
  秋冬之交,街坊白叔叔给金姨介绍了一个装修队。金姨大刀阔斧,要把家里收拾收拾,连自己住的地方带着穆骏住的小楼二层,说怎么也要刷刷浆,干净干净屋子,就是得让穆骏配合,收拾收拾自己那一块儿,方便人家干活儿。
  吴祈宁嗯嗯啊啊地听着,转天中午在食堂,吴祈宁特意把穆骏拽到一边儿:“我妈心气儿挺盛的,别扫老太太高兴。不行,你也归置归置屋子。方便人家进场刷浆啊。”
  穆骏顺口答音:“还真得好好收拾收拾,我那屋好多没用的东西我干脆趁乱扔了得了。哎,小宁不行你做主吧,看着我老不用的就给我扔了。”
  吴祈宁大摇其头:“您自己归置,我们家还一堆东西收拾不过来呢。”
  李文蔚端着一碟子糖醋排骨凑过来:“我看你那屋就盛颜姐姐的照片没用。小宁,给他扔了得了。”说到这儿,好一番的媒婆嘴脸:“是不是师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默。
  穆骏冷了一张脸:“你又胡说。”
  李文蔚噘着嘴嘟囔:“小宁是不说,可是人家也难保这么想啊。”
  吴祈宁瞬间红了脸,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穆骏回眼看吴祈宁,咬了咬嘴唇。
  吴祈宁讪讪地笑一笑,从李文蔚碟子里夹了块排骨,塞到她嘴里。想想实在心塞,她又夹了一块给自己。
  院子里一阵秋风刮过,昔日繁花似锦的花坛里唯有素色菊花还开得动生动色。
  吴祈宁心里默默叹息:果然是,我花开过百花杀……
  金姨的装修大计是周六开始的,正好灵周科技不是特忙,黄凤大四了也不是很多事儿,于是吴祈宁家里的人再一次华丽的聚齐了。吴祈宁、穆骏、黄凤一人一身工作服,张罗着收拾东西,白大爷家还重新粉刷护栏,让金姨过去给看着点儿,大老爷们儿穆骏去盯着刷浆的装修队。穆骏临走的时候特地嘱咐吴祈宁一句:“小宁,看着那伙人,先别进佛堂……”
  吴祈宁点点头“哦”了一声。
  那天天儿好,她痛痛快快地收拾了自己当初留在穆骏租的二楼的旧书旧笔记连着两个破桌子,从楼下找卖破烂的卖了一壶醋钱。极目四望,觉得成绩斐然。金姨家的厨房现在盆朝天,碗朝地的,吴祈宁擦了擦手,百忙里还要借穆骏这边的厨房做个饭。
  黄凤老说穆骏那边的洗手间照明不行,嘟囔着要装个新灯很久了,这回趁乱也要把灯安上,小孩儿自己扛着冲击钻上楼,把墙打得咚咚响。
  那天的气氛就是那种大干快上的投资拉动,热火朝天,而且有种莫名其妙地喜气洋洋。
  吴祈宁正在楼下热热闹闹地和面烙饼,忽然,她听到了穆骏的一声凭空冷喝,咬牙切齿又杀气腾腾:“小宁!你动佛堂的东西了?”
  吴祈宁下意识地抬头,穆骏铁青着一张脸,站在楼梯上冷冰冰地看着她:“放盛颜照片的柜子,怎么成这样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那屋不许别人进!”
  
 
第34章 出走
 
  锅里当时“咕嘟咕嘟”地炖着大块儿的牛肉,香味儿都溢出来了。吴祈宁手里正擀着一张面饼,油光滋润,她有十足的把握,这张饼下锅烙能出至少七八个层儿,咬一口指定又松又软。一边儿的盆里黄澄澄的金色小米是预备熬粥的,今年的新小米儿,熬着准出油儿。
  吴祈宁人俗,觉得这些东西实实惠惠的看着就让人心里美的慌,踏踏实实的那种美法儿。
  可是穆骏一句话把吴祈宁的这种居家过日子的小快乐消弭无形,钢刀斩乱麻,干净麻利快。
  看着冰碴子脸色的穆骏,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让自己尽量平稳地问:“怎么了?”
  穆骏正在火头儿上,几乎是喝问:“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怎么了?你自己过来看!”
  吴祈宁于是就蹬蹬蹬地走上楼,自己过去看。
  佛堂里是乱七八糟的。
  放盛颜照片的小柜子裂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平常放在照片前面的鲜花高香离了歪斜的。吴祈宁围着佛堂转了一圈,盛颜的照片不见了……
  她有点儿惊诧地回头看着穆骏,但是她一言不发,看着墙上打过站的冲击钻眼儿,吴祈宁已经猜出来大概是怎么回事儿。但是那天她心情很怪,她不想解释。这么明摆的事实她都看出来了,穆工是平白瞎了一双狗眼?他就是糊涂油蒙了心!!他早就寻思她不是人!!
  不,不对……
  是在人家心里……他早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这世上有一种难以逾越的疏离,叫:看不上……
  那天吴祈宁有种豁出去的孤勇,她倒是想看看,如果这事儿就是她做的,她恶意满满地把盛颜的照片撕毁,她浑身是醋地跟穆骏撒泼,穆骏会……把她怎么着?
  她没撒泼,她就是直直地看着穆骏,不说话,不解释,骄傲地挑着眉毛,一脸的你奈我何。
  穆骏居高临下地看着吴祈宁,等着她解释,可她就不!
  穆骏看着吴祈宁,这个小丫头片子显然比四年前长大了,翅膀硬了,但是一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一双大眼,黑白分明。
  不惭愧,没内疚。
  衔恨似地切齿含怨,挑衅似地干脆直白。
  她不说话,她用眼神都认了,就是我!你把我怎么办?
  穆骏忽如其来地恼怒怨恨:有些事儿难道必须现在说明白???这混蛋摆明了就没想着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一股无名邪火撞了他的脑门子,穆骏生气,穆骏发火儿,他勃然大怒。
  他朝她大声地咆哮:“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你有没有教养?”
  “死者为大,你凭什么毁了别人的遗像?你损阴丧德!”
  “你以为毁了那张照片,你就能毁了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告诉你吴祈宁,你死了这条心!你就是把盛颜的照片挫骨扬灰,我心里也只有她一个!”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就是毁了世上所有盛颜的照片,我也不会看上这么坏的你!!”
  此言一出,不单吴祈宁,就连咆哮地穆骏也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说:“对不起。”然后进退不得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表情很安静,她安静地看着房梁上被穆骏大声小声震下来的灰尘,她认真地看着盛怒失态,五官挪移的穆骏,她安静地觉得自己心里憋屈,憋屈到喘气都带了一点点血腥的味道。
  她想,她已经要到答案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扭头就走。
  穆骏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小宁!”
  然后他们迎面碰上喘得一塌糊涂,一路狂奔上来的黄凤,他手里举着一张漂亮的黑白女孩照片,红头胀脸,臊眉耷眼地跟屋子里的两个人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穆骏哥,我实在是不会用冲击钻,钻大发劲儿了,穆骏哥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跑着去楼下,给你换了一个最好看的相框……你可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看着屋子里两个人的严峻脸色,黄凤惯性地喏喏:“你别生气我这就都给你收拾好……”
  穆骏都傻了,他冲上前一步:“小宁,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吴祈宁走到黄凤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接过了镜框,放在手里掂一掂,仔细看:镜中人风姿秀雅,五官精致,清丽绝俗。配得这个相框也好,洒金的玫瑰,玲珑环绕,如藤似蔓,依偎环抱。好一番美人意境,超凡脱俗,世人难及。
  唐朝有个明白人叫罗隐,说了两句明白话: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对!
  自然是……人比人,不如人!
  吴祈宁看着盛颜装帧精美的照片,良久,点了点头。
  她双手用劲儿抡圆了劲儿,对准了楼道的扶手,“咣当”一下子把这相框给砸了个稀碎,顺便三把两把扯了相片。也不顾上面的玻璃碴子,她弄得自己一手血!
  她回过头定眉定眼地看着穆骏,说:“你不用对不起我,我心里挺痛快的,这下儿我就不冤了。”
  然后,她扭头就走!
  吴祈宁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就是这么有种,这么硬气。
  信手关了炖牛肉的火,心里有点儿可惜,火候儿还不到呢。可是吴祈宁旋即耸耸肩膀,火候儿到不到,人家也不在意。
  吴祈宁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看上穆骏的,大概这算日久生情吧。
  她总以为,别说是对着一大活人,就是小猫小狗,朝夕相处四年了,大概也未必下得去这么狠的手,说得出这么绝情的话。
  她总以为,在一起吃了四年的饭,怎么也得有点儿香火情谊,中医大夫说了吃进去的未必都能拉出来。她私心里总盼着穆骏吃了四年她做的饭,走的不止都是胃,总有那么一丝一缕地过了心……
  她一直以为,她明里暗里那么挺穆骏,豁着让盛年不待见,半夜三更加大班儿,一张笑脸帮他哄着所有人,穆骏总得念着点儿她的好儿……千日不好还有一日好……这人天天念佛打坐的总得有点儿慈悲心,知道给她留点儿脸……
  其实没有!
  他妈的什么都没有!
  这四年熬干的煮湿的,炒荤的炸素的!
  就算是猫也喂出来了!
  就算是狗见了她面儿不也得朝她摇摇尾巴!!
  她那么一片披肝沥胆地赤诚相待,他穆骏就一点儿念想儿都没给她吴祈宁留下!
  说千道万,她是不如一张相片的。
  边儿都贴不上!!!
  吴祈宁默默无声地把那一张面饼揉回了面团儿里,把黄澄澄地小米儿统统地折了地沟。
  反正她的美法和人家从头儿不一致,自己还这么上赶着干嘛?
  滚是吧,我会!
  那天,吴祈宁从家里跑了出去,一路跑到人迹罕至的墙角旮旯,她直勾勾地看着初冬萧瑟地树木,盯了半天,终于哭了出来,她也不恨别的:穆骏!你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这么糟践我!
  一阵风吹过来,吴祈宁瑟瑟发抖了一下儿,毕竟天寒,身上发冷,这都把人家前任女友的遗像砸个粉碎了,你还有脸指着人家跑出来找你吗?吴祈宁觉得有点儿后悔。可是满心的委屈也是实打实的。
  摸摸兜儿,没带钱。看看自己这一身休闲毛衣,粉花儿围裙的捯饬,再加上满手的鲜血,看着就像个杀了主人一家子的落跑的姆,不算特长脸的意思。
  外面特冷,没脸回家。想跳河吧,又值不当。要说女的真得有个娘家,要不然跟人打起来,跑都没处跑。双手插兜,吴祈宁是24K真金地进退不得了。
  慢慢悠悠往家走,抬头看见盛境正开门纳客。门庭依旧,面目全非,唯独那斗大的“盛”字,怎么看怎么碍眼。
  人啊,都是良心迫于困地,实在外面太冷了。
  吴祈宁就坡下驴地晃了进去,打算找童培培赊一碗热水。
  盛境业务也不算太忙,新任的老板娘童培培正好整以暇地调一杯她新近配比的卡布奇诺,一屋子的奶油甜香,让人闻着就惬意又温暖。
  屋里屋外两重天地。
  看见吴祈宁晃进来,童培培“哟”了一声,赶紧迎上来,鞠九十度大躬说:“小宁好久不见。你看我给你学一东瀛女子。”再开口一嘴的山东话:“大爷喝点儿啥啊?”
  丫学的是山东东营。
  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蜷着肩膀揣着手,找个旮旯坐下:“给爷赊杯热水。”
  童培培“呸”的一声啐出来:“你一个月大几千的收入,上姐这小商小贩这儿来赊热水。你丧尽天良啊!”
  吴祈宁抽抽鼻子:“我就丧尽天良了,怎么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