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盛年颇不以为然地嗤笑,他盛家人容颜秀丽,对于一般中人之姿的人民群众可劲儿捯饬都有几分天然的鄙夷。
  吴祈宁让他看地有几分愤愤:“你家女孩不化妆打扮吗?”
  盛年骄傲得几乎负手:“我家女孩儿都貌若春花。”
  吴祈宁撇嘴:“人死为大,我不和你争执。”
  盛年笑笑地看着吴祈宁:“我家又不止盛颜一个女孩儿。”
  吴祈宁哼一声:“吹牛。”
  盛年就不说话了。
  吴祈宁在越南工作特别注重自己的形象,她年纪轻轻,出门在外,领着一帮外国人工作,全厂上下够一二百眼睛盯着她,吴祈宁总觉得好看歹看放一边儿,她得满面红光地才更有底气一点儿。毕竟才二十多岁女孩儿,对着那么多言语不通的外国人,怎么都是有点儿气虚的。
  为这个事儿刘工笑话过吴祈宁:“切格瓦拉蓬头垢面,照样领导拉美人民革命。”
  吴祈宁摸摸鼻子:“人家有枪啊……我呢,就两把菜刀,还是卷刃的……”
  盛年吮一口咖啡,问吴祈宁:“那阿当怎么办?你这把刀是剁还是不剁?”
  吴祈宁举起了一把水果刀,顿了顿,隔空虚劈下去,她咬牙:“剁!”
  那边姐姨的早饭已经做好,三蒸三煮的越南咖啡也端到了吴祈宁的桌面上,香气逼人。这老太太天生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而且势力,除了盛年不给这里中国人好脸色看。早有人和盛年嘀咕这老太太的不是,盛年不以为意。吴祈宁一早看她不顺眼,昨天更是挑头闹事,让吴祈宁很是不爽,难为她今天倒乖,早饭做得不咸不淡,恰到好处,也算变相地跟吴祈宁道歉认错。
  吴祈宁淡淡地瞥了这老太太一眼,心说:可见不是做不好,就是懒得下心思。
  挨挨蹭蹭,还得上班。
  吴大小姐升座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包装组的老大阿德带着阿当站在自己办公桌跟前,看着脸色战战兢兢,有几分负荆请罪的诚意。
  人说态度决定一切,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办错事儿不怕,只要诚心悔过,那么总是可以谈的。就怕年轻人不懂事儿,自己的面子天下第一,错了一点儿半点儿的比领导还横,那就彻底没救。比如今天阿当这会儿这个怂样儿,甭管真假,先给足了吴祈宁的面子。
  吴祈宁心里大概就有了几分谱儿:工作跟两口子过日子其实一样,你情我愿配成双。只要你还想跟我这儿干着,那就好办了。
  她其实并不在乎阿当是否会离职求去,只是他们组长阿德大哥多做过几年包装工作,于纸箱泡沫抗震系数都有几分心得,在当地人头也熟,买纸箱子是比别人采办便宜很多,这人丢了可惜。
  更重要的是,昨天下午那一阵子群情汹涌的反华情绪,让吴祈宁触目惊心,阿当事小,不能伤众。想在这里风生水起地混下去,总不能指着当地人的鼻子大声嚷嚷:“你们这群傻*!”
  那是不是嘬死吗?
  于是这事儿是这么处置的,还是要轰轰烈烈地领导批评,扣掉工资,包装车间门口贴了阿当托别人写下的检讨书。一切按照越南劳动法的规矩来。当众批评是让包装部的头儿阿德去批评,扣发工资是按照劳动守则规定扣发工资。
  吴祈宁做循规蹈矩,最大限度地维护了程序正义。
  当然在板子高高举起之前,吴祈宁还是先做足了别的文章。
  她带着阿梅在包装车间找到阿当,同着一帮越南工人,她斟字酌句地开了口:“阿当,对于令尊的过世,咱们公司里所有的中国人都深表同情。”
  阿当站在那儿,明显有点儿蒙圈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自己说着也觉得底气不足,这话说的太别扭了,太像外交部长了,不关痛痒听着就让人恨得慌,吴祈宁咽了口唾沫,对自己有点儿失望,但是她没放弃,她继续说:“也许因为战乱的关系,你的家遭遇了不幸的经历,让你缺少了受教育的机会。但是,你现在能努力工作,认真生活,这说明你对你的家人和自己的人生很负责任,我觉得这样很好。你是个很好的小伙子。”
  阿当也咽了口唾沫,垮着嘴角,神情紧张地就好像吴祈宁下一步就要开了他似的。
  吴祈宁深深吸了口气,她对着阿当的眼睛接着说: “可是无论过去多么可怕,那都已经过去了,改不了了,无论你现在多伤心多难过,怨谁恨谁,过去的事儿是那样就那样了。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坐在那里埋怨你过去有多不好你有多倒霉,那有什么用呢?我觉得你应该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儿。”
  她走上一步,握住了阿当的肩膀:“我已经让阿梅帮你报名了夜校识字班,我替你付好了学费。你去学习文化吧。无论为了什么,你都不能一辈子不识字。你可以放心读书,识字班读完了,我会帮你付补习中学功课的学费。只要你肯念,我就会帮助你。”
  说到这儿,吴祈宁的神色已经是无比的恳切:“阿当,我的父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因为他的离开,我也经历了很多辛酸的日子。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没办法更改了,老天爷错待了咱们,那又有什么法子?谁不帮忙你都没关系,你自己要帮忙你自己。我帮你出读书的钱,这也许对你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但是以后的日子,你自己要努力。你是个大男人,你以后还得顶门立户带着一家子过日子,你得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光埋怨当初那场战争也不会让你活得更幸福啊!”
  吴祈宁慢慢地说,阿梅嘴快地译。
  以吴祈宁半路出家的越南话水平,实在是听不出阿梅是否准确地听懂了她的意思,而且她知道,即便阿梅听懂了她的意思,以二十岁的阿梅的阅历文化,是否能翻译出来她中文原意的用心良苦也未可知。
  但是,看着眼圈越来越红的阿当,吴祈宁心里慢慢地有了点儿底:这世上还是有普世真理的。你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大概率事件是不会狼心狗肺地回报。
  真诚和善良其实可以跨越国家和语言的阻隔,虽然吴祈宁不知道阿当握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两把眼泪地说着什么。
  但是从旁边越南人的表情来看,今天的低眉顺眼和那天的怒气冲冲绝对是画风不同。
  吴祈宁些微松了口气,她拍拍阿德和阿当的肩膀:“好好干。你们都好好干。”
  在一堆脸色可亲的越南工人的注目下,吴祈宁信步走出了车间,外面泼喇喇地太阳照了吴祈宁一头一肩膀,暖洋洋地感觉。
  吴祈宁抬起头,看了看天。
  天道有常,无往不复!一时之制可反为用,一时之吉可反为凶。
  有了这一桩的事儿,吴祈宁贤名在外。
  越南人都说:“吴小姐,善。”
  那一阵子乐意跟她混的,反正挺多。
  吴祈宁后来坐在屋里,细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是一阵阵地得意:善卷先生,教化百姓。我吴祈宁百姓没教化了,就教化了一阿德,也算见贤思齐,心向往之。
  不错不错。
  不过这个行仁义事也是够花钱的,想起来阿当的学费,吴祈宁的心啊,还是一阵一阵地抽疼。她心说:他都二十多了不至于念博士后了吧?别回头一路念下去,再考上哈佛……
  总的来说,吴祈宁这事儿是办的漂亮的,李工朝吴祈宁挑大拇指,说:“小吴你也算广行仁义,扬我国威。”
  吴祈宁嘴角抽抽地苦笑:“国威从来不便宜。真的,您相信我……”
  许大爷也跟着乐:“这事儿算办得有水平。小吴你有点儿韬略了。”
  吴祈宁赶紧谦虚:“放下一切向前看。过去的事儿不提了,这不是我们的一贯方针么。中国人不会这个才叫白受教育了呢。”
  就连盛年那么脸涩的人,回来都给了吴祈宁一个笑模样:“行啊,吴小姐,刀切豆腐两面光。会做人,会做事儿!”
  吴祈宁腆着脸凑过去:“盛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了工作么。那什么,这是阿当上学念书的钱,您看您给报销了呗……”
  盛年一把抽掉了吴祈宁的手,不掩嫌弃:“滚,你当好人,凭什么让我花钱。”
  吴祈宁大声喊冤:“哎,哎,哎,这也是为了工厂稳定人心啊。还有那天加班儿请大伙儿吃饭的钱也是我垫的。”
  盛年一脸地看不上吴祈宁:“那不是培植了你的心腹。花这两个小钱儿还舍不得,不上台盘。”
  吴祈宁是义正词严的大公无私:“主上,我对您忠心,我要心腹干嘛啊?小的绝不结党营私,您放心。主上,看在我这么诚恳地份儿上,这钱您给报了吧。”
  盛年惬意地坐下,看着吴祈宁:“你过年不回家对吧?”
  吴祈宁“呃!”了一声,她懒得回国,想着不如把妈妈和白叔叔接过来,跟她在越南玩儿几天算了。
  盛年满意地点点头:“穆骏给你爸妈买好了往返飞机票,让他们过年上越南找你来玩儿。护照签证灵周滨海公司都给他们预备齐了,他是不是还没告诉你?”
  吴祈宁“呃……”了第二声。她还不太适应你爸妈的称呼,毕竟她还管白叔叔叫白叔叔呢。
  盛年噼里啪啦地按计算器:“两张滨海到胡志明的往返机票,一万多块钱是要的。哎哎哎,吴祈宁,公司待你不薄啊。你也好意思找我报销这点儿小钱儿……”
  吴祈宁想了想,坐了下来,她木木地“呃……”了第三声。
  然后就不提报销的事儿了。
  吴祈宁有点儿搓火:穆骏,你意欲何为?我们家的飞机票我又不是出不起?要你当好人!我妈说好了,这次旅行的挑费白叔叔花,我管越南地陪就行了。
  你这给我妈和白叔叔买机票才仨瓜俩枣,盛年那会过日子的搞不好年终奖都不给我了,你信不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还是你和盛年商量好了,花小钱儿办大事儿呢?
  越想越生气。
  好容易挨到了下班,也顾不上国际长途贼贵,吴祈宁抄起自己的越南手机闭着眼睛把那串熟悉的号码按了下去,她这下午一直是火冒三丈的,直到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待机声音,吴祈宁的心,有一点惶惶的紧张。
  然而她也没惶惶多久,电话很快接通了,听筒里依旧是那个熟悉地、斯文且淡淡的声音:“您好,哪位?”
  是了,吴祈宁从来都用越南灵周的电话和穆骏联络,他并没有她的越南移动电话号码。
  有点儿噎住的感觉,吴祈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平常也不是没有偶尔和穆骏电话联系,几个月了,第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听穆骏安安稳稳的声音,仿佛在家的时候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怎么了,吴祈宁觉得有点儿想哭。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了一声:“小宁?”
  吴祈宁“啊”了一句,她擦了擦眼泪,尽量调整了一下儿自己的呼吸。
  她第一次觉得远隔千里其实挺好,不见面,不尴尬。
  穆骏沉吟了一会儿:“小宁……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他话说得很慢,分外的斟字酌句,仿佛字字千金。
  吴祈宁苦笑:“好……很好……”
  穆骏慢慢地“嗯”了一声:“这样啊……那很好……”
  也许是吴祈宁敏感,她听出了些微落寞的感觉。
  于是,就沉默了。
  吴祈宁定了定神:“穆骏哥……你干嘛帮我妈他们买飞机票啊?”虽然也是出语埋怨,但是和这一下午的气势汹汹已经大异其趣。攻击程度锐减到吴祈宁自己都红了脸蛋子。
  电话那边儿的穆骏笑了笑:“金姨的喜事儿么。这些年金姨、你,你们都待我不错,我应该尽点儿心意,就算是结婚礼物了。”这话说的,有礼有节,不远不近。
  吴祈宁“哎”了一声,下意识地寒暄:“那多不好意思,挺贵的。”
  穆骏沉了沉,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宁你说哪儿的话,我平常都没机会这么尽心呢。”
  吴祈宁中规中矩地客气着:“礼物太重了。实在不好意思呢。”
  穆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吴祈宁:“你……过年都不回来了啊……”语声绵绵,仿佛有几分期期艾艾地软弱。
  吴祈宁居然觉得三分报复地快意,她旋即又恢复了伶牙俐齿:“是啊。穆总,这边儿的事忙。前两天还给你订单来着,你年前可得交货啊,否则我没法交代。盛总得弄死我。穆总,小的的年终奖可就看您了!”
  她刻意叫他穆总,言语轻快,精灵剔透,寥寥数语,切中要害,一把玻璃刀子划进黄油似地游刃有余。
  穆骏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嗯”了一声,轻轻地说:“小宁,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加班我加班我加班
我有点烦有点烦有点烦
 
第41章 越战
 
  黄凤今年大四寒假,正闲到发慌,自己坐在宿舍里转了半天的眼珠子,左右觉得没意思,自从吴祈宁去了越南,金姨时常不在家,黄凤放假也没了地方去。看看身边同学都忙忙叨叨地找工作,黄凤很是撇嘴,这年头儿,想找个合心意的工作,没点儿关系也不太容易。四年之后,平民子弟找工作又比吴祈宁那会儿增加了一些难度。考公务员是要点儿背景的不必说了。去大企业吧也得点儿门路,小企业效益差待遇低而且动不动:“对不起,不要人。”
  很是让人郁闷。
  黄凤也动过回广西的念头,可是上次放假回去看了看,西南边陲的乡县究竟闭塞,怎么看怎么不如滨海这边花花世界,想着回去吧又总有点儿于心不甘。
  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黄凤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想着吴祈宁现在是吃不上了,可是穆骏还在啊!
  所以他决定冲到灵周科技去找穆骏。
  门卫大爷也是头次看见一帅小伙儿,满嘴嚷嚷着找穆骏哥,大言不惭,说自己是他弟弟。
  虽然看着这个黢黑高挑的小伙子左右不像穆总的亲兄弟,挂不住人家理直气壮,就放他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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