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于是,五分钟之后,穆骏的办公桌上就多了个耍赖的大活人,黄凤满口嚷嚷:“我不管!我毕业了,我想去越南找我师姐。”
  穆骏让他猴儿似地闹地脑仁疼,揉着太阳穴说:“您要找您师姐,您倒是跟您师姐说去啊。就好像我管得了那位姑奶奶一样。”
  黄凤一拍桌子:“你是她老板,你管不了她?反了她了?不行,穆骏哥,我替你好好管管她!”
  穆骏的眉毛抖了抖:“所以你是找我,还是找你师姐?”
  黄凤手腕子一撑,从穆骏办公桌上跳下来,嬉皮笑脸地给穆骏打了个千儿:“穆骏哥,小的是来找工作的。”
  穆骏抱着肩膀看着他,笑:“早说嘛……找工作也得有个找工作的规矩不是……”
  黄凤站直了,期期艾艾地哼哼:“穆骏哥!工作不好找,留滨海吧,我还得出去租房子,你就让我师姐带我去越南呗,我不怕吃苦。我就想找个包吃包住的活儿。”
  穆骏摇摇头,笑:“那你得找盛总,这事儿我管不了。对了,这事儿你师姐怎么说?”
  黄凤臊眉耷眼:“我师姐不让我去。说小屁孩少来。”
  穆骏点头:“本来就是,小屁孩少去。”
  黄凤急了:“小爷是汉子好多年了!凭什么我师姐去的我去不得?我是小屁孩,她还小娘们呢!”
  穆骏慢条斯理地瞪了黄凤一眼。
  黄凤蹦了起来:“我还会说越南话呢!不信你找几个越南人过来,我们对脸骂街,看看谁骂得过谁!我一个能吃能干能骂街的大小伙子,怎么不如我师姐娇滴滴小姑娘能干活儿?”
  穆骏想了想,拨通了盛年的电话,说:“哥,我这儿有个自称越南话很溜的孩子,你要不要试试看?”
  盛年听着“噗嗤”乐了,随手点了阿杨过来。
  这边儿穆骏抱着肩膀看着黄凤对着电话嚷嚷出来一通在他听来明显偏于柔媚婉转的语言,觉得十分奇妙。
  黄凤在这边滴里嘟噜地说了三分多钟,笑么滋儿地把电话给了穆骏。
  穆骏接过听筒,盛年在那边儿简直有几分乐不可支:“让他来!骂街他是赢了,这儿有一帮越南人盯着打他呢!”
  黄凤叉腰:“我是广西人,边境上越南人多得是!别的不讲,骂街是不含糊他们的。”
  穆骏挑了挑眉毛,对黄凤很有几分刮目相看。
  黄凤长高了,这几年猛蹿个儿,有几分和他高度相若的意思了,你还别说,瞅着,是挺爷们儿的。
  当天晚上,穆骏带着黄凤回了他的老巢。
  小楼依旧,物是人非。
  黄凤摸了一把楼梯扶手,心里懵懂觉得昔日光可鉴人的扶手,如今也有点儿灰尘哀哀的意思了。其实穆骏是个爱干净的人,大概最近有点儿心思不在。又或者我大中华风水之说有理,屋大人少,不蓄阳气。
  反正黄凤觉得,这房子跟两年前师姐烙饼,金姨炖肉,满屋子饭香的时候比起来……哎……简直两物业似的。
  进了屋门,俩人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
  黄凤自己去翻翻找找了半天,发现厨房里现在已经是老狐狸烤火:毛干爪净。黄凤掂了掂瓶子,嗯,挺好,连醋都没了。
  厨房还算整洁,里面码着成箱的方便面和矿泉水,知道这是穆骏吃喝简朴,不知道的还当这是赈济灾民的指挥部呢。
  穆骏问黄凤:“饿了,你就自己煮面吃吧。”
  黄凤歪着脑袋看着穆骏,一脸的我好容易回来一次你给我吃这个?
  穆骏看了看黄凤,说:“要不,咱俩出去吃?”
  黄凤寻思穆骏穆总请客总得请他吃的好一点儿。没想到穆骏只是把他带到了附近的小饭馆,这里灯光昏黄,油烟阵阵。看来穆骏是常客,老板熟络地跟他打个招呼。
  坐下来一会儿,黄凤有点儿理解穆骏为什么来这儿了,这地方儿,虽然嘈杂不堪,但是好歹还有点儿人间烟火气。
  哥儿俩要了两盘儿炒菜,穆骏破天荒地点了一小瓶子白酒。
  窗外冷风呼啸,年前已经有了零落的鞭炮声,小饭馆里并没有许多人,颇有几分寥落的意思。
  穆骏给黄凤倒了一杯酒,看着他,苦笑:“这么说你也要走了……”
  黄凤看着这样的穆骏,忽然觉得有点儿心酸。
  黄凤问穆骏:“穆骏哥,过年你去哪里过?”
  穆骏歪着脑袋想一想:“也许去玉佛寺挂个单吧……”
  黄凤一句话噎在嘴边儿,没说出来:您还不够单的啊……
  终究是刚从穆骏那儿谋了份儿差事,黄凤不好意思嘴头太损,他默默地给穆骏倒了杯酒,想一想,又夹了一筷子菜。
  黄凤无端觉得穆骏有点儿像空巢老人,挺需要关爱的。
  是夜,无话。
  穆骏照旧去佛堂打坐,黄凤觉得无聊,早早地睡下了。
  午夜梦回,黄凤迷离中觉得很冷,他恍惚觉得:这屋子自从离了吴祈宁母女,简直有点儿四面透风的意思了。
  摸摸索索地爬起来,看佛堂的灯火摇摇,黄凤心里冷不丁冒出八个字儿:凄清冷寂,鳏寡孤独。
  他寻思:我还是走好了……
  那边吴祈宁热热闹闹地预备着在越南过个年,她心情挺好的,盛年刚包了个大红包给她。吴祈宁摸着这一沓子越南盾,心里那个痛快,嘴头儿都快乐歪了。
  越南人也过春节,跟中国人隆重程度相仿,工人回家,工厂放假。这里也是,一样一样的:北边河内方向的工人来南方胡志明市附近打工,放假之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跋涉回北方。他们领土狭长,但是人口不多,南北道路上摩托车轰轰作响,年纪轻轻的打工者嫌搭车麻烦的有直接骑摩托回家的。
  越南路况远不如中国大陆,猛不丁人口迁徙,街上也有好一番的暴土狼烟儿的,过妖精似的。
  李工、赵工、许大爷是早早的定了机票回滨海,盛年断后晚走几天,他常年往返大陆和越南,旅行积分高到爆,也算航空公司的固定金主之一,加上人帅。航空公司业务小周姑娘简直看见盛年订票,舌头先行嗲了三分。
  工厂腊月二十六就歇了。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尾酒,吴祈宁撸起来袖子,大排筵宴,以韩毅为首的各路神仙吃了个沟满槽平,日本人山本大叔端着清酒颤颤巍巍地拍胸脯,有朝一日决定自杀,一定死之前再找吴祈宁吃一顿。
  吴祈宁张口结舌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他们都走了,吴祈宁自告奋勇在这里看家。
  看家也不闲着,宝姐约了她上西贡第一区烫头、按摩、买衣裳。然后俩人一起去逛大街吃越南菜,说好了一人订做一身越南撒弄,穿戴整齐去拍艺术照,立志将败家进行到底。
  吴祈宁订了越南本地的旅行团:河内、芽庄、下龙湾全套旅行路线,临了再拐一圈到柬埔寨金边看看吴哥窟和四面佛,越南地方小,这趟线路也就算是当地的VIP了。
  行程满满的,看着就让人开心。
  金姨她们买到的飞机票,日子是在腊月二十八。
  黄凤跟着凑热闹,也要一起来,不过他省事,先回广西过年,然后陆路过友谊关,坐个火车就来了。吴祈宁明白,黄凤不坐飞机主要还是为了省钱,他毕竟没上班,又不好意思让金姨出费用。小孩还是懂事的。
  最后时刻,李文蔚Q上急抖,死活要跟着一起来玩。
  加上本来就要一块儿去的宝姐,他们愣是凑够了半打人。
  吴祈宁就爱人多热闹,乐呵呵地加了旅行人数,越南旅行还不算热门,看吴小姐大手笔的花钱,旅行社巴结地也殷勤,张嘴小姐,闭嘴美人地叫着。旅行社老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进门儿给倒水,出门儿给打门帘子,满应满许地给配了当地的地陪跟着一块儿旅行去,保证吴大小姐玩儿的开心。真心有几分伺候财神爷的虔诚,吴祈宁打赌,当时她放个响屁,旅行社老板都得说是香的。
  人谁没个虚荣心啊?让人这么当大爷大奶奶伺候着,吴祈宁也是挺得意的。
  捋一捋头发,吴祈宁吮一口旅行社小姐送过来的清心冰爽的冻椰子汁,她心里寻思着,其实盛年说的也算不错,我没了爱情,我能一统江湖也不错啊。这让人恭着敬着,多么惬意,多么舒心。要是在国内,自己跟穆骏相看两厌,指不定哪天一言不合,在食堂能动了刀子。
  还是这样好,离得远了,自己也多挣点儿钱。现在看来,万般情爱都能是假的,唯有银子让人舒坦是真的,花钱买的笑模样儿最实在,看着就让人省心,不费脑子。
  与其做少奶奶梦花样翻新地讨好穆骏,何如多挣点儿钱让人当祖宗捧着啊。
  还是宝姐说的对:当女人,要想得开……
  盛年次日才走,督促着吴祈宁关门闭户,安排靠得住的本地大哥值班。盛年心细,留下来值班的必须都是家在平阳省老婆孩子房子俱全的靠谱人士。盛年的意思:偌大工厂,丢点儿葱皮算毛都不算丢,吴祈宁毕竟一个大姑娘,在这里有个好歹他交代不清。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吴祈宁一觉睡到八点,正还意犹未尽地睡眼惺忪,忽然听到后院好一阵子的吵吵。
  看家就得有个看家的样子,吴祈宁好歹擦把脸,穿上衣服冲了出去,就看见盛年衣冠楚楚地正在后院儿拉架,想来盛总这是下午就要登机的意思,临走临走还赶上一次火拼。
  那边儿,观音大士底下。
  猴儿瘦猴儿瘦,须发皆白的阮大夫正摞胳膊挽袖子狂喷一个T恤裤衩光脚丫子的白人爷爷。
  俩老头儿你薅我脖子,我拽你领子,眼看着就要滚起来。
  依着吴祈宁看,阮大夫这一米五九的小身板儿跟那猩猩似的白种人比起来,才到人家腰那儿,摆明了不是个儿。要说这黄种人都有个向着黄种人的心。吴祈宁看着就心中不公:这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啊!
  盛年使劲了浑身解数在旁边儿拉着:“放开,放开,咱们有话好说!”
  吴祈宁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想想盛年给自己的年终奖,立刻浑身是胆,她往手上啐了两口唾沫,倒退两步,冲上去帮着拉,她几乎猴儿在那个白人大爷身上,大喊:“撒开!撒开!!别在这儿打,这叫怎么回事儿??”
  就这么着,盛年拉着拽着加上吴祈宁的王八拳,好容易把两位大爷分开了。
  七十多的阮大夫是真生气啊,气地脖子都红了,盛年扶着他颤颤巍巍哆里哆嗦地找个椅子坐下,老爷子拿磕磕绊绊地拿中文大声儿地嚷嚷:“打倒美帝国主义!!”
  吴祈宁用尽全身的力气拦着那个美国大爷,大爷比出来一根中指,居然开口也是中文:“我越战当过狙击手。击毙了二十三个敌军。你来啊!越共!”
  阮爷爷举着拳头喊:“越南人民不怕你!”
  美国大爷也不示弱:“NUT!”
  吴祈宁和盛年对视一眼,敢情为越战问题打起来的……
  简直了……
  这得三十年前的官司了……
  这都哪儿对哪儿啊……
  吴祈宁定睛细看,这俩老爷子脸红脖子粗,你指着我,我瞪着你,这就是要异地再战的架势。
  她默契地跟盛年对了个眼神儿,盛年吞口唾沫点点头。
  结果盛年拉着阮大夫去后院儿诊所歇着,吴祈宁拽着美国大叔离了歪斜地来了宿舍小厅。擦把汗,这卖力气劲儿的。
  端一杯椰子水来,吴祈宁让这美国爷爷顺顺气,她张张嘴,都不知道怎么劝,想了想终于冒出来一句话:“大爷,我觉得这事儿吧,咱还得听联合国的……”
  美国大爷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地把椰子汁灌下去,擦把嘴,老头儿愤愤不平地说:“死越共!不让我们装空调!”
  吴祈宁就彻底傻了。
  
 
第42章 暗桩
 
  吴祈宁本来是拉足了架势想解决个国际问题的,谁知道万丈高楼一脚蹬空,一下子就改了画风成了民事案子。
  吴祈宁想了想,实在……觉得自己脑子不够……
  她心平气和地给自己搬把椅子坐下来,仔细地问了问,这位美国爷爷名叫:詹姆斯克莱恩。家住美国加州以北旧金山奔南,今年七十有三。自己家里很有几分买卖,这是老了老了,闲着没事儿,来越南晃晃,替儿子看看商业机会。同行的还有一位汤姆·吉布斯先生此刻正在胡志明市公干。
  吴祈宁心里“哦”了一声,敢情美国人的爹妈也这么操心儿女。
  这回跟阮大夫打起来,确实是起源于民事纠纷,詹爷爷本来是住在西贡市里的,工作需要,想着在工业区里弄个临时小办公室,左看右看,阮大夫后院诊所前面的小房儿合适。
  本来好说好道,许下了阮爷爷房钱。吴祈宁听到这儿心里骂街,好你个阮爷爷,我们白给你几间门脸儿开诊所,你倒当起二房东了!好会过日子!
  后来,詹姆斯爷爷这边儿屋里都装修得七七八八,柚木地板也铺上了,沙发也搬进去了,办公桌也装上了,阮爷爷说电力供应不足,不许詹爷爷装空调。
  俩老头儿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陈谷子烂芝麻地一骂街,敢情一个原来是越战狙击手,一个是曾经服役于越南人民军侦察排。
  那对方就更不是东西了!
  新仇加上旧恨!
  可不就打起来了!
  吴祈宁细细地听完之后,叹了口气:“詹爷爷,消消火吧,您这都七十三了……”
  詹爷爷吹胡子瞪眼睛:“我七十三了我还不许买个空调吗?”
  吴祈宁就没话说了。
  越南电网建设远远不如中国大陆,这也是这几年工业区才不轻易停电了,头几年听说买空调都得上政府登记去。越南政府允许,才能买,因为怕电力供应不足。
  本来就缺电,加上盛年日子过的仔细,所以整个灵周科技给阮爷爷留的电力接入就很有限。更别提阮爷爷又进了点儿用电量大的医疗设备,这要说猛不丁再带两个空调起来,峰谷期间用电,实在也是费劲。
  这也是个没法子的事情,吴祈宁想了想,问詹爷爷:“那您吃早点了没啊?”
  詹爷爷气哼哼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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