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听得异常认真,不时低头在记事本上标注几笔。嬿婉却听得半心半意,拆开二哥年羹尧的信看了起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年羹尧根本没把这个奇怪的农工党当回事儿,对嬿婉劝他“弃暗投明”的事儿提也不提,在信里先是痛斥小妹如今变得性情乖戾,竟然胆大包天,胆敢抛下父母双亲,千里迢迢的跑来南方和乱党混在一处,实为不忠不孝,已经丧失了作为人起码的道德心,又话锋一转,说她年纪尚幼,不懂事儿,被乱党的邪说所蛊惑,一时做出傻事儿来也是有的,让她赶紧改邪归正,自己做哥哥的,必不会歧视她,即使回不去京里了,也会妥善安排她的后半生。
他对嬿婉这个妹妹确实有几分情谊,即使认定了乱党不成气候,也没有说就此不认这个妹妹,还想设法给她找一条出路。
嬿婉默默叹了口气,把信塞回信封里收好。至少她从这封信里看出,京城年家那位二姑娘应该是不存在了,不管家里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她的事暂时是影响不到家里了,这也让她放下了提了一半的心。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年家人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不管是年迈的父亲、精明的母亲,还是不同母的两位兄长,都一贯疼她,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他们。
至于以后,如果农工党能够席卷天下,那么她的身份必然是瞒不住的,但那时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等她收敛心神时,就听众人正好说到四川的情况:“……新任的四川巡抚年羹尧,此人真是个厉害角色!”说话的是云谈,即使谈到的是敌人,他的眼睛里也不禁露出些激赏之意,“咱们当然知道白莲教红花教都是一帮什么货色,可鞑清政府那边又不知道,他们本事不大,闹出的声势可着实不小,不只是一般的汉人官儿慌了,连有些旗人也叫被他们胡乱吹的牛皮给唬住了,还真以为鞑清灭亡之日就在眼前,哭得不行,可这位年巡抚就镇定如恒,不仅安抚了人心,还编练起兵马来。想必过不了多久,必是要得那鞑君康熙重用的。”
众人不由都把眼向嬿婉一溜,嬿婉点点头,肯定道:“云谈同志分析得很对,不是我自家胡吹大气,这满人本就远少于汉人,又是吃的铁杆庄稼,不愁生计,又不愁前程,反而养得他们越发懒惰了,相形之下,我那二哥已是年轻一辈少有的逸才,自然早就入了清帝的眼。清帝虽不把汉人当人,却着实有几分心计,提拔一些得用的官儿而已,这个眼力,他还是有的。”
“如此人材,真是明珠暗投了。”云谈还是觉得惋惜,嗟叹道。
朱琳微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才,如果只会帮着剥削阶级压迫劳动人民,而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他越有才,对社会造成的危害就越大。”
诸人先是一惊,继而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她的观点,云谈也改容称是。
嬿婉不由莞尔,戏谑地道:“是不是说,路线不同,知识越多越反动?”
朱琳笑而不语,在座的其他人品了品这句话,竟觉得精妙绝伦,越品越咂摸出几分不同的滋味儿。
这次他们带回来的人,有学问的先投入了教学,参军入伍的百姓也编进了队伍,由嬿婉带着日日操练。
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一时,战争的硝烟随时可能弥漫开来,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力准备好一切。
?
此时的京城,雍亲王府。
虽然面对着乱党蜂起作乱的局面,但康熙并没有因此便改变自己的行事步调,依然按计划复立废太子胤礽为太子,又给贝勒胤禛升爵为亲王,嘉号雍。
本来是一件值得合府高兴上几个月的好事,但因为男主人的黑脸,雍亲王府的上空已经被低气压笼罩多日。
男主人发疯,唯一能劝说他的女主人也不知为何毫无反应。
“主子,您近来常常闷闷不快,是为什么哪?”眼见四福晋没有转好的迹象,她的奶娘不得不亲自出马询问道。
乌拉那拉氏歪在贵妃椅上,腕间的玉镯温润生光,她神情恍惚,不像是不快,倒像是疑惑,抬头道:“嬷嬷,你说,年家的丫头果真是失脚掉进水里淹死了吗?我怎么觉得,她还活着哪?”
她奶娘唬了一跳,忙念了一声佛,才道:“我的好福晋,这话可不能乱说。年家的丫头没福,好不好要出嫁了,叫水鬼捉了去了,这是年家自家说的,还能有假?年家太太可只有那一个闺女,咒谁也不能咒她。”
乌拉那拉氏缓缓点头,也笑自己疑神疑鬼,浑身放松了些。
“那嬷嬷说得没错,你做主子的,还不如下人有见识,愧也不愧!”一道冷硬的声音忽然响起,主仆两人一惊,就见四阿哥胤禛的黑脸在门外出现,也不知他听了多久。
四阿哥冷冷看了妻子一眼,也不进门,摔了帘子便转身离开了。
“……”乌拉那拉氏双目圆睁,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看他!那小狐狸精死了,恨不得给她穿孝似的!怨不得小狐狸精没福,受不起!”
第38章 清穿女的混战08
四阿哥甩手出了妻子的院子, 黑沉着脸大步向前院的书房走去。
他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却并非如乌拉那拉氏所想,是在为了嬿婉烦恼。
嬿婉虽美, 于他而言, 也不过是只见过一面的官家千金,文静秀美之外,再无其它印象。要不是她有个好哥哥,四阿哥甚至不会动心思去求她做侧福晋。
从稍解人事起,四阿哥身边就没断过女人, 贤惠的、娇憨的、冷艳的、妩媚的, 风情各异,早养刁了他的眼光,还不至于没出息到对一个小丫头魂牵梦萦。
他真正忧心的是国事。
在他身后, 他的心腹大太监苏培盛微躬着身一路小跑,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
要说谁是伺候四阿哥最久的人, 那人既不是端庄自持的福晋,也不是除死无大事的侧福晋李氏, 而是他苏培盛。
别看他只是个太监, 最卑贱猥下不过的人,可就因为身份低贱, 才要花更多的心思在主子身上, 以主子的喜为喜,以主子的怒为怒, 这才是他们的本分。
就因为太了解四阿哥了,他这会儿才连头也不敢抬。不是他说虚的,四阿哥一皱眉头,他就晓得他是嫌菜淡了还是茶烫了。就现在这个脸色,啧!谁说话谁撞枪口。
他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悄没声儿的跟在四阿哥身后,一迈过通往前院的小门,就见廊下立着一位丽人。
那人着一身儿熨帖的橘红旗袍,袖口镶了白芽儿,双手交握于身前,小两把子上垂下的珠玉落在她沉静的脸颊边,更显出那饱满的玉白耳珠,尽管年岁不轻了,光滑的脸上却一丝细纹也没有,整个人就像一缕迎面而来的清风,叫人倍觉舒服。
苏培盛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暗暗琢磨着,这位怎么来了,她不是一向在她那小院儿里教儿养女,从不管外头的风雨吗?
见了这个女人,连四阿哥的黑脸都有了缓和,他不觉大步向女人走去。
女人柔柔地笑了笑,盈盈下拜:“奴才见过爷——”一礼未完,已被四阿哥托着手臂扶住了,“不必多礼。”
他甚至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虽然不太成功,问道:“素心前来,是有什么事么?”
女人正是府里的侧妃李氏,闺名素心。她微低头,似有羞怯之态,从身后的丫头那里接过一只白瓷小盅,抬头柔声道:“奴才见爷近日为了国事忧心过度,担心爷的身子,特地煲了参汤,给爷补补。”
她的声音虽柔,却不是那种刻意的柔情似水,而是不急不缓,宛如山泉一样沁人心脾的清澈,真诚又自然。
四阿哥的神情更柔和了。府里的女人虽多,最得他心的始终是李素心,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实在是李氏为人谦恭克己,性子柔媚,叫他见了就喜欢。
要换了往日,爱妾这样关怀自己,四阿哥肯定也不管什么规矩,直接就让她进书房陪伴了。可今日他怀着心事,却不能耽于儿女情长了。
他叫道:“苏培盛。”身后候着的太监立刻上前两步,双手抬起做出承接的样子,轻声道:“李主子?”
李氏特意来此,本是有事要问的,但看四阿哥的模样,便知今日是不能了。她微微一笑,将参汤给了苏培盛,嘱咐道:“这会儿还温热,喝着正好。”
四阿哥笑道:“素心,你先回去,等爷忙完了就去看你和孩子。”
“那爷多保重。”李氏不再多说,只飞快地用那双多情的眼睛睨了他一眼,深深行了一礼,便听话地回去了。
四阿哥叫她这临别一眼勾得心痒痒的,站在屋外目送她出了大门,才转身进门,恢复了冷硬神情,吩咐道:“请戴先生来。”
才跟进门的苏培盛赶忙应了一声,又出去派人请雍王府的幕僚戴铎,也就是四阿哥口中的“戴先生”。
戴铎很快就来了,他生得一副典型的文人模样,头戴瓜皮小帽,垂下的发辫梳得溜光水滑,一进门便连连拱手道:“惶恐惶恐,王爷恕罪,在下来迟了。”
他虽这么说着,身上却不见一丝惶恐的影子,面上带笑,言语有力。
“戴先生不必客气,请坐。”四阿哥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甚至起身迎了迎,给足了戴铎面子。
戴铎心里点头,他愿意投身雍王麾下,与他这种态度不无关系。当今康熙爷轻贱文士,这位四皇子的行事却似乎与老子的观念相悖,这也是他看好四王的原因之一。
他一撩袍子在四阿哥的对面坐下,手抚膝头,问道:“王爷急召我来,所为何事?”
他这样一问,顿时勾起了四阿哥关于今天的回忆,脸色就忍不住沉了下来。
自本朝开国以来,逆党作乱的情况就没有消失过,乱党们不是在暗中潜伏滋生,就是在发动起事,但自他有记忆以来,朝廷还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大规模、大范围的叛乱。
从南至北,从富庶的苏杭到贫瘠的云贵,无处不见乱党的身影,听老人们说,追溯到上一回朝廷面对这样的乱局,那还是三藩之乱那会儿了。
打了一辈子仗的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三家汉人藩王起兵,声势席卷大江南北,几乎要动摇大清的万年基业。
这一次的局面没有那么危险,距今为止,依然是朝廷的力量占优,地方上的乱党虽来势汹汹,但也看得出大部分不过乌合之众,一旦遇上正规军,立刻就冰消雪融了。
关键的是,尽管单论军事力量是朝廷胜出了,但有心人依旧能从当前纷繁错杂的局势里嗅出那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同于小民走投无路下的起事,也不同于邪教篡□□力的阴谋,看似无序且互不统属的诸多势力里,却流传着同一个口号。
驱逐鞑虏,复我中华。
这不禁让人想起蒙元末年天下汉人的一致反抗,还有“胡人无百年国运”的传言。
作为同样入主中原的外族,想想史书上蒙元帝国的下场,满人不可能不感到脊背发凉,危机顿起。
康熙帝既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君王,也不是一个善待臣下的君王,他一直是用鞭子匕首和帝王心术来驾驭这个国家,但不可否认的是,尽管人近暮年,他在权力方面的敏锐性却一点儿也没有下降。
只从这个口号里,他就嗅到了极为浓重的危险的味道。
出于危机感的不断催促,康熙帝已经下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扑灭这次几乎蔓延全国的叛乱。
如今各省的兵马里,能调动的几乎都已准备就绪。而就在今天,康熙帝亲自在南苑检阅了八旗兵营。
四阿哥作为成年并且已经办差多年的皇子亲王,也随驾一同前往。
当时康熙帝在御前侍卫的簇拥下高踞上位,左手边坐着一身杏黄太子服色的东宫胤礽,右手边就侍立着四皇子雍王胤禛,两位尊贵的天家皇子之下,就是列位臣工勋戚,一水朝服顶戴,威风堂堂。
场面摆得阔气,八旗儿郎轮番演武,旗帜招展,刀甲丛林,远远看着确实像模像样,但仔细一瞧,饶是胤禛不通军事,也看出他们是花架子居多。
康熙帝一生经历过数次大战,只有比他知兵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只是他心里明白,如今的八旗兵娇贵,早不是过去那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军队了,强笑着勉励了几句,撑到检阅结束,颁了赏,就领着儿子和重臣们回宫了。
回宫之后,心里不快的康熙帝找茬狠狠骂了几个臣子一顿,口沫横飞喷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放一众心惊胆战的臣子们离开,留下同样缩头的儿子们。
大概是才对着大臣们发泄了一通怒火的缘故,对着儿子们,他的表现倒是平静了许多,只着重讲了眼下的乱党对大清江山的巨大危害,又传授了他们许多不能对臣子们说的要紧话,比如八旗糜烂日久,已不可恃,但为保持满人对天下臣民的威慑力,决不能暴露这个事实等等,言语中流露出他一生难见的颓相。
胤禛的同母弟弟、十四阿哥胤祯年少气盛,当即就出列跪倒在地,言说愿意以微贱之躯,提三尺剑,为皇父讨平叛逆。
康熙帝当时就龙颜大悦,虽然没有一口答应,却十分欣赏他这种态度,不仅温言勉励,更是赐了他一柄宝剑。
听完他的陈述,戴铎以指扣桌,有节奏地敲击起来,寻找破局的关键。
四阿哥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独有的习惯,也不去打扰他,自顾自呷了口茶,方才说话太多,有些口干。
少顷,戴铎招手示意四阿哥附耳过来,随即轻轻说了一番话。
四阿哥听得不住点头,听到最后,不禁击案笑道:“先生大才!胤禛受教了。”
“王爷的大阿哥也有十三四岁了,正是该增长见闻的时候,不妨从军开开眼界。”戴铎轻笑道。
对面的四阿哥眼前一亮,道:“弘昐也不小了,正好让他跟着他大哥一道去,兄弟同心,更好了!”
戴铎见他立刻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大觉欣慰。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久之后,各省绿营兵马果然尽出,如狼似虎地扑向正在各个城市据点里欢天喜地的反清势力。
第39章 清穿女的混战09
就在京城里人各怀心思明争暗斗之时, 遥远的南方,农工党正抓紧每一分钟充实壮大自己的力量。
忙到天色昏暗, 朱琳终于结束工作,抱着一堆公文回到了家。
“姐, 你回来了, ”才一开门,嬿婉立刻迎了出来,一边摘下身上的围裙挂到墙上,一边招呼她的秘书,“小戴, 辛苦你了, 放到那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