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爬起来,与她面对面,盯了一会,敛眸道:“看来你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她伸手去牵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娇娇地问:“王上,以后你会一直这样待我吗?”
她脸上又出现他熟悉的小表情了。
嚣张嘚瑟,蠢蠢欲动。
他的邱枝兮又回来了。他真怕她睡得太久,少了几魄。
殷非放心地躺回去,“快睡觉。”
她推他,“你倒是说嘛。”
殷非含笑闭上眼。
她闹了一会,不闹了,突然安静下来,枕边传来窸窣的声音。
耳垂温热,被她含住。
她用牙尖轻轻磨研,狠狠道:“哼,反正王上说过的话,我已经全部牢牢记住。”
他没有睁眼,“孤说什么了?”
“你说,不但要将爱慕给我,而且还要将命给我。”
殷非身形一顿。
他以为她那时刚醒,理应记不清楚才是。嚷着自己还在地府的人,却将他一时情急说的话全记下来了。
殷非转个身,半晌,抛出句:“睡觉。”
枝兮养了三个月。殷非便守了她三个月。直到她身子彻底痊愈,他才重新召开朝会。
休沐三月的臣子们感慨时间过得飞快,桃夭夫人怎么恢复得这么快呢。
该多歇歇才是。
凤仪殿烧毁了,殷非没有再让人重新修建,他直接让枝兮住进自己的寝殿,每日同吃同睡,也省得他跑来跑去了。
枝兮身子好全的第一天,不寿便来求见她。
自大火过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殷非每天都守着她,她没有机会见不寿。
“你瘦了。”
枝兮往前,看他眼窝深陷,没有从前的朝气。她想到什么,问:“难道是王上怪罪于你?”
不寿忙地摇头,怔怔地凝视她,“没有,王上听闻是我救的你,立即便赏赐于我,只是我终日里忧心,见不到你,所以清瘦了些。”他说着话,笑起来,让她不要担心。
枝兮拉着他坐下,看他腰间的流苏牙牌变成鎏金牙牌,顿时明白,殷非的赏赐,非同一般。
不寿并不在意这个,他笑着抚摸腰间牙牌,说:“有了这个,以后我替你办事,就更方便了。”
枝兮点点头,问他的伤。
他笑:“我早就好了,倒是你,一直闷在殿里……”
话未说完,听见她铜铃般的笑声,“可是有王上陪我。他会替我解闷。”
不寿苦涩地笑了笑,低下头问:“枝兮,还是你聪明,想要什么,便真的得到什么。”
王上对她的好,他早就听闻了。
真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
她大概是得到了王上的爱慕。
不寿叹口气。还好,还好她得到了。
差点去了半条命。
他想起正事,同她道:“邱玉楼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枝兮皱起眉头。
她这三个月,光顾着和殷非玩,差点忘记邱玉楼这个小蹄子了。
不寿继续道:“今天一听闻你开殿,她便立马找上我,重金托我,希望让我为她做件事。”
“哦?做什么?”
“她说她要见你。”
枝兮没有拒绝,“我闷了这么久,是时候找点乐趣了。”她吩咐宫人:“去取王上赠与我的宝石匕首来。”
第125章 双更合并
邱玉楼几乎快要被噩梦折磨死。自邱枝兮醒来后, 她日日提心吊胆,就连做梦都梦见邱枝兮向她索命。
殿外半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魂不守舍。
文夷夫人的下场历历在目, 她不想像她那样惨死, 更不想落得碎尸万段九族被灭的悲惨结果。
还好,邱枝兮也在她的九族里。为了家族荣华富贵, 她该对她这个长姐手下留情。
邱玉楼甚至侥幸地想, 三个月都没动静,兴许邱枝兮不知道她参与了刺杀的事。
为了进一步试探, 她不惜重金买通不寿。
这个小太监,过去在邱家时守着邱枝兮母女过得苦兮兮, 越是过惯穷日子的人, 越容易被金钱收买。
果不其然。
他真的劝邱枝兮来看她了。
古话说得对, 有钱能使鬼推磨。邱玉楼将自己所有贵重的首饰全都找出来,希望能用这些讨好邱枝兮。
若邱枝兮没有怀疑她参与刺杀,那她就可以进一步笼络邱枝兮。或许, 她还能借着邱枝兮的势头往上攀攀荣宠。
宫女来通禀的时候,邱玉楼深呼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却怎么也掩饰不了自己的心虚。
邱枝兮已不再是过去唯唯诺诺的小姬妾,除了那张脸没变以外,她浑身上下的气势与姿态, 俨然已是另一个人。
“枝……枝兮……”邱玉楼想要喊她,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抖。
枝兮瞪她一眼,“本夫人的名字,也是你这等小小姬妾能喊的?”
邱玉楼挤出恭维笑容, 殷勤地走到她身边,忍气吞声地行了大礼:“拜见……拜见桃夭夫人……”
她刚弯下腰,膝上被人一蹬,没站稳,扑腾往地上跪去。
想要起身,撑地的手传来痛觉,一只精美华丽的五彩凤凰翘头金莲踩了上来。
邱玉楼抬眸,正好对上上头那人娇媚肆意的目光。
“就这样跪着罢。”
邱玉楼下意识喊:“枝……桃夭夫人……嫔妾有宝物想要献于您……”
枝兮黛眉微蹙,“哦?”
邱玉楼跪着不敢动,吩咐宫人将她的妆奁盒拿来,从盒里拣出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双手高举过头,恭敬奉上:“小小薄礼,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枝兮却没有接她的礼。
她伸手往妆奁盒里一抓,从宝石串子里挑出一根碧玺金珠步摇。
邱玉楼连忙笑道:“夫人若喜欢这个,拿走便是。”
枝兮将步摇拿在手里把玩,忽地开口说:“邱玉楼,你还记得这只步摇是怎么来的吗?”
邱玉楼想起什么,顿时脸色煞白。
她往前爬,还没碰到邱枝兮的裙角,便被人拦住。邱玉楼急急辩道:“枝兮,从前都是我的错,你……”
枝兮没有听她说完,继续往下说:“这只步摇,是我母亲被抢做邱家侍妾后,辛苦侍奉邱家人十几年,唯一得到的恩赐之物,对于她而言,这已是最贵重的首饰,她本想留给我做嫁妆。”
邱玉楼低下头伏在地上。
头顶上邱枝兮的声音很是冰冷,“我母亲三十二岁寿辰那日,戴了这只步摇,你见了,当即就要抢。她不肯给,你便假意摔倒,将罪名安到我母亲身上,一百板子打下来,母亲她半年都没下过床。”
邱玉楼几乎头叩地,“我年幼不懂事……”
枝兮摔了步摇,那步摇砸下来,尖尖的一头直往邱玉楼的手背上钻。
邱玉楼来不及躲开,手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本以为自己隐忍至此,邱枝兮会见好就收,如今见枝兮没有半点想要和好的意思,压抑多时的大小姐脾气顿时爆发:“邱枝兮,你不要太过分。”
枝兮轻笑起来,“我过分?这些年你对我和我母亲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过分?”
邱玉楼想要辩解,却找不出措辞。
她确实从没有将邱枝兮和她的贱妾母亲当做人看,可是,就算当年是父亲将她那个贱妾母亲抢回来的,那又如何。做邱家的小妾,难道不比当一个舞姬强得多吗?
他们邱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她们就该老老实实地认清自己的身份,感恩戴德才是。竟然以怨报德,实在是下贱。
邱玉楼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懒得再做戏,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邱枝兮,没有我,你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别忘了,当初是我点你入宫陪嫁的。”
此时殿内宫人已全部被遣下去。
枝兮身后就跟着个不寿。
邱玉楼指向隐在阴影里的不寿,笑:“还有你,若不是我的缘故,你怎会成为内侍监掌事,你们俩能有今天这般造化,全亏了我。”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昂起脑袋对枝兮道:“是我将你拉入正途,要不是我,你如今还不知嫁给谁,或许早就成为平民小卒的妻子,哪里能享受这般荣华富贵。”
她说得来劲,理清其中的姻缘后,认为自己对邱枝兮的恩情,如同再造之恩,抵得过刺杀一事。
邱玉楼最擅长强词夺理,从小到大她欺负邱枝兮惯了,就算一时害怕,用歪理站住脚后,也就不怕了。反而试图用从前在邱府的气势压住她。
邱玉楼等了片刻,不见对面人回应,以为她怕了,放眼望去,却发现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细细把玩刀柄,若有所思。
枝兮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
要不是邱玉楼提醒,她都快忘了。
当初邱玉楼点她陪嫁入宫,纯粹是因为想要捉弄她。邱玉楼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有心上人的事,跑到她跟前笑:“邱枝兮,你是不是想嫁给那个人?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邱玉楼不知道,就算她不点她入宫,她也如不了愿。
清雅高傲享誉天下的名士,出身燕国王室的公子遇,又如何会将一个低微的舞姬之女放在心上。
没有入宫的事,他也决不会娶她。
枝兮轻声道:“不寿,我烦她,你替我掌她嘴。”
不寿立刻上前,邱玉楼被逮住,被扇了一掌又一掌。邱玉楼愤恼至极,她冲枝兮喊:“怎么,我勾起你的伤心事?是了,最初入宫的时候,你还想着掩盖自己的美色为他守身如玉,邱枝兮,我得不到的人,你也别想得到,好好做你的宠妃,好好伺候你的王上,好好为我们邱家光宗耀祖。”
枝兮抽出匕首,刀背拍上邱玉楼的脸,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语气一转,开门见山:“文夷夫人刺杀我的事,有你一份。”
邱玉楼愣住。
随即喊道:“是又如何?可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不敢再动,因为刀锋已抵住她的脸。
枝兮:“知道我为什么不向王上陈禀实情吗?”
邱玉楼余光睨向近在咫尺的匕首,呼吸急促起来,“因为我是你长姐,是邱家人。”
枝兮摇摇头,“不,因为我想留着你慢慢折磨。”
说完,她转动匕首,往里一送,不费吹灰之力,便划破了邱玉楼的脸。
一刀接一刀,鲜血横流。
数秒后邱玉楼尖叫,“邱枝兮!你放开我!”
邱枝兮从妆奁盒里拿出一面小镜子,让邱玉楼直视镜子里被毁容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快……快宣御医!”
邱玉楼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把划破她脸的匕首此时已经抵上她的喉咙。
这一刀下去,就不再是毁容,而是夺命。
枝兮娇莺初啭:“你叫啊,怎么不叫了。”
邱玉楼浑身直哆嗦,看恶鬼一样看过去,“邱枝兮,你要是敢杀我,我定让你与我一起陪葬。”
枝兮哇地一声,“真的吗?我好害怕,长姐,你想做什么呀?”
邱玉楼:“若我死了,你与公子遇的事就会被王上知道……”
她话未说完,便听到枝兮笑声清脆,她一边笑,一边用匕首划来划去,嘲讽:“邱玉楼,真不知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竟妄想用这种事威胁我。”
邱玉楼往镜子一看。
她的脸已不再是脸。火辣辣的痛觉铺天盖地而来。
晕过去之前,她听到邱枝兮吩咐人:“将邱姬打入地牢,每日按时十大宫刑伺候一遍。”
十大宫刑,受一遍已无人样,每日一次,完全生不如死。
邱玉楼想喊,可她痛得喊不出声,再次醒来,才发现,她的舌头已被拔掉。
这边,邱玉楼刚被打入地牢,那边便有人将密信送到殷非跟前。
殷非打开信看了一行,便不再往下看,他甚至没有看信上所言的旧情人是谁,就直接一把火将信烧掉,顺带着将送信的人给处死。
他已经尝到过失去的滋味。
不想再尝第二次。
邱家的人听闻邱玉楼被打入地牢的事,立马差人入宫求情,仗着枝兮姓邱,再如何也不会害本宗本族,言辞恳切,希望枝兮能念在姐妹之情,放邱玉楼一条生路。
等了几天,迟迟没有等到回应。邱家的人又差人传话,竟以邱母性命要挟,让枝兮立刻在王上跟前为邱玉楼说好话。
枝兮看了信,丢到一旁,问不寿:“事情都办好了吗?”
不寿道:“我早就派人将伯母接了出来。”
枝兮点点头,“他们竟还不知死活地指责我升为夫人后,没有为邱家求名求利。”她抬头愤然对他说:“不寿,我不需要这样的家族。”
不寿跪在她身边回话,他已经习惯仰头望她,听她发号施令。
“那就不要了。”他想,反正邱家从未待她好过,留着也没用,“待我在前朝安插些我们自己的人,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将他们全部铲除。”
她嫌太慢,提裙站起来就要往外去,“不,我去找王上,他会为我做这件事。”
不寿没来及伸手,她就已经小跑着迈出殿门。
她现在住在殷非的寝殿,与政殿近得很,殷非正在与诸侯商议祭祀的事,宫人匆忙进来相禀:“王上,桃夭夫人求见。”
诸侯一怔,纷纷看向殷非。
殷非咳了咳,刚才嫌祭祀啰嗦的不耐烦模样瞬时消失,开口道:“让她在殿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