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寿跪在她身边,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他留不住她,可还是想试试。
临死前她看清他的脸,第一次夸他:“不寿,你长得真好看。”
不寿眼中满是泪水,笑道:“当初你不就是瞧着我好看,才将我从路边捡回去的么?”
她也跟着笑起来,“是了,我竟差点忘了。”停顿数秒后,她继续道:“不寿,谢谢你守了我一生。”
不寿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应该的。”
永昌十六年,大盛国君王后先后仙逝,年仅十岁的太子登位,在众臣的辅佐下,大盛朝蒸蒸日上。
脱离世界的时候,通灵玉好奇问:“主人,你为何不问我这个世界的劫点是什么?”
她挥手将它招至身边,“都已经渡过去了,何必再问。”
通灵玉惊讶道:“原来主人早就知道公子遇的叛乱便是这个世界的劫点。”它想起什么,又问:“主人这次为何又是满分?”
“宿主生命中的三个男人,一个为她而死,一个和她同眠,一个为她守护终生,这样还不能满分,你说要怎样才能满分?”
通灵玉立刻识相地闭嘴。
“走吧,去下一个世界。”
第133章 三更四更不寿番外
(一)
不寿是个孤儿。
除了一个名字, 他一无所有。
他母亲是个歌姬,给他取这个名字, 告诫他将来千万不要用情太深, 否则沦落到她这个下场,一辈子就毁了。
他从小在风月场合长大, 见惯世态炎凉, 天下负心人何其多,情啊爱啊, 再如何诱人,也抵不上一顿饱饭。
自懂事起, 不寿就告诉自己, 他这辈子要爱银子, 爱富贵,要活得长命百岁潇洒一生。
绝不会为谁,情深不寿。
(二)
不寿十三岁那年, 他所在的勾栏院换了主人,是个肥头大耳的商人, 说要引贵客,让他去当兔儿爷。
不寿不肯,悄悄地逃了出来。他虽然平日里靠替姑娘们拉客跑腿过活, 但生的一身傲骨。
宁愿饿死,也要坚守底线。他一个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要被男人压在身下亵玩。
他知道自己将来肯定能做成一番大事,所以现在更不能为几斗米弯腰。以后他要成了传奇, 别人扒出这段事,他还怎么名垂青史。
不寿一直觉得自己很有骨气,直到他饿了十天。
逃跑的时候太过害怕,没敢回去拿盘缠,听到消息后不要命地往外跑,身上统共一枚铜钱。
一枚铜钱,半个馒头,撑了十天。
不寿睁眼闭眼全是香喷喷的烤鸡,饿啊,饿得他抓起一把土就往嘴里塞。
差点没呛死。
不寿实在饿得不行,只能学人当乞丐,往城墙脚下一蹲,希望能讨枚铜钱。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讨饭讨了一天,什么都没讨到,反而被别的乞丐毒打一蹲。
黄昏渐近,不寿倒在地上,看着天边烧红的云霞,心想这或许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夕阳。
他不被人打死,也要饿死。
真是笑话,他还没开始施展自己的宏图伟业,怎么能就此死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犹豫要不要回去卖身求荣。随便是谁都行,只要给他一口饭吃,让他能够活下去。
大概老天垂怜,就在他快要奄奄一息的时候,忽地闻到糖人的香味。
不寿猛地睁开眼一看,眼前多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蹲下身凑近,像是在打探什么新奇事物。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他躺着的地方正好挨着蚂蚁窝,她是来看蚂蚁搬家的。
求生的欲望使得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糖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哇地一声吓哭,正好对上他的脸,她愣了愣,立马就不哭了,擦干眼泪,伸手朝他脸上戳去。
“你虽然脏了点,但是还蛮好看的。”
不寿转过身,低下头专心地啃糖人。糖人就那么点,舔两口就没了。他一回头,小姑娘还在原地,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仿佛清泉一般透澈。
“我以前被家里人罚的时候,也有过好几天没吃饭的日子,你虽然抢了我的糖人,但是我不会去报官。”她站起来拍拍衣裙,“我身上还剩一枚铜钱,给你吧。”
不寿想,这个小姑娘可真蠢,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奶娃娃。
她要走,他忙地起身,没有力气,起不来,就伏在地上爬。
她走了一路,他爬了一路。
最后她停下来皱眉看他:“你为什么跟着我?”
他嘴里刚尝了蜜,说出来的话格外好听,“你是神仙下凡,所以我才跟着你。”
她果然开心地笑起来:“我不是神仙,你认错了。”
他趁机恳求她:“我没有地方去,菩萨救救我。”
她想了一会,点头,“好吧。”
他掩住眸子狡黠的笑意。
老天爷待他真好。这么快就让他飞黄腾达。只要能讨这个小姑娘的欢心,说不定他就能借势往上爬。
勾栏院的人都说邯郸处处有黄金,果然没说错。
(三)
不寿很快为自己的天真无知感到绝望。
他想攀个富贵人家,天天好吃好喝,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要反过来养活别人。
小姑娘姓邱,乃是邯郸邱家的姑娘。虽然沾了邱家的边,但过得却是贫苦日子。
邱家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小姑娘,甚至有些厌恶,他来了好几天,不见任何人伺候她。她和她的母亲住在一起,挤在一间破烂不堪的矮屋里,所有的活计都要自己动手干。
“不寿,你去劈柴吧。”
“不寿,你去打水吧。”
“不寿,你去淘米吧。”
自他来后,她顺理成章地将手头上所有活交给他。她捡他回来,是为了让他伺候她。
她为了享受做千金小姐的滋味,不让他唤她的名,认真严肃要求他,恭敬地唤她,“邱大小姐。”
邱母靠做针线活卖绣帕挣家用,邱家给的那点子月例,养狗都不够,更何况是养人。
她神秘兮兮地和他说:“不寿,咱俩上街表演胸口碎大石,挣到的钱我们对半分。”
他当然不答应。
“那可怎么办,家里揭不开锅了。”
她很是苦闷,这时候后悔起来,“早知道那天我就不将那枚铜钱给你了。”
他知道那枚铜钱是她身上最后的积蓄,存了一年,没舍得用。他有问过她,为什么会给他铜钱,还带他回家。
她回答得一本正经:“因为你好看呀。”
不寿思来想去,决定出外想法挣钱。
不是为了邱家母女,是为了他自己。如今有个下榻的地,他对邯郸也摸熟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小毛头。
在勾栏院时,姑娘们就夸他聪明,会挣钱。他在各家有权有势的府门前蹲了半个月,而后想到了赚钱的法子。越是乱世,就越是有人想要做英雄豪杰,每日来往于各大家族前的有志之士络绎不绝,他们都想获得赏识成为谁谁谁的门客。
邯郸各大家族每日定时发放客人名额,限额二十个。不寿干了一个月的苦力,腰都要被压断,终于挣到一套新衣裳新靴子的钱。
他给钱让街上的小乞丐排队穿行头,一个个去领各大家族的客人名额,然后将名额抬高价,转手卖给那些急着求见各家主人的有志之士。
他很快赚得盆丰钵满。
他想搬出小破屋,重新另起炉灶。守着这对母女过活,她们迟早会拖死他。
他来邯郸,是为了出人头地,不是为了做善事。
不寿在外挣钱的事,没有告诉她们,只是拿出银子来,让她们买衣裳首饰,又另外给了邱枝兮十两银子,就当是报答那日她的糖人之恩。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不寿,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不义之财如流水,就算饿死,也不要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他听着只想发笑,告诉她自己要搬出去的事。
她听完后竟然哭起来,“不寿,是不是我总让你干活惹你不高兴了?”
他摇头,“没有。”
她擦擦鼻子,哭得一抽一抽的,“那是不是我总让你唤我邱大小姐,你觉得生分?不寿,我没有把你当下人,以后你想怎么唤我就怎么唤我,你别生气。”
他说:“我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
他搬出去没多久,便被人逮了起来。因为私下贩卖各大家族接见客人的名额,旁人妒忌他生财有道,将事情捅破,告到官府,又托关系,要将他往死里弄。
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抱着必死的决心,在牢里吃完了最后一顿饭,许愿下辈子投个好胎做纨绔。
却没想到竟有人来救他。
邱母将他从牢里赎出来,他重新回到小破屋,发现邱枝兮躺在床榻上,头上缠着纱布,面无血色,气息奄奄。
她唤他的名字:“不寿,你回来啦。”
他这才知道,原来她为了救他,闯进邱府大门想要求见邱老爷,被邱家其他的少爷姑娘瞧见了,将她打个半死,她撞得头破血流,差点没命,总算惊动邱家老爷。
她求了恩典,跪谢的时候晕过去,被抬着出了邱府。
不寿活这么大,只学会忘恩负义这一件事,他已经将辜负与欺骗当做求生本能。他甚至引以为荣。
可是这一次,他看着床榻上的邱枝兮,忽地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过活了。
她冲他笑,笑容苍白无力,“不寿,回来了就别再出去,外面很危险的。”
他点点头:“我以后哪都不去了。”
(四)
春去秋来。
他守着邱家母女过日子,再也没搬出去过。
以前的赚钱法子行不通,他就找其他的门路。偶尔被人毒打过几顿,还好最后能挣到钱,不至于靠她们养他。
他们住的地方离邱家大府很远,他人机智聪明,懂得讨好大府的人,久而久之,也能在大府捞到碎活干。
大府的人很不厚道,总是克扣他的工钱,缺斤短两的,好在他不计较,全当是活络关系。他知道邱枝兮很想要进大府瞧瞧,她想尝尝做千金小姐是怎样的滋味。
他趁着自己入大府干细活的功夫,悄悄地带她潜进去。
小花园无人的角落里,她来了玩心,让他扮作富贵公子哥,照着话本上的演。
别的小姑娘爱看情情爱爱,她不一样,她喜欢看劫富济贫。
“你是个作恶多端的纨绔,我是个身怀江湖绝技的女飞贼,那一日你见我美貌绝世无双,动起色心来,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想要欺负我这个柔弱女子,没想到却被我一掌打趴下。”
她自己说着说着觉得不好意思,捂嘴咯咯笑,伸手去扶趴在地上的他。
忽地迎面走来一堆人,是府里的少爷姑娘。
为首的是邱家大小姐,她一见到他们,当即命人将他们逮起来。
“谁放这个小贱人进府的,仔细别脏了我邱家的地。”
别府的表小姐说:“她母亲是不是那个人尽可夫的家奴舞姬?你们邱家的小野种,原来就是她呀。”
他听到她伤心地哭起来,“不准说我母亲的坏话。”
有人见她回嘴,抬手就准备打人。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挣开桎梏,像头蛮牛一样将人顶开,拉起她就跑。
跑了没几步,她被石子绊了脚,重重跌下去,再起身的时候,人已经追上来。
他下意识将她挡在身后:“她毕竟是邱家的姑娘,还请诸位小贵人高抬贵手。刚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跪着让你们打。”
他早就学会委曲求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懂得这个道理。
她们显然看出他想要保护她的意图,笑得更加大声,“小乞丐和小野种,绝配。”
他将她护在身下,任由她们拳打脚踢。她吓得瑟瑟发抖,攥着他的衣袖不敢放手,眼里满是泪水,担忧地望着他。
他一边挨打,一边冲她笑,无声地告诉她:“不痛。”
她们打完了,觉得不过瘾,又命人将他们分开。
他被迫与她面对面。
他看见她被人拽起头发,往他这边靠近。
“嘴对嘴,亲一个。”
唇边温热贴上来的瞬间,他忽地忘记挣扎。
不寿睁开眼,眼前人净白的肌肤吹弹可破,浓黑的长睫如蝶颤抖,他心头猛地被什么撞了一下,酥酥麻麻,脑海一片空白。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哭,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揉得眼睛都肿了,她还是哭个不停。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埋头回味刚才的吻,不敢抬头,怕她发现端倪。
等到了屋门口,邱母唤她,“枝兮,你怎么了?”
他往前一瞧,这才发现,她满嘴都是血,为的就是擦掉刚才那个吻。
从这天起,她再也不跟他去邱府,她甚至不再单独和他待一起。他递碗给她,她都得犹豫许久才肯接。
他知道为什么。
为了让她安心,他特意和她说:“我只是将你当做妹妹,那日的事,就当做没发生,以后谁也不准提,好吗?”
她脸皮薄,声音蚊子叫似的:“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那日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他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等她一走,他敛起神色,将藏在袖里的木雕人像拿出来。
他看了许久,最终叹口气,将木雕人像扔进火里,烧得一干二净。
怕她疏远他,不敢留任何念想。
反正她在他心里,随时都能翻出来想,闭眼做梦能想,睁眼看她在眼前依旧能想,想她没有将朱唇擦破,想她羞羞怯怯地告诉他:“我不要当你妹妹。”
他心底能藏很多事,每一件事都有她,他自己知道便行,与她无关。他不需要她知晓。
(五)
日子过得飞快,不寿很快就十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