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不明所以看了她一眼,她恍然未觉只是哭,老人慈爱的摸了摸她头顶的发,佯怒的质问萧玦“你可是纳妾委屈了丫头?”
萧玦诧异之色溢于言表,垂在身侧的手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抽泣着回望了他一眼,他抵唇轻咳微微感觉十分好笑。
二人如此光景真若一对新婚拌嘴等候长辈数落的小夫妻,扶黎自知失态咬着嘴唇道“他…他对我很好,只是许久未见太皇太后,我…”
“什么太皇太后,应该是皇奶奶。”老人瞧着他俩的小动作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打趣的纠正扶黎的错误。
她侧目看了一眼萧玦,他点了点头,扶黎犹豫良久才吞吞吐吐的道“皇…皇奶奶。”
“这就对了。”老人慢慢牵起萧玦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之上,双手紧紧攥着二人的手了无牵挂的说道“改日让你父皇下道赐婚圣旨,早日完婚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到萧玦缓缓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又乍然松开。
一晃十年,太皇太后的记忆似乎一直停留在十年前,不知道是他们瞒的太好,还是她难得糊涂自始至终不愿承认那个残酷的事实。
此时几个太监搬着两盆白海棠进殿,为首的一位打千回道“太后娘娘遣奴才送来两盆白海棠,言,花香馥郁、素净典雅,太皇太后应会喜欢。”
“把那两盆蜀葵换下来吧!”凌姑姑忙招呼着安置好白海棠,赏了小太监一些碎银子打点妥当方朝着太皇太后说道“这两盆白海棠,花朵稀疏有致,确实合了你的心意。”
“曦箬最是乖巧懂事,大方得体。”她拍了拍扶黎的手“司徒家出来的丫头都不错。”
说着捻了一块芙蓉糕尝了几口继续道“看到这白海棠,我倒是想到毓儿跳的“舞月”,一身白色舞衣,天仙般标致的人儿,就像国色天香御园里的白牡丹花,真真可人疼。”
白色舞衣?舞月?她何时穿过白色舞衣跳舞?隐隐似乎又有那么一丝印象,胡乱学过几天舞,母亲自凤还裳替她和姐姐做了两件极美的舞衣,她对那件白色的爱不释手,喜滋滋的穿上跑到他府上“献舞”…
古稀之年老人家毕竟精神不济,老眼昏花,多思少眠,吃了几块芙蓉糕拉着二人聊了许久,方觉疲乏。
由凌姑姑搀扶至内殿,扶黎帮忙服侍她睡下,最后临走之时忽然一把拉住扶黎的手痛惜的说了一句“丫头,你们受苦了。”
扶黎不知是老人神思恍惚之言还是这皇宫内院也许没人活得比她更明白,终是强忍眼泪点了点头。
出了露华台,萧玦转道去了凌云亭,巍巍宫墙,绵延皇城,负手而立,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扶黎侍立在旁,也许萧玦远不是看上去那样荒唐,他的毫无章法事后仔细考量似乎是最好的结果,若真是如此,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他骗过所有人甚至骗过自己,这般城府不及细想就脊背发冷。
“你…”
“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为什么哭?”
此一言让她受宠若惊慌忙跪在地上回禀“奴婢只是想到了已故的奶奶。”
“起来吧。”他难得温和的笑了笑,眉眼之间阴鹜散去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奈“皇奶奶许久不曾这般高兴了,她一向最疼二哥,近年总把朕瞧成二哥的模样,大抵这一众兄弟当中,只有朕和二哥模样相仿。”
她起身之时略略感觉头疼发晕,神志也开始不怎么清明,暗自苦笑,何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奴婢模样与毓儿相像?”
萧玦嗤笑摇了摇头“朕虽从未见过她,但二哥留下一副丹青,巧笑倩兮、明目皓齿、绝代佳人,朕也奇怪皇奶奶为何会错认。”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毫无因由,无从解释,看了一眼萧玦遂岔开话题说道“奴婢替贵妃娘娘向皇上确认一件事。”
“何事?”
“腾龙阁初绽的绿玉牡丹皇上可曾赠予宫内的某位小主?”她脑中慢慢开始一片混沌,内力似乎也无法凝聚。
“朕不记得了。”他寻思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皇上日理万机,不…不记得…实属…应当。”扶黎步伐虚浮,踉跄了几步,一双温热的大手扶住了她,疏离冷漠,鼻尖充斥着浅淡的白梅花香夹着着淡淡的书墨气息。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让她魂牵梦绕至今的他,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她笑着慢慢抚上他的眼角脱口而出“珞哥哥。”
拼命压制体内不受控制汹涌而出的力量,最后只能动用剑阁心法方稍稍恢复清明之态,头脑清醒之后结果呼之欲出,巫蛊之术!
☆、赤练
扶黎的手颤抖着停留在萧玦的眼角, 他定定看着她的复杂莫名眸子,左手虚扶着她的胳膊皱眉问道“怎么了?”
稍顿片刻惊慌失措的跪地请罪, 避他不及,距离他三尺之外,萧玦虚扶在半空中的手讪讪垂下, 冷笑看了她一眼。
“皇上可相信鬼神之说?”
“司徒漱毓?”他挑眉斜睨了她一眼似真似假的说道“朕倒是觉的司徒漱毓一直活着,不然岂不是枉费了二哥的心思,你说呢?”
“奴婢不知。”她今日着实摸不准萧玦的心思,唯唯诺诺的回道“皇上圣明。”
扶黎低垂着头跪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萧玦不说话她只好动用玉女心法闭目调息, 蛊毒慢慢侵蚀心脉,速度之快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萧玦似乎一直等她说些什么, 最后终于耗尽最后一丝耐心,一角黑色龙袍在她面前顿了顿冷哼一声大踏步离开,淡淡丢下一句话“回去告诉贵妃, 宓妃一案朕三日之后必要一个结果。”
扶黎待他走远方慢慢起身, 脚间力道似有千斤重, 渗出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纱衣。
走下凌云亭穿过荼蘼架,流水潺潺,了无人迹, 她跌跌撞撞靠在一颗合抱粗的西府海棠树下念了追音诀,知会白翎。
而后掏出一枚银针刺破十根手指,暗红色的血珠顺着指尖流至掌心,她似乎感觉到蛊虫在血液中蠕动的气息。
玉女心法强大的气泽逼得蛊虫无处可退, 最后硬生生被她逼到左手掌心,快速封了穴道,自掌心处蔓延开来的一团黑气缓缓侵蚀至手腕萦绕不散。
大口喘了几口气,总算用内力把体内到处游走的蛊毒自右手指尖逼了出来。
白翎赶到之时,扶黎靠在西府海棠树下凝神调息,粉色花瓣落了满身,身侧是大片黑红色的血迹,右手低垂在侧,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流着血,她大骇“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睁开眼睛瞧着右手黑红色的鲜血已经变成殷红,方松了一口气虚弱的说道“有人对我下蛊。”
“你强行用剑阁术法逼出来了?”白翎用帕子擦拭着她额头的冷汗,扶黎勉力一笑,左手往衣袖里藏了藏。
白翎走到泉边浸了一下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着她的右手,她本以为出了剑阁可以好生休养一下小姐虚耗过度的身子。
前段日子追魂令发,魔音谷暗中阻挠,致使大宫主魔根不受控制,二宫主也丢了半条命,如今入宫不过短短时日,劳心劳力、波折不断。
“蛊虫岂是可以逼出来的?这次的蛊毒着实霸道,险些侵入心脉。你去清影山庄知会子澈便好。”
“是。”
左手那团黑气越来越重,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她已不能继续掩饰,双指拂起几片落花,海棠花瓣若利剑自她手腕处划过,暗黑色的鲜血泓泓流出,一道紫色的光芒一丝一缕在指尖萦绕,慢慢透明沁入皮肤,黑气渐渐散去。
白翎瞠目结舌的说道“小姐!这蛊毒太过古怪。”
她冷冷一笑“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谁下的蛊?”
看来那晚并非喝醉而是巫蛊引起的幻象,天胤?挣扎着起身,随意就着帕子草草擦了擦血迹“我也不知道。”
白翎瞧着扶黎苍白的脸色自然心疼“蛊毒未解,旧伤未愈,小姐应出宫去清影山庄调理一番,云公子他若……”
“几道伤口罢了,不妨事。我自会解决,死不了。”她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骤然打断白翎的话,一如以往无数次对这副身体过度精气虚耗的恍若未闻,沉声吩咐“你不许多嘴。”
白翎点点头用帕子帮她把包上左手几道伤口,她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无论是杀伐决断还是虚以为蛇,箭无虚发。
“贤妃与小公主当年是如何死的?”剑阁术法使霸道蛊毒得以强行压制,扶黎此时已与常人无疑,弹弹袖口的落花面无表情的问道。
“贤妃,礼部尚书王越嫡女王芷妍,宣和六年入宫,封为贵人,次年林清薇晋为淑妃,为避嫌王芷妍亦晋为慧嫔,宣和十年三月三日诞下嘉和公主,晋为贤妃。
嘉和公主先天不足,九月四日夭折,同年十一月十五贤妃病故。
此为外人道也,属下查实当年小公主与贤妃皆死于安梦香。”
“安梦香?中毒者嗜睡多眠,体虚无力,贤妃刚刚生产有此症状不会有人起疑,长时间吸入安梦香身体亏空,侵入心脉,沉睡而亡,除去心口一点殷红朱砂凝结,与正常死亡无疑,好“干净”的手段。”
风平浪静笑语嫣然的后宫掩饰了多少无辜的冤魂,华丽的躯壳下是一个巨大的牢笼,白骨皑皑,阴谋算计,这宫廷不过是又一个修罗场罢了。
“安梦香本就比普通安神香多出一味五针子的香料,炉灰深灰色有黑色杂粒,常人不易分辨,晶玉斋除了贤妃生前贴身宫女今儿,所有奴仆三年之内皆无缘无故死亡,小姐,此事…”
白翎附在扶黎耳边小声说明所知缘由,她皱眉无力叹了口气“竟然是她?”
看着扶黎越发惨白的面色张口欲劝她好生保重身子才好,那般霸道的蛊毒在体内多留一刻便是祸害,最终不过低头用袖口拭了一下眼角的眼泪,她是她如影随形的影卫,只有服从而已。
她不知此次任务究竟是什么?剑阁一向不插手五湖十六国的朝堂、江湖,各门各派隐姓埋名各司其职,非追魂令不出,自三月桃花盛放始,剑阁隐卫仿佛以虚无的无名轴心井然有序开始运行,其实细细想来难得清静,与世隔绝的日子竟然是在云府。
夕阳斜照燕归巢,卷帘西风棋生凉。
扶黎踏着一地晚霞自宸华殿回到梨花落,青鸾卷起竹帘在窗前置了一方软榻,红泥小火炉煮着清泉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夕阳透过雨过天晴色阮烟罗窗纱打在萧辞的身上,极淡极淡,朦胧不清。
旁边跪着一黑衣女子替他把脉,听到脚步声响,萧辞抬头温和的问道“怎么回了?”
扶黎怔怔然看着那名女子,黑眸对上萧辞的眼睛,戒备的看了羽墨一眼,不知怎的不愿回话。
“绝心蛊作用竟然减弱了?”羽墨锁眉继续探脉,忧心忡忡“我需请示一下义父再做定夺。”
萧辞无悲无喜慢慢用袖口遮住苍白瘦弱的手腕,红泥火炉的清泉水沸腾着溢了出来,浇在火炭之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差错,你把心思用在我吩咐你的事情上便可。”
“这次恐怕由不得你!”羽墨豁然起身语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萧辞仍旧是淡然以对的态度,双手往火炉前伸了些许。
所有的怒气一瞬间转为满满的无奈与心疼,柔了语气“宫里的事我自会料理妥当,你无需忧心,绝心蛊今年着实怪异反复,亦容不下半点马虎。”
她一双魅惑的眸子斜勾着打量了扶黎几眼,扶黎近前几步绕过九折屏风入内拿来白虎毯子盖在他的膝上,撤了红泥火炉投了一些木炭,火势顿时旺了不少,接着沏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羽墨稍稍拭了一下额间的薄汗,萧辞道“景皓昨晚受了一点轻伤,你去看看吧。”
躬身一礼瞥了扶黎一眼打帘而出,步子颇有些急促,室内重又恢复安静,只闻梁间燕子啾啾嬉戏的声音。
天色暗沉下来,她沉思良久问道“王爷,我身上可还有你认为值得交换的东西?”
“你需要交换什么?”
“救命之法!”
萧辞抬头笑了笑隔着迷蒙的夜色她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把烛火点上吧!”
她自嘲的摇头,脚步窸窣,一盏盏灯笼次第而亮。
“所习武功师出何门?亦或你的真正目的?”清淡的话语,清淡的笑意,她冰冷无波的眸子如破碎的冰凌,竟然渗透出几许杀意。
“王爷说笑了。扶黎既是扶黎。”她含笑维持最后一点笑容,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掩饰的完美无瑕。
“你帮我把那个书匣拿过来。”他含笑打量了她一眼,沉静如水的目光似乎想洞穿她此刻所有心思。
扶黎走到案几旁边,书匣装了满满的书简十分沉重,她试着搬了一下左手丝毫用不上力气,内力似乎越发不受控制,愈加浓重的黑气挣扎着破茧而出,掌心的蛊虫丝毫不安分蠕动,整个左臂形同摆设“王爷要看哪部书简?”
“桫椤志。”
右手翻捡了几下,在最底册看到一卷并未整理完全的半册书简,乃是偏僻生涩的古尹字,少时萧珞曾亲自教授她古怪晦涩的古尹字,如今勉强识得。
拿起半册竹简递给萧辞,他接过书简沉略微看了看“你识得古尹字?”
“故人所授。”
萧辞翻弄书简的手停了下来“左手怎么了?”
“没事。”
“伸出来我看看。”他不依不饶的说道,她面无表情退后几步被他一把扯住左手。
触手温润濡湿,浓烈的血腥气不加掩饰充斥而来,手心系着一方帕子已被鲜血浸成暗红色,她挣扎着欲挣脱他的掌控。
萧辞用力攥紧她的手心,内力过处,黑气肆起,慢慢自伤口处缓缓渗出“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