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眸色暗了暗瞥了一眼林清薇的方向笑道“这么说爱妃要降罪与自己不成?”
白媚儿脸颊飞上一朵红晕娇嗔道“皇上惯爱打趣臣妾。”
“启禀贵妃娘娘,皇上,竹溪姑姑道太后娘娘犯了头疾,这会子喝了太医开的房子刚刚睡着,不便相扰,凡事但凭皇上做主便可”葛菀自殿外入内回禀道。
萧玦微微皱眉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开始吧!”
白媚儿正襟危坐亲自帮萧玦奉了茶,更漏的滴答声响就像催魂夺命符扣得人心头如刀剜针扎凌迟一般疼痛,若是经由她之手与此案扯上些许关联无异于永堕阿鼻地狱。
“你们就代由本宫好好破一破这个宫中悬案。”白媚儿眼神示意葛莞等人,扫视殿内诸人嗤笑一声似乎对于宓妃一案不屑一顾。
萧玦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看了扶黎一眼,神色莫名,她一直低垂着头,恭敬有礼。
葛莞施施然走至正殿中央道“宓妃娘娘死于鬓角绿玉牡丹所含清毒,绿玉牡丹无异于一条关键线索,绿玉不过有三株,一株只开两朵,初开花瓣翠绿如翡翠,次开颜色稍淡如碧玉。
一株送去宸华殿经由贵妃娘娘赏赐给了淑妃娘娘,一株送至凤栖宫还有一株留在了腾龙阁,案发当日,腾龙阁的绿玉牡丹最后一朵已经凋零,凤栖宫第一朵初绽,最有嫌疑的应是送去紫薇殿那一株。
子时玲儿陪同宓妃娘娘去了紫微殿,而淑妃娘娘恰好去了晶玉斋拜祭已故的贤妃娘娘,那末绿玉牡丹出自紫薇殿,淑妃娘娘定是嫌疑最大。”
葛莞略微停了停,在座诸人闻听此言,或面露喜色,或惊异万分,或皱眉浅思,或不动声色,神态各异。
白媚儿捻起粉彩牡丹纹瓷盘中的雪花莲蓉糕旁若无人细细品着,而林清薇似乎也不以为意,确切的应该说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直直盯着半空中的一片虚无,似乎一阵风便把她吹散了。
“玲儿,紫薇殿的绿玉牡丹现在何处?”
玲儿怯弱的跪地回道“绿玉在折回缻铃轩的途中被娘娘扯碎了。”
“禀皇上,贵妃娘娘,故紫微殿的绿玉牡丹纯粹是有人混肴视听,奴婢查实宓妃娘娘所簪绿玉乃为初绽的翡翠色,那末便是腾龙阁与宸华殿的其中一朵。”侧立一旁的碧纹大大长舒了一口气,林清薇眼皮微动,看了碧纹一眼皱了皱眉,一抹悲色爬上眼角。
白媚儿接过葛芜递过的帕子拭了拭指尖“落花有情,春泥护花,既是皇上所赠,绿玉虽凋零,入土护花,方得始终。”
萧玦望了白媚儿一眼,她一双凤目流光溢彩柔声道“皇上可是把绿玉赐给了宁嫔,不想竟成了宓妃的夺命符。”
“宁嫔!”萧玦乍闻白媚儿此言皱眉想了想,顿感头疼欲裂,自心口泛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果真是你?”
☆、浮出水面(下)
宁嫔嘴角满是苦涩, 眼睛泛酸,泪眼婆娑之中跪在地上看着映入眼帘的一角龙袍, 金丝绣线,祥云龙纹。
这个她高高仰慕的男子,这个她陪伴了他八年的男人, 这个万民朝拜的君王,这个属于后宫所有女人的夫君,她敬他,爱他, 怕他, 她本想步步为营谨小慎微,不求一心, 但求用心,安安静静陪着他走完这一生,远远望着也好, 可惜终究是不能了。
咬紧牙关压抑住奔腾欲出的所有情绪, 清清淡淡道“是。”
“是?”萧玦重复了一遍, 冷冷一笑,拂袖之间桌案上的茶盏摔碎在地,滚烫的热茶水泼在了她的手背之上瞬间通红肿胀, 火辣辣的疼痛反而让心口锥心刺骨的痛意好受了一些,她微低着头,碎玉般的白瓷片划破她白玉凝脂的脸颊,楚楚可怜。
“皇上息怒, 臣妾瞧着宁嫔是有难言之隐,姑且听一听整个案件的缘由。”
宁嫔不可置信看着白媚儿,她又作何算计?她认了,她都认了,还不够吗?她不听她回禀的因由,她让她亲眼看着丽嫔受尽酷刑几乎被折磨成了疯子,如今竟要问了吗?
葛莞笑着看了一眼扶黎,她会意躬身朝上首一礼,方朝着宁嫔道“宁嫔娘娘不必着急,待奴婢细细梳理一下其中关节,是非对错自有皇上,贵妃娘娘裁决。”
白媚儿颔首点了点头,不咸不淡道“绿玉牡丹此为其一,如此看来确系出自风荷苑,这并不能证明是宁嫔所为,有可能是有人偷梁换柱也未可知。”
白媚儿最后一句话状似无意实则有意略微提高了音量,扶黎眉梢微扬自那人身上一扫而过,果然是从容不变。
扶黎这才继续道“案发当晚本应打入冷宫的丽嫔娘娘深夜前往缻铃轩自称向宓妃娘娘质问白色舞衣之事,子时方离开,宫禁森严,即便是深夜若想悄无声息自冷宫行至缻铃轩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知丽嫔娘娘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丽嫔就像断线的木偶,自黄花梨圈椅上哆哆嗦嗦蜷缩在地上,含糊不清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扶黎本就不欲多问也没有继这个问题过分深究,挑起了诸多疑问岔开了话题“子时,宓妃娘娘去了紫微殿,折回途中宓妃娘娘并未回缻铃轩而是去了晶玉斋,玲儿,对吗?”
玲儿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扶黎,她自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打开帕子里面包裹着一支青鸟点翠簪,拙朴典雅,一颗画龙点睛的黑曜石,整只青鸟宛若活了一般,在场诸人皆不陌生,在御园赏牡丹之时宓妃簪的便是这支青鸟传心事。
玲儿慌乱之色溢于言表,但更多的是无言的惊恐,仿佛避讳着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你曾说宓妃娘娘当晚簪的就是这支青鸟传心事,她既从未去过晶玉斋,为何这支簪子会遗落在晶玉斋的芙蓉花树旁?还是说是鬼魅作祟?”
扶黎最后一句话刻意放慢了语速说的意味深长,玲儿在听到鬼魅一词时紧咬下唇,满目惊恐,整个人痴颠一般结结巴巴道“贤妃娘娘…贤妃娘娘…来索魂了,皇上,贵妃娘娘,主子确实…确实去了晶玉斋寻淑妃娘娘。
当时芙蓉树下立着一位身披越缎绣锦披风的女子,娘娘…娘娘并未让我近前,只让奴婢出去候着,可…可…娘娘出来便如疯了一般,奴婢大着胆子朝晶玉斋的方向瞄了几眼…”
她越说越怕浑身开始颤抖,声音略带哭腔“那女子乌发垂至腰际,白色宫衣…大红金丝海棠绣满裙裾袖口…贤妃娘娘…是贤妃娘娘…主子回到缻铃轩便开始神志不清,只是说一些疯癫之语…折腾了三刻钟仿佛累了,神志也恢复了,便歇了。”
“一派胡言,实乃鬼语乱神之语,贤妃故去多年,索命?”萧玦脸色铁青,冷笑道。
“淑妃妹妹既然去了晶玉斋,是否也瞧到了贤妃的鬼魂?”白媚儿凝视着林清薇,如愿看到了她身子微微一颤。
林清薇慢慢转头看着她,声音嘶哑难听,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没有?那淑妃妹妹可曾遇到了宓妃?”
她这次没有回答,嘴角动了动,眨了眨眼睛低下了头,扶黎惋惜之色转瞬便过,看了一眼林清薇偷瞥了一眼端坐上首的萧玦,恭恭敬敬的说道“淑妃娘娘那晚应是从未去过晶玉斋吧?”
“你有何证据?今儿已为我家主子佐证,你莫要信口胡言。”碧纹按捺不住,一旦晶玉斋事情败露,私自出宫怕是也要瞒不住了。
“今儿,那晚你当真看清确实是淑妃娘娘?”白媚儿骤然提高音量问道。
“奴婢…奴婢只看到了一角越缎绣锦,因着越缎绣锦丝线特殊,月光之下流光溢彩,是以奴婢十分肯定就是越缎绣锦,大抵是淑妃…”今儿越说越没有底气,最后一句话含糊其词没有了半丝声音。
“内务府所载,越州所供越缎绣锦共十匹,凤栖宫三匹,宸华殿三匹,紫微殿一匹,庆华宫一匹,缻铃轩半匹,风荷苑半匹,玉漏轩半匹,存梅堂半匹,嫔位以上如此分配,此十匹花色各不相同。”葛芜恰合事宜的捧着雕花木盘呈上一件越缎绣锦的披风,原本详尽的把越缎绣锦的分配说的分毫不差。
木盘中的披风紫色的底子绣满了银绿色缠枝通心草花纹,底下用金线滚了一圈连云双福,今儿抬头看了一眼确定道“奴婢那晚所见就是这件披风,虽底色未看清,但通心草的花纹在朦胧月光下亦是辨识的清楚。”
“司衣坊记录,宁嫔娘娘与瑛嫔娘娘的越缎绣锦同属一匹,存梅堂的半匹越缎绣锦瑛嫔娘娘打算做件夏衣,司衣坊前两日裁制,今早方送至存梅堂。”
“葛芜姑娘说的分毫不差,妾身这便可遣人去取。”瑛嫔听到提及自身,一颗心刹那悬到了嗓子眼,额角突突直跳,捉住这棵救命稻草忙急忙撇清关系。
白媚儿摆了摆手,瑛嫔噤身安安静静低头不语“哦?不想宁嫔亦是午夜惊梦,去拜祭贤妃了?可真是和淑妃妹妹心有灵犀。”
白媚儿一句话说的阴阳怪气,萧玦缓缓攥紧拳头,并未再看林清薇,语气冷漠道“那晚淑妃奉命出宫,并不在宫中。”
白媚儿微微一怔,萧玦既如此说了旁人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宫中妃嫔深夜奉命出宫细细寻思总是有违礼法,情理不通,眉间微蹙,斜睨了一眼林清薇百无聊赖用茶盖拨弄着浮起的几片茶叶,羊脂玉镯与青瓷茶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果然还是要护着的。
看了扶黎一眼淡淡道“继续。”
扶黎颔首一礼继续道“越缎绣锦披风修补之处为烟火灼烧所至,芙蓉树下的玫瑰酿亦出自风荷苑,宁嫔娘娘,那晚今儿所见是你,宓妃娘娘所见亦是你吧?”
宁嫔闻言脸色平静如常,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扶黎面无表情道“宁嫔娘娘,司衣坊的宫女是你特意安排让我遇到的,青鸟点翠簪也是你特意露出黑曜石引人注目,古尹字的书籍是你特意摆放的,甚至是酒酿丸子也是你特意用玫瑰酿做的,只是不知宁嫔娘娘怎会料定奴婢看得懂古尹字?”
“那日你去宸华殿的路上不是帮一个小宫女捡拾了几本古尹字的书么?不识古尹字的人往往正反颠倒,而姑娘却摆放的顺序齐整,我只是想赌一把。”
“宁嫔娘娘引火上身,一力揽下所有罪行,对宓妃之死亦是供认不讳,晶玉斋芙蓉花树上所刻为古尹字的一个冤字,如此看来,是有冤情,还与故去的贤妃娘娘有关?”
“是,贤妃姐姐沉冤难雪!”一个冤字她几乎咬碎银牙才勉强可以平静安然的继续下面的话“那日在你与葛菀所经之处我特意安排了小宫女谈论晶玉斋之事,料到你必会去一探究竟,若扶黎姑娘识得古尹字,定会认出芙蓉花树所刻古尹字,也必会找到青鸟点翠簪。
鲜血凝而不住,玫瑰酿、古尹字、越缎绣锦披风,欲盖弥彰,我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宁嫔冷冷一笑,抿了抿嘴角看着萧玦道“皇上可还记得那晚是什么日子?”
萧玦揉揉额心想了想,不耐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宁嫔大笑几声,笑得泪流满面“姐姐,你看,皇上果然是记不得了。”
这声姐姐让在场诸人寒毛直立,一阵阴风袭来,卷着不知名的花瓣铺了满地,宫灯里的蜡烛明灭不定,亮如白昼的正殿一会明的晃眼,一会阴的可怖。
德妃不由说道“宁嫔妹妹,话已至此莫再垂死挣扎”
宁嫔剜了德妃一眼,自顾自道“那晚是贤妃姐姐生辰,人走茶凉,怕是没人记得了,没人记得了,为何贤妃姐姐与嘉和公主死于非命,而她们锦衣玉食,得尽荣宠活得好好的?”
她声嘶力竭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雕梁画栋之上久久不散,手臂直直的抬起,芊芊玉手毫无章法指着在座诸人道“皇上,皇上,你要为贤妃姐姐、嘉和公主做主啊,你只要彻底清查贤妃姐姐一案,所有的罪妾身……妾身一个人全认了。”
她匍匐在地上扯着萧玦的一角龙袍急切的说道“皇上,贤妃姐姐死不瞑目,冤魂难安。”
萧玦沉着脸任由宁嫔不管不顾语无伦次,淡淡问道“这些年晶玉斋寸草不生,闹鬼寄魂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水落石出(上)
宁嫔抓着龙袍的力道松了松, 金线云纹自她掌心缓缓拂过竟然比手背的烫伤还要疼,黯然苦笑道“若非如此, 晶玉斋怕是早已易主了。”
“这么说你确实见过宓妃?”
“宓妃?还是宓妃!她死了,皇上彻查六宫为她沉冤,姐姐却一把飞灰不留痕迹, 皇上,你不在乎姐姐,可嘉和公主呢?她是你唯一的孩子,骨肉至亲。”
萧玦震了震, 清俊的面容刹那变得惨白如纸“你的意思是贤妃、嘉和故去, 另有内情?与宓妃有关?”
“妾身人微言轻,皇上从不肯听妾身把话说完, 今日还望皇上听完可好?”宁嫔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白媚儿眼皮未抬,这会子又用起了燕窝,仿佛眼前真的是演的一场戏罢了。
扶黎走上前把宁嫔从地上扶起小声道“宁嫔娘娘, 个中因由还望如实相告, 你若一力揽下做了替罪羔羊, 贤妃一案又该如何水落石出?”
宁嫔疑惑的抬眸看了她一眼,扶黎点了点头,她勾唇冷笑道“那晚拜祭完贤妃姐姐, 我确实看到了宓妃。
我不过卸了钗环,散开头发,她便以为是贤妃姐姐前来索命了,平生不做亏心事, 深夜不怕鬼敲门,幻由心生,她心里本就有鬼,才会吓得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我想过要让她一命偿一命,但并未付诸行动,我想光明正大的为贤妃姐姐沉冤,如今她死了,我本应高兴的,可她死了贤妃姐姐真的就安息了?”
“如你所言,贤妃之死是被宓妃所算计?”白媚儿懒懒的问道。
宁嫔苦笑“宓妃入宫那年恰好贤妃姐姐有了身孕,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太医院自然是万分不敢怠慢,可姐姐一直气虚体弱,这一胎也不太安稳,三月三日诞下还未足月的嘉和,皇上那日在缻铃轩观赏宓妃新排的歌舞无暇前来,还是贵妃娘娘指的名字。
生产之后姐姐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嗜睡多眠,体虚无力,小公主更是不吵不闹睡得香甜,九月四日嘉和夭折,十一月十五,姐姐香消玉殒,姐姐故去之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看着我流泪,不停念叨嘉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