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时可避重就轻。”扶黎狡黠的挑了挑眉毛“我保证此次定可解救出刘骏。”
景皓会意的笑笑,摇了摇头指着她道“妄言。”
“具体部署你家公子自会安排。”并非她妄言,而是她信他,暗雨楼数次与他们交锋,他放任不理,无非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计就计顺道引出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势力,比如白维、六部尚书、宁王、天胤、文齐甚至是暗雨楼。
今日他在竹闲雅迹宴请天胤、白维、林政廉、戚无源、王越,那末这次他必会出手,收局。
琴音自他们踏入府中断断续续从未中断,扶黎深锁的眉更深了,杂乱无章的乱音之后琴声蓦然停了。
瞳孔收缩,脑中轰鸣,扶黎施展轻功,脚尖点过片片碧荷眨眼便至藕香榭廊下,房内传出青鸾慌乱的声音“王爷!”
一宿无眠,萧辞着了风寒,整晚高烧未退,青鸾与她轮流用冷水擦拭着他的身体,解开衣带,触目惊心深浅不一的伤痕纵横交织在骨瘦嶙峋的身体上,左右肩头琵琶骨处各有一道不长但很深的疤痕,不是用来穿琵琶骨的铁钩银爪,似乎被什么东西硬生生钉入了身体。
肌肤是不健康的苍白,一会冷如冰,一会又热似火,额头一直在不停的出汗,身体隐忍着极大的疼痛略微有些发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刻也未舒展。
寅时过后,汤药发挥了作用,又恢复了往日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体温,扶黎坐在床边颤巍巍的伸过手指探过鼻息才略微放心,掖了掖被角。
他身上怎么有那么多的伤痕,比她身上的还要严重,她混迹江湖十年是剑阁万里挑一的杀手,那他呢?本应养尊处优的逍遥王。
极度疲倦无力的感觉袭来,不知何时伏在床榻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在轻柔的抚摸她头顶的发,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双古井般幽深的眸子,萧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一闪即逝,温文清和对着她笑了笑。
扶黎睡眼惺忪,神思恍惚,自然的伸过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喃喃自语道“嗯,烧退了。”
动作之间盖在她身上的披风滑落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干涩的唇捡起地上的披风起身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水“王爷,你要不要喝水?等你用过早膳之后再喝药。”
“你的脚怎么了?”
平淡无波的一句话倒是让她不知如何回答,未免麻烦她一直在刻意的掩饰,应该行走如常才对“没事,许是脚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自诗经采薇。
☆、殚心竭虑
扶黎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床榻旁, 萧辞似乎极度疲乏努力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眉心蹙起, 扯出一丝笑容,复又阖上了双眸。
伸手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任何温度, 很冷很凉,无意触碰到他修长苍白的手指,那样灼热的温度,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温度“萧辞, 萧辞……”
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慌乱与担忧, 他眉头锁的更深了,握着她的手明显感觉到他的轻微颤抖“青鸾!景皓!”
景皓身影无形, 几乎瞬间便出现在床榻前,俯下身子摊开了萧辞的手掌,掌心淡淡的梅花透出浅淡的殷红色, 表情瞬间变的十分难看“平常治疗风寒的汤药根本抵挡不住毒中九圣的药量。”
她浸在冷水中绞着帕子的手一滞, 缓缓擦拭着他的掌心, 亵衣宽大衣袖下滑露出半截手臂,手腕处亦有一点很深的伤痕,似被什么东西钉入骨肉贯穿了整个手腕。
“你们王府没有婢女么?竟然让我家夫……小姐贴身侍奉, 一宿未归?”雨若捻了一颗荷包内的酸枣塞入口中,看到眼前的一幕,柳眉倒竖不悦道。
扶黎若有所思凝视着那道深深的伤痕,抬眸看了雨若一眼, 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把她推向床榻边坐下方道“雨若,你快诊一下脉。”
“诊脉可以,这几日你可要听我的话。”
“嗯。”
雨若满意的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兰花指微翘,中指食指搭在萧辞的手腕上的瞬间,眸中划过不可思议的神色,面色凝重。
阖上双目屏息凝神,双指微动,足足把了一刻钟的脉,摊开萧辞的掌心看了看那朵梅花,接着快速的用双指试了试脖颈、额头、腋窝、手心、腰肋等几个部位的温度。
恰好此时青鸾端着汤药走了进来,雨若端起药碗低头嗅了嗅,诧异的瞥了萧辞一眼,解下腰间的荷包,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扎入右手中指“清水。”
指尖弹入清水中一些白色的粉末,一滴鲜血在清水中氤氲开来,稍顷殷红的鲜血开始变化出不同的颜色,暗红色、紫黑色、最底层夹杂着诡异的幽蓝。
“情况如何?”
雨若收回银针垂下眼眸欲言又止“小姐,病情复杂,一时之间我无法给你一个答复。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既然应承了公子,他就是我的病人了。”
“雨若姑娘,王爷的风寒……”
“毒中九圣的剂量及其微妙,未免克了药性,高烧之症不宜用药,屋内多放些冰块,着人用冷水擦拭身体。”
雨若环顾四周,藕香榭依水而建,翠竹环绕却温热异常,抽出腰间的帕子拭了拭额间的汗“劳烦青鸾姑娘把王爷平时吃过的药,用过的药方送到笛莘斋。”
青鸾忧心忡忡点了点头,低声嘱咐了身边的侍女几句,几名婢女倒退着步子退出房门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
雨若扯了扯扶黎的袖口“小姐,你现在可以随我回笛莘斋歇息了吧?”
“王爷的病因我而起,侍候王爷本也是我分内之事。”
“你出尔反尔,刚刚明明说好听我的话好生休养的,公子若是知道你在王府中……”
“雨若,你不许多嘴。”扶黎适时打断了雨若的话,眸中隐有几分凌厉之色。
“我尽力为你分忧,可以了吧?”
“青鸾,准备一些点心、蜜饯、瓜果、凉茶送去笛莘斋备着。”
“还是小姐对我最好。”雨若本不悦的甩着腰间系着的葱绿丝绦,闻听此言扯着扶黎的衣袖摇了摇,可怜兮兮望着她嘟囔了一句。
待雨若离开之后,景皓走到书案前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着暗雨楼的任务指示,心下暗惊,果然未出扶黎所料,公子一切都安排好了,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扶黎拿起百花案的羊皮卷轴,标注略有改动,旁边一沓宣纸,案发地点方位分散而画,每张皆是不同的五行八卦阵法,用行楷寥寥写着几笔批注。
笔筒旁边用镇石压着几张地形地貌图,仔细看时似乎又不太像,倒像是河流改道,堤坝修筑分解图纸。
景皓略微整理了一下卷了起来解释道“黄州地处雁月东南向,每年六月梅雨之际,堤毁大涝,加之灾后疫情,百姓苦不堪言,这是漯河改道分流,堤坝重修图,我还未来得及给王大人送去。”
“河流改道,堤坝修筑?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就要看王大人锱铢必较的本领了。”景皓失笑抽出一沓账目递给扶黎“公子算过了,此次赈灾银两加之黄州赋税,修筑堤坝绰绰有余。”
通敌叛国案?百花案?王克礼?黄州赈灾?漯河改道?堤坝重修?走一步算十步,一环扣一环,没有弃子只有棋子。
“今日早朝皇上调任王越为刑部尚书,审理通敌叛国一案。
此前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暧昧不明,大理寺卿戚无源秉公办案,御史台洞若观火,加之徇私舞弊,贪污受贿,圈地卖官一案牵扯不少中央官员,刑部尚书一职空悬至今。
才导致此案迟迟未决,如今边关再起战火,官员纷纷上奏,需尽快审理此案,将帅调动才可进行,这几日势必会有一个结果。”
风雨欲来风满楼,边关动荡不安反而是个契机,时隔十年,朝中局势毕竟不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各自为营,此消彼长,相互牵制,王越中立而为,反倒成了天胤、白维达成一致的筹码。
卷起图纸之后最底层铺着一张熟宣,迂回往复,精密细致的笔触画满了整张画卷,有几处用朱砂笔特意描绘过做了标注,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抚过朱砂描痕,子午鸳鸯锁!
她苦笑,面面俱到,算无遗漏,他每天明里暗里筹划的事情又有多少?即便是一个正常的健康人如此耗费心神不被累病才怪“你们就这样由着他胡来?”
“公子要做的事情,多说无益。”景皓言简意赅,不欲多说。
青鸾用丝帕擦拭着萧辞嘴角残余的药汁,几名婢女在室内几个角落里置放好从冰窖启出的冰块,四叶团扇,无风自转,室内顿时凉爽不少。
其中一名婢女屈膝一礼恭谨的回了一句“刑部侍郎夏侯大人求见王爷。”
“夏侯宣?”景皓疑惑的挑眉,卷好的图纸在掌心无规律的敲打,他似乎对百花案极有兴趣,芙蕖死后,这段日子一直在刑部翻阅往年卷宗,暗中查访有关百花案的涉案人员,突然造访逍遥王府不知所谓何事。
青鸾闻言放下青花白瓷碗走到景皓身边耳语了几句,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扶黎,劳烦你好生看顾公子。”
扶黎颔首应答,青鸾端起药碗朝着点了点头便匆匆赶去笛莘斋。
室内重又恢复安静,短短两日光景接二连三的变故,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她望着碎玉雕花格窗透过来的阳光,光明?不知层层阴谋算计下灭门血案可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解开萧辞的白色亵衣,绞了帕子擦拭他的身体,旧痕新伤,纵横交错,她可以通过旧伤痕来判断当时受伤的严重程度,那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峰山雪水冰寒入骨,不知擦拭了多久,触手所及之处毫无温度,无一丝鲜活人的气息,反而让她悬着的心稍稍缓和。
鬼使神差伸手触碰到他的银色面具,心下一紧,脑中纷繁杂乱,头疼欲裂,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体内似乎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急欲破体而出。
揉了揉额角,摇了摇头,手腕处传来一股冰凉如水的温度,她神色如常对视上他的黑眸“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辞不答,用一种审视探究的目光望着她,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扶黎触摸到银面的手指蜷缩了回来,略微用力手腕便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
他右手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手中一片虚无,不适的蹙了蹙眉淡笑道“有些头疼。”
宿醉酒醒,高烧不退,有头疼之状实属正常“谁让你喝这么多酒?一点作为病人的自觉都没有。喝碗醒酒汤可好?”
“扶我起来。”
扶黎俯身伸出胳膊轻抬起萧辞的头,拿过一旁两个撒金银花软枕放在他的身后,萧辞手掌按在床榻上支撑着身体慢慢起身,不过小小一个动作,额间竟然渗出薄薄一层冷汗,手臂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慌忙抓住他颤抖的手,瘦骨嶙峋,硌的手疼,冰凉的温度冷到心底,她摩挲着他的手指,不自觉的越攥越紧试图用自己的温度让他有一丝活人气息。
一阵清风过窗而入,吹起她鬓角的发若有似无撩拨着他胸膛的肌肤。
萧辞低头看着白色亵衣大开,反手包住扶黎的手安抚的拍了拍,慢条斯理系好衣带,似笑非笑看了扶黎一眼。
空气中酝酿着淡淡的旖旎桃花色,扶黎目光躲闪耳根发烫,斜睨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走到桌案旁去端醒酒汤,隐隐听到身后传来萧辞压抑的低笑。
“扶黎,你帮我把书案上的羊皮卷拿过来可好?”
“不行!”
“那你帮我把子午鸳鸯锁的图纸拿过来可好?”
“不行!”
扶黎拒绝的干脆利落,萧辞目光沉静入水好笑的继续问道“五湖志呢?”
“不行!”
“哦……”他刻意拖长了语调,有气无力的声音沙哑低沉反而用一种致命的诱惑力“衣服呢?”
“不行!”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聪慧如她反应自然比平常人快上许多,欲盖弥彰的解释道“你还在发烧。”
他状似无意瞧了瞧青铜盆中浸湿的帕子,然后看了看身上松松散散的亵衣,乌发似流水般拂过银色面具,掩住大半张脸“你若不介意,我不无不可。”
“我……”扶黎一时语塞,一勺一勺服侍萧辞把醒酒汤喝完,抿了抿嘴唇挑眉道“病者为大,我不介意。”
萧辞靠在软垫上淡笑着看她忙碌的身影,五指颤抖着慢慢攥握成拳来抑制万蚁噬骨的痛楚,
“今日你安静休养,不许见客,不许处理公文,书也不可以。”扶黎把距离萧辞稍近的冰盘挪远了一些,止住了四叶团扇的旋转扭头笑道“未免我动用武力强行制止,王爷还是听话为好,眼下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待我身子大好……”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她打断他的话,看着他消瘦不堪的孱弱病体眼神中隐含着复杂莫名的情绪,小声嗫嚅道“不知你的剑法可在我之上?”
“此生我都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坦诚
此生不会对她刀剑相向?待你得知全部真相会不会只恨自己的剑拔的太慢了?她低垂着眼眸, 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自嘲摇头苦笑。
身后传来萧辞持续不断的咳嗽,嘴唇青白, 扶黎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拿开他抵在唇边的素青帕子,斑斑血迹浸透了大半帕子“无……无妨……”
“为什么要去皇宫?”为什么要去笛莘斋?为什么要彻夜抚琴?为什么滴酒不沾却喝的酩酊大醉?她掏出自己的帕子擦拭着他嘴角未干的血丝, 殷红的鲜血烙在苍白如纸的肌肤上有种诡异的魅惑。
“你可是因为萧珞?”声音很轻,不是反问而是肯定,虚弱一笑从枕下摸出一枚玉玦放在她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