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中局——棠月
时间:2018-03-03 14:55:35

  说着漫不经心瞥着白媚儿冷冷道“有孕在身,别闹脾气了,药哪有不苦的,简直和你爹如出一辙。”
  她随口说完之后一阵怔愣,眼睛中隐有不知名的情绪滑过,白媚儿低垂着眉目忽然问道“你恨我爹吗?”
  “恨!”
  “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似有很多话想要去说,面对着太后冷漠疏离的神色,喉头发堵,偏又无话可说,疲惫的躺回床榻上有股劫后余生的欣喜。
  太后走后没多久,殿门又被打开,她懒懒抬眸,却是许久未见出宫养伤的李成忱。
  他穿着内侍最高阶品的紫色宫袍,皮肤细白,样貌清俊,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
  随侍先帝从皇子至太子再至九五至尊,形事决断,虽骨子中透着一股阴柔却无丝毫普通太监的脂粉习气。
  后先帝驾崩,他尽心尽力侍奉萧玦,大多内廷之事皆由他一手操办,甚至于暗地里执行萧玦的密旨,世人皆称之为“内相”,开府立宅,娶妻升官,荣华富贵御前侍候近三十年可见此人心思活络处事圆滑到何种地步。
  烛光照着他略显清瘦的身影,瘦削的手端着一个紫檀雕花托盘,脊背微弓“李总管大好了?”
  “劳娘娘挂念,已大好。”
  “本宫却应该谢你。”白媚儿正欲起身,李成忱上前把参汤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拿了几个软枕垫在她身后扶她起来,围场行刺太后是替皇上挡剑,手无缚鸡之力如白维几乎在瞬间护在了她的身边,最后是李成忱反应迅疾接了刺客十招伤了右腿。
  他舀了一勺参汤送到她的唇边,白媚儿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张口喝下,他微微一笑“白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对太后向来尽心,娘娘有孕在身,皇上、太后很是挂念,若为皇子,白相或可安度晚年。”
  他一番话说得极为委婉,秦曦箬与白维的恩怨没人比李成忱更清楚,他是看着缘起缘灭复归尘土,眼下白维戴罪之身发往阴冷苦寒之地,白媚儿若诞下皇长子,母凭子贵,或许白维便可从宽处理。
  她苦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可惜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生出皇子亦或公主的“娘娘凡事宽心,奴才告退。”
  李成忱端着空空如也的青花瓷碗刚退到门口便看到缓步而来的萧辞“娘娘可安歇了?”
  “尚未。”
  “皇上让本王前来探看一下,你们都下去吧!”
  入夜探望皇妃本就于礼不合,碍着白媚儿刚刚发了一通脾气,情绪暴戾,皇上都无计可施请她向来亲近的表哥逍遥王劝解却也无可厚非。
  白媚儿看到萧辞之后含在眼眶里的眼泪直打转,咬着嘴唇眼泪硬生生又憋了回去,他叹了一口气“为何不告诉我们?他很担心。”
  “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能瞒多久是多久,更怕他会做出鲁莽之事。”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摆弄着手指“我不是故意要……”
  “好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萧辞笑着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看看谁来了?”
  白媚儿闻言抬头看去满目惊疑之色,来人青袍竹冠,短短月余未见两鬓竟添了不少白发,他还未坐到床榻旁的圆凳上她便挣扎着起身扑到了他的怀中,他的手僵了僵张口欲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像小时一般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老师,我去外殿等候。”
  眼看萧辞离开本来无声抽泣的白媚儿转瞬变成了失声痛哭,压抑在心底的委屈与绝望,在看到白维的一刻瞬间坍塌,她自小要强,甚少会哭,十年后宫沉浮,十年暗影密杀,她从未流过一滴眼泪“爹,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嗯,好。”白维声音沙哑哽咽,拍在她背上的手微顿,她带着哭腔笑着说道“我想回郴州,就待在开满山茶玉兰花的小院陪爹下棋喝茶。”
  “媚儿,你是爹的女儿,我怎么舍得你受苦,你出生时爹抱着软软小小的你就在想,我的女儿一定会幸福和乐安度余生,不求富贵荣华,只愿以后你能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平平淡淡终此一生便好。
  你不喜琴棋书画,爹从不勉强,你喜欢巫蛊术法,爹便送你去苗寨修习,待字闺中之时爹因着你的心意为你推掉多少上门求亲的公子。”
  他颤抖着想去擦拭她脸颊上的眼泪嘲讽道“奈何事与愿违,爹甚至不能保证你可以平平安安的活着,眼睁睁看你处于水深火热当中,看着你们重蹈我们当年的覆辙毫无办法。
  可媚儿当初这条路是你选的,便再无回头的可能,一旦有何变动,轻则退之十年经营付之东流,重则雁月危矣。”
  
 
  ☆、闲话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筋疲力尽的靠回床榻上, 白维试了试铜盆里的水温绞了一条热帕子递到她手中“转眼你都是为人母的人了。”
  白媚儿抿唇而笑,心头酸涩难当, 人人得而诛之的奸相向来都是粗茶淡饭,青布麻衣,他如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白了大半,锐利平和的眼睛深深凹陷了进去,面容枯槁,一直在为别人而活的父亲真的老了。
  聪慧如她早知退无可退才会生出如此大的绝望, 勿论萧玦会不会放她出宫, 即便真的放她出宫她也不能走“爹,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皇上做了最好的安排, 太后……为了皇嗣也会护着你。”
  “你刚刚听到了?”
  “嗯。”
  “她说恨你。”
  “恨?总算还是记得我的。”他声音低不可闻自嘲一笑“我和她都不能负了先帝所托。”
  ……
  次日满城红绫高挂,逍遥王、裕王九月初八同日成婚,算算日子今儿已是九月初七, 不过隔了一日的时间满目喜气洋洋倒把昨日剑拔弩张的阴郁之气掩盖了下去。
  扶黎对于云亦连日来的监管甚是郁闷, 瞅准游湖赏景之际声东击西逃了出来, 云亦身边的人皆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她点过几片荷叶看到藕花深处的乌棚小船落在船头利落的钻了进去。
  乌船很小她动作细微亦引得船身摇晃了几下,船中人似在休憩, 骤然面对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睁开眼睛看向她,扶黎侧耳听着船外动静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进不来。”
  她蹙眉想了想,归云山庄与暗雨楼的人对阵确实势均力敌“扰了王爷清静,抱歉。”
  萧辞合上翻开的线装书, 重新在她面前的杯子里斟满一杯热茶,扶黎低头看着小几上摆着五碟点心,两个空置的白瓷碟,两双筷子,两个杯子不由问道“王爷在等人?”
  “等我的妻子。”
  “王爷明日就能看到王妃。”
  “或许吧!”他轻笑,云淡风轻的黑眸静水般无波无澜,静静望着她万千情绪五味杂陈。
  沐风坦言玉绾会对他说明扶黎失忆的前因后果,艾陈问了,她便也说了“扶黎中了情蛊,她与萧辞有了肌肤之亲加重了情蛊的效用,不得已才暂时抹去有关萧辞的记忆延缓蛊毒发作,我并未打算隐瞒他们二人的牵系,以扶黎的聪明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其中的蹊跷。
  然剑阁的敌人只会一招致命永绝后患,既是下了情蛊那末那人针对的不是剑阁而是萧辞,能无声无息让扶黎中招,他身边有内奸。”
  “想不到这个季节还有荷花。”扶黎拾起小几边角的一束荷花、荷苞、莲蓬放在鼻间嗅了嗅,清香怡人,一支支摆在竹席上,抽了一个莲蓬剥了起来。
  莲蓬葱绿,颗颗饱满,她微低着头剥得甚是认真,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忽闪忽闪,萧辞深深望着她“王府内的荷花四季不谢,你若喜欢随时可来。”
  “王爷怎放得府上清荷不赏跑到麗河上游来划船?”
  “留得残荷听雨声。”
  扶黎摇头浅笑,拈了一颗剥好的莲子放入口中“恩科放榜,王伯远果真状元及第。”
  “学识品行,胸襟气度皆不凡,皇上钦点为状元。”
  “中状元,娶公主,多少话本子里的圆满好戏。”她指节不自觉敲打着桌面,黑眸中露出一丝狡黠“金銮殿抗旨拒婚不知是不是为着他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未婚妻。”
  “你说呢?”萧辞用竹筷夹了一个藕粉桂花糕放入她面前的小碟里,她自然而然的拈起放入口中咬了一口眨了眨眼睛道“要我说多点书生的迂腐之气也没什么不好,你说对不对?”
  “对。”
  萧辞轻笑附和,也拾起一个莲蓬不紧不慢的剥着,世人因其高洁之气素喜莲,她偏偏因为喜欢莲蓬而对荷花格外钟爱。
  剥完一个莲蓬她眼神扫到他脚边的竹篓探头看了看,眼睛不由亮了亮“你在钓鱼?”
  “来。”他伸出手扶着她在狭小的空间内起身,两人一道去了船头,他指尖冰凉无任何温度,不知为何她蓦然心头一缩,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心口酝酿,苦得发涩。
  天气和暖,阳光洒在身上很是舒服,船头置放着一个简易的鱼竿,萧辞把鱼篓放在了不远处,她望着他放饵投线,袖口微微上卷露出苍白的肌肤,透明如玉的指握着鱼竿瘦的依稀可见骨头。
  究竟为何失去了有关他的所有记忆?先帝亲笔书信,封存在司徒府赐婚的圣旨,甚至于云亦的亲口承认,明明确确表明她与他幼时就定下婚约,似乎感情还不错。
  她托腮盯着他怔愣愣出神,每当她试图去靠近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一股莫名的冷厉与排斥几欲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拔剑的冲动。
  几滴水珠溅在脸颊上,沁凉入肤,她伸手去挡,透过指缝看到萧辞收线掉上来一条大鱼,不期然对视上他的含笑的目光她不由也露出一抹暖暖的笑,迫不及待去解鱼钩。
  鱼鳞滑腻,她一个没有抓稳,鲤鱼掉在船板上打了几个挺便往池塘蹦去,扶黎反应迅疾探手去抓,俯身之际不经意瞥到垂在萧辞腰间的半块玉玦,手中鲤鱼脱力一个漂亮的翻跃转瞬便跳入了水中,她目光一直凝视在玉佩上,下意识顺着鱼跃出的方向去抓,身体骤然失衡,双脚踏空跌入了池塘。
  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想来萧辞亦不曾想到依着扶黎的身手会因为一条鱼落水,他猛然起身望着扶黎顶着片荷叶狼狈的露出头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咳嗽了几声道“太丢人了。”
  说完另一只手伸出水面瞄准鱼篓把一条大鱼精确无误的扔了进去,萧辞无奈微微皱眉伸手把她拉了上来,在水中一番挣扎头上两支对钗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乌发似流水般垂至腰际,碧色单裳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萧辞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细心的择着她发上的水草,她不好意思的揪下水草瞅到他略带责备的目光,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委屈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话刚刚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何时与他亲近到如此地步?他却动作未停轻笑道“你武功卓绝怎会是故意的?风凉,当心着了风寒,快回船篷里待着。”
  “哦。”她似乎总无法拒绝他的嘱咐,乖乖坐回到船篷里,掀开帘子看他正在调转船头摇着橹准备回程,褪去白色外袍,白色中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愈发显得他消瘦不堪。
  白色缎带束发,额间几缕发丝被风吹落,大片碧荷翠染之下,他俊逸清雅,淡若云烟,氤氲入画,却虚无缥缈宛如极淡极淡的墨看不真切,萧辞察觉到她在看他,挑眉笑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为何离府之后每次再遇我总是与水脱不了干系?”扶黎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嗅着上面的白梅墨香莫名的安心,心头那股阴戾被压制了下去。
  “大约王府内的衣服更适合你。”
  “谬论。”
  萧辞不置可否没有再言,摆橹的动作不由快了很多,船自池塘深处缓缓驶离,湿衣贴着肌肤慢慢她感觉到越来越冷,抱着茶壶取暖,想把外袍还给他,奈何已然半湿,遂作罢。
  “你怎么会划船?”
  秋风吹起他宽大的衣摆确实有些凉,俊逸的面容之上那一双黑眸溢满化不开的柔情“我家夫人少时贪玩,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耐心好好学,我便把可以学的都学了,以备不时之需。”
  “也许她长大了便不会像少时那般任性无理了。”
  橹点开水面荡起圈圈涟漪,萧辞勾唇一笑眼睛中荡起爱怜的宠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在我面前永远都是那个爱哭爱玩的小丫头,我把所有东西都学会了她就能心安理得的留在我身边。”
  “真好。”
  “可我总是让她受苦,没能好好保护她。”
  扶黎不知不觉鼻头泛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她垂下帘子别过头去,擦着莫名其妙不停往下流的泪水道“我想听听你和她的故事。”
  在她的记忆中他永远都是温文尔雅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他待人和气话却不多,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他说第一次见她,她还在襁褓中,小小的手抓着他的一根指头对着他笑,他说她活泼好动一刻也不肯消停,仗着他和司徒舒文的威名女扮男装游戏人间,他说她古灵精怪对新奇的事物格外上心,于是他便渐渐变得无所不能甚至可以给她做脚蹬木轮车,他说她贪吃爱玩,为了回巷的藕粉桂花糕懒怠如她可以走一个时辰的路程……
  
 
  ☆、两难
 
  扶黎睁开眼睛揉了揉额角, 虾须软帘,雕兰几榻, 分明是笛莘斋的布置陈设,她掀开锦被披衣下榻,一阵恍惚, 竟然又昏睡了过去,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推门而出是九曲长廊,并未像她想象中那般红绸高悬,只是一溜纱制宫灯皆替换成了红色, 不知为何心中有股莫名的笃定明日成亲之人是真正的逍遥王而并非是他, 潜意识里她不希望他成亲吗?想的越多思绪越乱,静立在长廊之上看着似曾相识的花草亭阁心里空落落的愈发没有头绪。
  “姑娘醒了。”
  眼前侍女有几分眼熟, 粉衣罗裙对着她盈盈一拜,扶黎转瞬便恢复以往眉眼含笑的模样“王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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