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他隐有不悦自嘲道“有时候既盼着这般和你独处偏又恨极了你这幅模样,太后那里我自会交代,没有你的日子很无趣。”
“比起烈火烹油热热闹闹的宸华殿我更喜欢现在,寂寥无人安安静静。”
“你厌倦了吗?”他伸手把她揽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明明是极为亲昵的动作深沉的黑眸中殊无半丝柔情“你心里想的什么当真以为我毫无知情?”
“你会放我离开吗?”她靠在他的怀中语气隐有一丝期待,艳丽的华服似披在一个了无生机的人偶身上,再不见往日嚣张跋扈高高在上的模样,疲倦的抬了抬眼皮淡淡叹了一口气“或者你赐死我也好,我杀了那么多人,祸国妖妃,魅惑圣上,人人得而诛之,罪有应得是不是?”
“怎么?你就那么想离开朕?”他一手穿入她乌黑的发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各地内匪叛乱,边关动荡不安,大旱之后又逢大涝,蝗灾之后偏是大疫,官员贪腐朝廷腐朽,百姓民不聊生。
宁王韬光养晦多年,集结镇南军与京畿卫暗中勾结欲里应外合起兵谋反,麗河十三郡已在其掌握之中,昨日侵入闵舟要塞,天胤临阵倒戈,朕算不算众叛亲离?
朕昏庸无道,纸醉金迷,无德无能,爱美人不爱江山。”
他目光阴沉一字一句字字诛心,理了理她鬓角的发柔声道“你是朕的宸贵妃,生是朕的人死为皇家鬼,无论是声名狼藉的昏君妖妃还是名垂青史的帝王贤后,你只能陪着朕,你以为朕会放你离开吗?”
“你……你疯了!兵临城下你还有心思出宫散心?王爷他可知……”
萧玦阖目吻着她的发声音暗哑低沉透着几分落寞自顾自道“他不喜我与漱毓亲近,你不知那日他脸色有多么难看,他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也只有他爱入骨髓的未婚妻子能牵动他的情绪,只要她能幸福开心他可以倾其所有,哪怕看她另嫁他人。
可我做不到,我喜欢的东西留不住也会强留,喜欢的人得不到她的心也会留住她的人。”
白媚儿殊无血色的面容苍白如纸,未待她说话马车停了下来,萧玦不由分说把她抱下了马车,远远就看到垂柳依依之下白衣如雪的男子负手而立“你又骗我!”
萧玦不置可否“天下若亡怎能许你万里江山?朕虽比不过大哥二哥对付五弟还是绰绰有余。”
她看了看高悬的牌匾蹙了蹙眉“大祭司府?”
“劳烦爱妃配合了。”
“臣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逍遥王不必多礼。”萧玦把身后的白媚儿拉了过来半拥在怀中“贵妃偏爱大祭司后院的香草花圃,今日特来瞧瞧倒是有什么名贵花草。”
“臣左不过讨杯茶喝。”
……
木槿苑,天胤在书案旁画着凉槿看不懂的八卦阵法,紫衣白袍,飘逸如仙,花香浓郁他不适的皱了皱眉摸摸鼻子。
凉槿掩口轻笑指挥着下人把长廊下的花一盆一盆搬了出去,妙妙一早就心花怒放的忙前忙后“夫人,夫人,画眉也不要了吗?”
“放了吧!相公喜欢清静。”
天胤闻言一怔,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捻了一颗葡萄慢条斯理的剥着皮,果肉翡翠如玉衬着她红唇娇艳欲滴“相公,有何指教?”
“无事。”他喉头干涩低咳两声,笑容很淡很淡,凉槿亦是低头抿唇而笑,心头酝起丝丝甜意。
“大人,皇上、贵妃娘娘来了。”司凡匆忙来报,天胤、凉槿相视一眼忙出门迎接。
小小的院落站了不少的人,一如当日喜堂之上,他平静的掀袍跪地“微臣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文武百官皆至,未免夜长梦多五弟正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萧玦望着战战兢兢的朝堂百官目光定在萧珩身上“十字封印动摇国之根本,宁王也在所不惜吗?”
“大势所趋,民之所向。”简简单单八个字,他终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锦雁城的歌舞升平掩盖不了边关的战火纷飞,掩盖不了内乱的风卷云涌,他是伺机而动的虎狼,一点一点蚕食着本就摇摇欲坠的江山。
“甚好。”
“大哥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德才兼备,二哥天纵奇才,文武双全,你又有什么?”萧珩冷笑一声“就因为这张与二哥一模一样的脸,便被太后李代桃僵推为新皇,在其位不谋其政,荒淫无度,宠幸妖妃,我哪一点比不上你?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萧玦有意无意瞥了萧辞一眼笑得十分无可奈何“朕无德无能,本就无治国之才,还很是贪生怕死,朕若退位让贤,不知五弟可念及手足之情允朕安度余生呢?”
“皇上万万不可。”几名老臣涕泪交加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宁王,你这是逼宫造反!”
“是又如何?识时务者为俊杰,麗河十三郡、闵舟五郡军事要塞都已为本王所控,京畿卫已挟制住了禁卫军,本王倒是看看谁还能来救你。”萧珩摩挲着一枚金印冷冰冰道“杀无赦。”
萧玦放声大笑,玄色龙袍,雍容清贵,那张俊美无双的容颜透着阴厉的邪气搂着白媚儿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白媚儿娇笑着推了他一下“皇上,臣妾还不想死。”
“爱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朕也舍不得美人死。”萧玦旁若无人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朕心爱的美人不愿陪朕,五弟,这天下朕便不能舍。”
“妖妃。”
白媚儿细长的凤眸斜睨了萧珩一眼低嗔道“皇上,你看宁王的眼睛多好看,臣妾想要那双眼睛给宸华殿的胭脂牡丹施肥好不好?”
“好。”
“最近臣妾看地宫蟒蛇似乎食欲不振,或许应该喜欢宁王的血,皇上你说是不是?”
“是。”
“还有臣妾听说指甲磨成粉能入药,活人手上新拔的最好,臣妾看宁王的指甲就很不错,皇上你说对不对?”
“对。”
“如此他对臣妾出言不逊,剪了他的舌头下酒行不行?”
“行。”
☆、反击
白媚儿说的兴起, 萧玦答得干脆,萧珩面色铁青, 攥着金印的手骨节泛白目光却落在跪立在天胤身旁的凉槿身上,她眉眼潋滟动人含着微微桃花色,只再未抬头看他一眼。
“多少忠臣良将的命便是葬送在你这妖妃的口中。”
“哦?比不得宁王为谋帝位, 不惜屠杀满城百姓嫁祸忠臣,不惜布下坤离阵法以万千亡魂之力冲破十字封印,动摇国之根本,本宫坦坦荡荡, 左不过向皇上说些深宫琐事, 难不成众卿家认为皇上的决断都是错的?”白媚儿四两拨千斤,端的是贵妃威仪, 众朝臣哪里敢质疑萧玦的决策,各个缄口不语。
萧珩冷冷一笑,挥了挥手, 甲胄声响, 刀剑之光在刺目的阳光下慌的人眼晕, 一些素来胆小怕事的官员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瘫倒在地“远水解不了近渴,太后手中纵有龙虎令本王倒是要看看她如何扭转乾坤,本王应该说你自负呢?还是该说你蠢呢?”
“萧珩, 你这乱臣贼子,其心可诛。”一礼部官员愤愤不平,引经据典直把萧珩骂了个狗血喷头。
“父皇遗诏传位于珞王萧珞,萧玦勾结太后谋害父皇, 诛杀珞王,李代桃僵登基为帝,他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本王不过清君侧,振朝纲。”萧珩面色不改义正言辞,身旁侍卫在他眼神示意之下把那官员一箭穿心,鲜血溅了满地“还有谁有异议?”
萧玦拥着白媚儿退后几步唯恐她的裙摆溅上鲜血,一副置身身外的表情,萧辞眉心微蹙缓步走上前来“敢问宁王证据何在?”
萧珩未曾料到萧辞会出言质疑略怔愣片刻,眸光略沉淡淡嘲讽道“是非不分。”
“如此无凭无据,颠倒黑白,忤逆犯上,该当何罪?”他负手而立,语气清淡却似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幽深的瞳仁中深不可测的冷冽决断让人心下一沉。
“杀。”
萧珩话刚出口天胤豁然起身挡在了萧玦面前,他望着牵着天胤衣角的凉槿眼中杀意更盛“一个不留。”
刀剑刺入肌肤的细微声响,鲜血染红官袍,萧玦紧紧攥着白媚儿的手,掌心一片潮湿,眼见倒下的官员越来越多他皱眉往萧辞的方向迈了一步,反被她又扯了回来意味不明的朝他摇了摇头。
鬼哭哀嚎渐止院内安静的有些过分,天胤回身冷冰冰看着萧玦,他扯了扯嘴角“大祭司可卜算出雁月移主?朕自认待你不薄,委实想不通你有何临阵倒戈的理由?”
他没有回答,悲天悯人的清冷眸子无一丝情绪起伏,萧珩朗声大笑“以雁月国运为赌注练就通达天人,不老不死的术法你可愿意赌一把?上天待本王不薄,萧璟枉死,萧珞暴毙,本王的对手就是你这个荒淫无道的蠢材,真是可惜。”
他抬袖之间三枚飞刀从袖口'射出飞驰电掣的射向萧玦,乌金扇与利刃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飞旋了一个圈又折了回来,瘦削苍白的指抚过扇面缓缓合上,几乎在同一时间除却宁王亲随所有禁卫军的刀剑统统指向了萧珩。
“龙虎令虽不在,可调集皇城内所有禁卫军的龙凤令不巧在本王手中。”
龙凤浮雕金牌纹饰中间刻着一个月字,只存在于传言中的龙凤令竟以这样的方式曝于日光之下“文齐、白维权倾朝野,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一朝一夕可根除,本王徇私舞弊暗中赦免了文府后人,作为交换文齐门生亲随皆唯皇命是从,恰好麗河十三郡有八郡都督授业与文齐白维门下,以此八郡牵制五郡,绰绰有余。”
“龙凤令是假的!”萧珩怒吼指着萧玦道“你已是众矢之的,你这个废物就是一个傀儡,逍遥王府觊觎皇位,包藏祸心众人皆知,你偏偏留着这个病秧子夺你的江山。”
萧玦睇了萧辞一眼揉了揉额心,面色阴沉并不好看“逍遥王之意便如朕意。”
景皓引着一行人走了过来,最前面的虬髯老者约莫五六十的年纪,墨蓝锦袍,干脆利落,后面跟着五六个做江湖中人打扮的青年“王爷,临时有事耽搁,姗姗来迟,万望莫怪。”
“木老言重了。”
“木府得朝廷护佑偏安闵舟,公子特让老朽传话,归云山庄在,闵舟安,但百花案一事望王爷给江湖中枉死之士一个交代。”木钦一番话既全了朝廷的面子亦透出不容拒绝的锋芒,那人出手相助以江湖之力平了闵舟之乱,言则为了百花案实则……
“王越。”
王越理了理被血染红大半的官袍恭谨上前回禀“禀皇上,百花案始于宣和五年,十年之间受害人为九十八人,九十八处死亡方位相连结成坤离阵法。
宁王口供百花案欲以九十九位死者魂灵启动坤离阵法冲破十字封印放出封印月宫十年的万千冤魂厉鬼撕破结界,此案主谋若为宁王,大祭司怕是脱不了干系。”
“本宫偏爱大祭司后院香草花圃,这味道很是熟悉。”百花案未及层层剖析细究已然明了,王越琢磨着萧玦的心思直接重述结果。
白媚儿摘了一片杜若的叶子放在鼻间嗅了嗅掩口打了一个哈欠笑道“本宫甚怕麻烦,前因后果,九十八桩命案,不知审理到猴年马月,眼下本宫倒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
萧玦担忧的看着她惨白的面容,她勾唇对着他笑,狭长的丹凤眼溢出些许宽慰的温情,瞬间以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葱郁的草圃上方慢慢显示出薄如蝉翼的透明屏障。
白媚儿宽袖翻飞,胭脂红衣在苍翠欲滴的大片浓墨翠染中艳丽的有些过分,屏障剧烈的颤抖正上方的一团光晕盘桓游走凝聚不散,忽然一枚青铜钥匙嵌入,屏障慢慢散若云烟。
天胤侧目望着凉槿,她手掌僵在半空中,勉强对着他笑了笑,张口欲说什么喉头哽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掩在宽袖中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那双眼睛又恢复成了她初见他时的无波无澜,冰冷无霜,可她分明看到了冰层之下的失望还有他那一声低不可闻的原来如此。
一团团虚无缥缈的圆球薄雾自香草圃中升了起来,白媚儿被弹出五尺远,两道身影飞出,她感觉到全身撕扯般的疼痛下意识的护住了小腹,呕出几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九十八个圆球在空中特定的位置悬浮堪堪就是坤离阵法,萧珩眼见此等状况拔剑而起,绝地反击,刀光剑影,霎时又是乱作一团。
萧珩亲随死的七七八八,他亦身受数刀,金冠跌地,满身血污,甚是狼狈,此时一道黑影似鬼魅般飘过,携着萧珩幻影万千杀出了重围圈。
景皓待追,萧辞蹙眉望着不醒人事的白媚儿伸手止住了他“你善后。”
说完亲自追了出去,景皓一眼便识出那是魔音谷镜姑额上冷汗涔涔大声道“公子不可。”
“将大祭司打入天牢,择日朕亲自督审。”萧玦抱着白媚儿起身望着尸横遍野的后院眸中竟闪过不忍之色,劫后余生的寥寥几名朝臣依旧不卑不亢的跪在原地挥了挥手“都回吧!”
天胤被士兵押着往前走,凉槿快步跟了上去“我……”
“如今我孑然一身,你可安心了。”他语气清冷并未看她,凉槿呆愣愣的站在原地,阳光绚目她却感觉彻骨的冷,她向来坦坦荡荡敢爱敢恨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负疚感。
她狼狈不堪时是他挡在她的面前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婚礼,她伤痕累累时是他纵容无度给了她一个无拘无束的家,她孤苦伶仃时是他陪在她身边给了她一份不言不语的感情,他说泓月通心他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他说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
匆匆脚步声迭起,几名太医神色惶恐匆忙行礼,凉槿强打精神着人把白媚儿安置在大祭司府偏院,太医轮流把脉,萧玦阴沉着脸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怎么样?”
“这……”李太医欲言又止小声同其他几位太医嘀咕了几句,俱是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