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中局——棠月
时间:2018-03-03 14:55:35

  匣子上着一把小小的锁,不同于青铜匣子的一清如水上面雕刻着繁杂的花纹,萧辞伸手抽出她发髻上的一根银簪,几缕碎发散落在腮边, 她不悦的皱眉瞪着他。
  他手指轻柔的把碎发别至耳后,挑了挑眉带着几许调笑“借用一下。”
  未待她说话,银簪在他指间转了一个圈握在了手中,尖细的簪头伸入锁孔,轻而易举的便打开了锁。
  无暇扭过头去专心看窗外的梧桐树叶以掩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偷笑,那个匣子早就开过万儿八千次了,钥匙还在某人手中呢,偏偏演这么一出。
  众人围着圆桌纷纷落座,匣子里东西并不多,一枚凹进去弯月形状的玉盘,一卷泛黄的宣纸,还有一个龙凤纹饰的金牌。
  凉槿望着那个玉盘蓦然想到什么从腰间荷包中掏出一块弯月玉佩试探性的嵌入其中,严丝合缝,分毫不差“这是失踪多年的宸宿?”
  “宸宿、泓月本为一体,指示雁月国运星宿,集月华之力加固结界,当年玄奕大祭司便是借助它施展了十字封印。”萧辞把宣纸一一展开到桌案上,皆是盖着先帝私印的信笺,其中几张为玄奕大祭司代笔。
  起先几张涉及朝堂政见,将帅调动居多,尾段赘余闲情琐事,并无君臣之分,如曦箬甚喜司徒府后院月桂,不日朕想将它移至凤鸾殿,作为交换,朕择日下旨为璟儿、漱儿赐婚,卿可愿否?
  曦箬近日对朕甚是冷落,不知何故,望司徒夫人入宫帮朕探听缘由,朕必有重赏。
  先帝对于太后的帝王之爱从不是雨露均沾泽被苍生而是一世荣宠相扶相持,自秦曦箬入宫,向来懂得以子嗣宠幸权衡朝堂后宫的帝王再无所出。
  不知从何时开始书信慢慢变得言简意赅,隐隐可猜出先帝正在密谋铲除一股不知名的势力。
  最后一封正常的书信只有一行字,离火异动,宸宿、泓月分离,乃不详之兆。
  后续书信颠三倒四赘余无章,笔迹由先前的行楷变成草书,大意似他的决策身不由己,他记不清自己曾经下过的圣旨,让司徒啸天暗中密探是否与未铲除的秘密势力有关。
  玄奕大祭司的代笔之于平常人而言就像是鬼画符,完全看不懂他写了什么,萧辞敲了敲其中一封阵法图“这是月宫布置的阵法。”
  而后抽出另一张放在旁边“这是部分坤离阵法。”
  手指停在书信边角,不仔细看会认为那是一团胡乱画着的墨迹“这是十字封印阵法。”
  “这鬼画符除了天胤谁看得懂?”无暇拿着其中一张左右端详也没有看出所以然“宣和五年的一系列变故先帝、玄奕大祭司甚至是司徒将军应该早就预料到了什么,只是棋逢对手,对方棋高一招。”
  萧辞点了点头把金牌递给扶黎“你可认识?”
  扶黎抚摸着上面的龙凤浮雕纹饰摇了摇头“此乃龙凤令,只此一枚,既是免死金牌更是托孤之令,可调集皇城内所有禁卫军。”
  萧辞没有多言,如此把军权、君权交到一人手中,信任依仗可见一斑,何况秦曦箬出自司徒府,嫁于他二十多年,他从不会伤害她的亲人让她难过,若说萧玦真如传闻所言受了白媚儿摄魂术的蛊惑,那么先帝当年神志不清也似中了摄魂术又是为了什么?
  “所以今时今日我们面对的敌人并无不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死局,千头万绪最终的契合点是皇权帝位,萧氏江山。
  扶黎指节无意识敲打着桌面,瞥到萧辞一模一样的动作不由住了手“百花案诡异莫测的地方无异于死者无伤无痕,眉心一点红梅,周身落满应季的落花。
  烟雨宿柳楼芙蕖惨死我曾开颅验尸,和我在江湖上遇到的其他几例一样,额心受过袭击,及其细微,没入头颅,红梅掩饰,若为银针,精确的目标力道,远距离袭击用内力打入,银针又当如何取出?为何要取出?若并非银针情理不通……额心的红梅已然与肌肤融为一体,又是何因所致?
  这些问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至那日念芷用冰窖里的冰凌给我演示无暇教给她的戏法,这些疑虑方才迎刃而解。”
  “我?”无暇好整以暇的收了折扇“杀人手法我一直未参透,不想却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愿闻其详。”
  她掏出一枚银针飞射而出,正中窗前的梧桐枝丫,萧辞却似知道她下一步的动作起身折了下来,细如牛毛的银针没入枝干只留一点浅浅的针痕,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内功很不错。”无暇闲闲调侃了一句被青鸾以眼神制止,他殷勤的赔笑,像个小媳妇一样收起戏谑之态正襟危坐。
  扶黎用梅花镖自中间把树枝劈开,清晰可见,银针恰好完全没入枝干“银针完全没入其中是很难取出来的,既是杀人普通银针亦没有取出来的必要,那么它是如何从头颅里凭空消失的?
  可以冰为针便不同了。”
  萧辞摩挲着手中的银钗淡淡道“化冰为水,了无痕迹。”
  “怎么可能?那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功才能用冰针一招致命。”
  扶黎嘴角噙着一丝薄笑凉凉道“那倒未必,逍遥王不是可以吗?”
  “他!他成日里病痛缠身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竟然怀疑他?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随口一说,你何必如此激动,王爷深藏不露作壁上观怕是早就对前因后果了如指掌。”
  “谁都可以怀疑他,唯一你不可以怀疑!”
  萧辞轻咳几声,无暇气竭闷闷的打开折扇胡乱扇着,凉槿丹凤眼一转掩口轻笑“能让我家二宫主甘拜下风的人可不多呢,王爷是一个。所以额心梅花是为了掩盖冰针刺痕,那周身落花又是为何?”
  “为了掩盖一种味道。”扶黎沉沉看了一眼凉槿继续道“宓妃之死与百花案极为相似,最后却因秦谦之死全盘否定,以至于八卦阵眼自锦雁城月宫转移至闵舟,每次王爷皆能精确无误的卜算出时辰方位,而我们却仍旧眼睁睁看着惨案继续发生,那末也许是阵法本来就是错误的。”
  她伸出手指在几案上画了几道线停留在一个点上“一直有人在刻意引导,秦谦与宓妃之死却为移花接木,然此移花接木非彼移花接木,宓妃才是百花案的受害者,八卦阵眼一直是锦雁月宫。
  我想这件事情王爷或许可以解释一下,那晚地宫之中是王爷将计就计才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百花案以死者亡灵结成坤离阵法,以此消解月宫十字封印集十年冤魂之力冲破结界。”
  这或许让宣和五年至今的所有事情都得到了最为合理的解释,无暇瞧着无甚表情的萧辞“这……你为何一直瞒着我?”
  “时机未到。”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时机未到!”
  扶黎直视着萧辞的眼睛“案发现场都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周身花瓣便是为了掩盖这种气味,这种味道我在白媚儿身上闻到过,在萧珩身上闻到过,而大祭司府后院香草细辨之下就是这种味道。
  近日朝堂彻底清洗,文武百官皆被德才兼备的萧珩收买了人心,十字封印松动,大祭司司国运卜天命,萧玦对白媚儿言听计从,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朝堂清洗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步步为营,百花案你早知因果偏偏置身事外任自发展,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扶黎针针见血说得极重,一字一句步步紧逼,他脸色发白轻笑问她“你猜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王爷的想法?”她眉梢眼底一片清寒,嘴角勾起的浅笑更像嘲讽。
  “如此,本王无话可说。”
  
 
  ☆、熟悉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疏雨打梧桐,风过入窗有些凉, 扶黎只穿了一件月白单衣瑟缩了一下身子起身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先行告辞。”
  萧辞对她冰冷陌生到极点的话语恍若未闻,轻柔的把手中银钗簪入发髻之中,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轻柔“生气了?”
  “王爷处处隐瞒防备,我真看不明白你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做得事哪些是假的?”
  “你又何曾对我坦诚相待,我说过你若想知道任何事情大可直言相告, 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可曾问过我?”
  扶黎眸光沉了沉“你何时说过?我不记得。”
  “不记得。”他嘴角挂着嘲弄的笑容,声音极低极轻“百花案始末因由, 蛛丝马迹抽丝剥茧,你义正言辞的质问我,说明你我皆身在其中朝夕共处,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对我舒冷淡漠形如路人?”
  “我……”一句话噎在了喉头, 那些细枝末节她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他亦参与其中,逍遥王府近六个月的朝夕共处为何与他相处的所有事情皆毫无印象一片空白,细思之下所有记忆条理清晰并无错乱, 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在座诸人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宛若委屈赌气的话语皆默契的选择沉默不语,无暇摇头叹了一口气,舍不得她受苦的是他,自言从头开始的是他, 说不在乎的也是他,然何人知道他心里的苦?
  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十几年的回忆全部化为泡影,纵然一切重新来过她还可曾是他的毓儿?他向来懂得自欺欺人,他说过的话未尝安得不是自己的心,可那么言不由衷的话终究是心有不甘。
  “雨若还在月宫等着,你不是说要去月宫吗?”扶黎绕开话题紧了紧身上的单衣率先走了出去。
  萧辞畏冷怕寒,披风狐裘从不离身,支撑着身子欲起身又坐了回去,把银缎披风递给凉槿“天凉雨寒,让她披上,莫染了风寒。”
  凉槿接过披风,无暇、青鸾也站了起来瞧他情绪不太对一言不发的出了房门。
  萧辞阖上双目胸口激烈的起伏,颤抖的手扶着桌案,手背青筋暴起,呕出几口鲜血,伸手去掏怀里的白瓷瓶,结果掏了半天没有掏出来,用牙咬开瓶塞,把全部的护心丹全部倒入了口中。
  无暇匆忙回转瞧到眼前的场景大惊失色,赶忙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待他顺过气来方才搭腕诊脉“若非凉槿告诉我玉音阵法反噬极大,我都不知道你又受了内伤,你这才消停几天……”
  每次诊脉他向来絮絮叨叨,只是这次说了半截忽然不说了,萧辞喝了几口清水看他脸色阴沉解释道“我刚刚自己诊过脉,无甚大碍。走吧!去月宫。”
  “你还嫌自己命长是不是?”无暇严词制止拨拉着空空的白瓷瓶倒了一下,一粒未剩不由脸色更沉了“这件事没得商量,马上回府休息。”
  “你是还想与我过一下招吗?”
  “一旦遇到她的事情命都不要了,真是怕了你了。”他想做得事情无暇根本就无力阻止,就像五年之间他眼睁睁看着他拖着病体奔走于五湖十六国之间追寻她的足迹,每次回来浑身是伤不成人形,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把身子拖得越来越糟却束手无策。
  本以为上天垂帘,把她送回到他的身边,而她那么爱他,他又那么听她的话,然而……
  无暇与萧辞赶到月宫的时候,扶黎正蹲在地上研究月神石像旁边早已枯萎的月灵花,雨若收了银针景皓怀中黑纱覆面的女子悠悠然转醒,死死攥着她的胳膊阴厉的眼神让她心头一颤“她只是……”
  “我只是受了封印反噬。”羽墨淡淡解释,漆黑的眸子冷冰冰盯着她,雨若不悦的皱了皱眉,好心没好报,理了理裙子没有再说什么朝着扶黎走去。
  “怎么回事?”无暇握住青鸾的手小声问道。
  “羽墨破了天胤的术法,不甚被封印反噬。”
  雨已经停了,汉白玉地面上积着些许雨水,天稍稍放晴,而月宫上方却阴云密布,大团黑雾笼罩飘忽不定,几团细微透明的薄雾缠绕其中虚无缥缈,生祭月玄阵法者六魂七魄皆灭,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娘……”扶黎小心翼翼触碰着月灵花抬头喃喃道“不孝女漱毓来看你了。”
  说着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对着月神石像虔诚的拜了三拜“十字封印已然压制不住万千冤魂厉鬼,坤离阵法的力量太过强大。”
  “破了坤离阵法,明年七月十五之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萧辞望着连绵七里的月灵花“十年了,百花案也该结束了。”
  眼见一切尘埃落定,景皓轻声附在羽墨耳边问道“我先带你回去。”
  谁知羽墨忽然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埋入他怀中闷声道“我不想回去,我想让你多陪你一会。”
  景皓拦腰把她抱起,感觉到胸前一片濡湿,哭了么?他还从未见过她哭“回暗雨楼好不好?”
  羽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景皓正欲请示萧辞,他对着他点了点头以示应允,她攥着他的前襟声音沙哑没来由的问他“你不嫌弃我吗?”
  “傻,嫌弃你什么?”
  “或许你真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生子,我……我……即使有一天我重新活在光明中,也不可能嫁给你的,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更配不上宇文府门楣。”那样心高气傲的她面对有可能重新站在阳光下的自己竟然生出自卑感,他俩的未来就像天上的明月遥不可及。
  景皓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是我配不上你,是我自私得把你拉入人世烟火却没办法给你一个安稳平凡的家,羽墨,只要我还活着便会陪在你身边。
  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了,总会有办法解决,你要相信我,相信公子。”
  “好。”
  身在局中身不由己,谁都不能幸免,雨若轻轻扯了扯扶黎的衣袖“我们该回去了,公子肯定回来了。”
  “嗯。”扶黎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了萧辞身上“你受不得寒……”
  话语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她红唇微张住了口,对视上他的眼睛慌忙避开“我先走了。”
  袖口中一张被她攥到发皱的信笺上书,毓儿在凤鸾殿失手打碎了九龙如意杯,珞儿徇私舞弊把责任推给了曦箬养的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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