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薛庭儴还是徐县令一力保送的。
一般每次县试的案首,不出意外必然是个秀才,下官要给上峰面子,上峰自然也要顾及下属的颜面,这个大恩不全可不行。
从县里归来,还要去趟林家,这都是必须要走到的。
薛庭儴到家时,薛家人一家子都在门口候着。实在是打从薛庭儴进村,就有好事的村民来传话了。
“你给咱们薛家挣大脸了。”薛老爷子道。
听见这话,薛庭儴内心有些复杂。在那梦里,这个时候的他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后来因为一些意外,哪怕他最后进士及第,也未能听见。留了两辈子的遗憾,在此时终于圆满,而他心中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其实高兴也是有的,只是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多。
“这是孙儿该做的。”
薛老爷子笑着,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当初你大伯中了童生,咱家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我当初说过,等咱们薛家孙子辈儿的有人考中了,定然也要如此。族长已经说了,等你回来就开始办,东西已经备齐了,明儿就办。”
薛庭儴愣了一下,道:“还是不了吧,虽然孙儿过了县试,可能不能考中童生和秀才还是未知,还是不张扬的好。”
“要办,要办,你族长堂爷都说了,咱县里的案首!头一名!咱薛家在整个湖阳乡的头一名!东西都已经备好了,你就别管这事了,只管安心等着。”
都说成这样,自然拒不得了。
这边薛老爷子拉着薛庭儴说话,那边薛青山的脸都黑了。倒是杨氏,自打几人进了门,就一直关注着薛俊才,见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忙拉着儿子回了屋。
“没考中就算了,你爹当年也是考了几次才中,你这孩子别心思重了。”
“娘,我不会的。”薛俊才轻笑着道。
杨氏端详了又端详,才终于信了儿子的说词,她叹了一口气:“你不多想就好,娘就怕你想不开。”
流水席整整摆了三天。
在薛氏一族祠堂前的场子上,搭了棚子,垒了灶台。
所谓流水席就是一直不撤席,也不用随礼,谁来了都能吃,也就取个同乐。这是薛氏一族难得一见的大喜事,族长发了话,整整一族的人都来帮忙。
附近许多村里的乡老都来了,还有各村的读书人,都想来沾一沾案首的喜气,以期来年也能考个案首啥的。
乔秀才、何秀才也来了,作为当年最先肯定薛庭儴的人,他们有资格坐在贵客的位置。
不光如此,还有林邈、陈老板,以及清远学馆的其他学生。
薛族长从来不放弃给薛氏一族造声势,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忘。郑里正气得脸都黑了,扭头还要陪着笑表现大度,顺道借着机会宣扬一下自己里正的存在。
这几天大抵是薛庭儴这辈子最为风光的时刻,无数的夸赞、吹捧朝他而来,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现实,也许之前他们还对你鄙夷嫌弃,可扭个头见你势起,巴结逢迎就蜂拥而至。
有着相同待遇的还有陈坚,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感叹过。庭儴说得对,你不用灰心丧气,甚至自惭形秽,当你有一天突然凌驾于人之上,他们会主动忘了你曾经的窘迫,甚至巴不得你也能忘记,免得你记起他们曾对你做过的不堪之事。
就好像现在,庄子里的人似乎浑然忘了曾经欺负过他和妹妹,他家的房子和地都还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敞亮更多。大家不再是嫌弃厌恶,而是满脸都带笑。
因为他是县试的第二名,有这个位置在,他最少也是个童生。
他们得罪不起童生老爷,他们更得罪不起秀才,更不用说是举人、进士了。
所以他又何必与这些人计较呢?
曾经他也曾好奇问过,庭儴,难道你不怨?
为何要怨?
因为他们迟早被你踩在脚下啊。
“哥,咱们去哪儿?”陈秀兰问道。
“哥带你去见一个人。”
“也像哥这么有本事吗?”
“当然,他比哥更有本事。”
……
当然也少不了李大田。
李大田的爷爷李里正用厚实的巴掌,连拍了他肩膀好几下:“给爷挣脸了,听说余庆村的薛家摆流水席了,爷也给你摆,咱家第一个读书人!老子就是说咱田子一看就跟别的娃不一样,你小子还不信。”
后面这几句话是和李大田的爹李海说的,李海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
看见这样的爷和爹,李大田突然感觉以后自己的目标可以不仅仅是放在一个村的里正之上,也许可以更高?
……
自然也还有毛八斗。
他回来后,就把自己考上了的事说了。
其实毛家人早就知道了,还知道他只挂了末尾。
“让你好好念书,一天到晚就会四处耍,瞧瞧丢人不丢人,往前考一点也行啊,竟就挂着末尾。”这是毛八斗的娘洪氏。毛八斗长相就随了她,白净圆胖,不过看得出是个爱笑的人,眼角有着细纹。
相反,毛八斗的爹却是黑瘦形,用洪氏的话说,像碳堆里滚了一遍似的。
毛老爹在家里不管事,所以看婆娘训儿,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对儿子投以同情的眼神。
毛家还有个人,那就是毛八斗的大姐,待字闺中的毛如玉。
毛如玉是毛家长得最好的人,高挑明艳,性子也随了洪氏。见到娘训阿弟,也不劝着,反倒在旁边幸灾乐祸。
毛八斗蔫头耷脑的,也不敢还嘴,就上自己屋里去了。
闷了一下午,悄悄出来透个气,就听见前面铺子里,他娘正在跟人说话。
毛家的杂货铺就开在巷子里,寻常来买东西的都是街坊邻居,免不了跟人唠两句。人家本是与她说闲话,谁知她说着说着就扯到毛八斗身上了。
“别看我家那小子浑,其实还是懂事的,这不悄无声息地就过了县试,这马上四月就要去府城赶考了。我呀,也不指望他能中,只要不给我找事就行。”
最末一名可没人来报喜,所以这事毛家的邻居们还不知道。一听这话,忙是连连道喜,洪氏这会儿反倒谦虚了起来。你来我往一番,洪氏最后给人少了几文钱,说是就当同喜了。
不一会儿,毛家的邻居都知道毛家那胖小子过了县试,所以毛家杂货铺今儿东西格外便宜,老板娘说是同喜,于是大家都来同喜了。
听着前面的热闹,毛八斗笑着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子:“又上她的当了,明明很高兴嘛。”
……
就在整个余庆村都沉浸在喜庆喧嚣之时,突然出了件事。
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却是让薛族长高兴喜悦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第78章
薛家一片喜悦的气氛,显然刺了薛青山的眼。
他除非是躲在屋里,要不逢人就有人对他说薛庭儴的事。这无疑是在挖他的心吃他的肉,眼见他爹也是张嘴一个庭子,闭嘴一个庭子,薛青山内伤在心。
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在薛寡妇那里,他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弄两个小菜,烫一壶酒,软玉温香抱满怀,简直给他神仙都不换。有时候想想薛青山也觉得自己傻,考什么科举,舒坦日子过着不好么,何必给自己找不舒坦。
“来来来,陪我喝两盅。”薛青山已经喝多了,醉眼惺忪的。
薛寡妇嗔了他一眼:“你也真是,免费现成的酒不喝,非要来我这儿混着。”
薛青山一把拉过她亲了一口:“跟那些糙老爷们混着,哪有对着你舒服,我如今就喜欢看着你,怎么看都不厌烦。”
所以说要不薛寡妇怎么愿意跟着薛青山呢,哪怕手头没以前那么宽裕。薛青山人长得白净,懂情趣,嘴巴甜,又是个读书人,女人不就吃这一套。
“尽油嘴滑舌骗我,你家里还有个,你不是天天也对着她?”
“别提她了,她可不如你,浑身的皮肉摸着硌手,哪有你香滑软绵……”
这一对野鸳鸯你一言我一句的,而外面有个人早就炸开了。
就听得门一声轰响,杨氏冲了进来,上来就拽着薛寡妇的头发,厮打了起来。与她一同的还有个村里的妇人,此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前。
“你个臭不要脸的贱人,竟然敢偷老娘的男人,老娘活撕了你。”杨氏一面劈头盖脸地打着薛寡妇,一面骂道。
薛寡妇本就长得娇小,而杨氏块头大,人也圆胖,哪里是杨氏的对手,不过转眼之间就被杨氏压在身下打。
她被打得哭爹喊娘,连连叫着薛青山救她。薛青山本是打算趁乱离开,却是喝多了手脚无力,再加上一见薛寡妇这么惨,当即血冲了大脑。他一把拽过杨氏,劈头盖脸就是两巴掌。
“闹,闹够了没有?!”
杨氏愣住了,这还是她嫁给薛青山后,他第一次打自己。愣完了以后,更是悲愤上了心头,哭着就朝薛青山扑过去。
“来,你打,你把我打死算了。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枉你是个读书人,竟然偷一个万人骑的婊子,你都不嫌脏啊……”
薛青山救了薛寡妇,成全了自己,自己被杨氏打得连连直退,挠得满脸都是血。
“哎哟,这可不得了了。”那跟着来的妇人一拍大腿,忙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到了薛家,站在大门前就喊了声:“赵婶子,你家大儿和大儿媳妇打起来了,快去,再不去要闹出人命来了。”
赵氏在屋里听到这动静,下意识问:“在哪儿啊?”
“在薛寡妇屋里。”
经过她这一咋呼,不一会儿许多村民就知道了,薛寡妇的小院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而祠堂那边流水席上,也知道了这一消息,薛族长的脸色当即就阴了下来。
他给薛老爷子使了个眼色,哪知却被郑里正看了正着,笑呵呵地问:“薛老哥,这到底发生了啥事啊,瞧这么神秘兮兮的。”
薛族长皮笑肉不笑:“就是连兴家妇人不懂事吵了起来,我让他回去看看。”
薛老爷子也忙道:“可不是,那老婆娘真不是个省心的。我这就去了,海子哥、里正老哥你们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他刚站起身,哪知就被郑里正给拉住了:“妇人吵架可不是小事,有时候这小事也能酿成大祸,咋说我也是里正,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也能帮忙劝劝不是。”
薛族长脸色更是难看:“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你出面,让人知道该笑话你了,你坐下喝酒,我让连兴去就是。”
正说着,突然跑过来一个人道:“薛青山偷人被他媳妇抓了个正着,薛寡妇家如今闹得正热闹。”
这话里的信息量就大了,有偷人,有薛寡妇,有抓奸。村民们一听这话,席都顾不上吃了,忙扔了筷子就离开了。
有了一个两个,自然还有三个四个,只是眨个眼的功夫,棚子里的人就去了大半,连给薛族长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又有个郑姓的村民在招呼:“这事可真是乐子大了,咱们去看看?”
薛族长气得七窍生烟,可关键也说不出来个错,这村里薛姓人多,郑姓人也不少,他能管住姓薛的,还能管住姓郑的不成。
这事一看就和郑里正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这老东西,原来还有这出等着他。同时,薛族长也在心中大骂薛青山不止,可事情已经出了,如今只能赶紧把这事处理了才是真。
他命儿子继续招呼外村来的客人,匆匆忙忙跟着薛老爷子就离开了。
另一头,招儿和薛庭儴也得知这一消息,忙也朝薛家去了。
还没到薛寡妇家门前,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各种议论纷纷声,期间还夹杂着男人女人的嘶吼和哭泣。
“哎呀,你说这薛青山可真不是东西,原来当初薛老二的死,就是因为他偷了不该偷的人,才害薛老二被人误认打死的。”还没走近,薛庭儴就听见有人这么说。
他当即脑子就炸开了,几个大步上前抓住那个村民,脸色煞白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这村民扭头一看是薛庭儴,当即尴尬地不说话了。
招儿也听到这句话,见小男人这般失态,忙上前拉住他道:“你别心急,咱们慢慢问就是。”
“你说什么!?”薛庭儴又问了一遍。
“哎呀,庭子,你说这事让我怎么说呢?这事不光我一个人听见了,有不少人都听见了,是杨氏和你大伯厮打时说出来的,不信你问问。”这人大抵也知道自己惹祸了,丢下这句话,就钻进人群离开了。
留下薛庭儴站在那里,脸色阴沉。
他就说以他爹的性格不可能会惹上是非,还有什么样的仇怨能让人打死人?!当年他就说要去报官,他大伯却是又阻又拦,说那些人是府城的,他们惹不起,莫公道没讨回来,还平白连累一家人。
当时他还年幼,哪里有主见,一听大伯和爷都这么说,便只能默默忍下,心里却是发了宏愿,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一去过去多年,这件事早已被众人遗忘,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环。
院子里,薛族长站定后便骂道:“荒唐,简直是荒唐,还不赶紧将他们都带走!”
一旁的郑里正笑眯眯的,也没阻止,而是满心担忧道:“怎么就发生了这事,青山咋说也是咱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出闹得真是悖礼犯义,要知道薛寡妇……”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完,而是连连摇头。
不仅仅是薛寡妇为人不检点,也是因为按辈分薛寡妇是薛青山的侄儿媳妇,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叔侄媳偷情,虽不如公媳扒灰严重,但也称得上是乱了伦常。若是普通人也就罢,可关键薛青山是读书人。
薛族长已经把薛青山等人都带走了,门前围着的人都尾随了而去。
招儿有些担忧地道:“好了,你也别多想了,咱们也去看看。”
薛庭儴点点头,便率先往前走去。
此时薛青山的酒早就醒了,被扔在地上,泼了一盆子冷水,狼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