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五经题一共是五道,但因为大昌秉承前朝旧俗,士子研读五经只用治一经,其他四经略微只是学一学即可,是时应试随意选一道自己擅长的应答,只要过了就算可。
  最后一道题则是一首五言八韵的试帖诗。
  薛庭儴将三道题目一一抄在稿纸上,又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座位号,方看起题目来。
  第一道题乃是四书题,女与回也孰愈。
  此题出自《论语》,讲的是孔子问子贡他和颜回两人谁胜一筹。
  原题为: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此题虽不是截搭题,可恰恰被归类在不好破题的所属范围中。试想圣人说两人好与不好,又跟时政乃至国家民生能扯上什么关系。要知晓朝廷取士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为朝廷选纳人才。甭管他本意是不是如此,至少朝廷的大方向是如此,那么下面的官员也自是如此。
  所以一般主考官出题,不管出的再怎么荒谬绝伦,答题只管往这个方向靠就对了,若是能说得言之有物,能蒙得住考官,那么一个功名是稳稳当当的。
  一般下过场的考生都懂得这个道理,当然也有不明白的,那就是缺乏良师的指点,自己胡蒙瞎折腾,能折腾中了那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可也有一种题,是无论你费多少力气,都跟时政乃是国家民生扯不上关系的,这就有些考验学生的应变能力了,而这道题便是如此。
  不过这对薛庭儴称不上难题,在他那个梦里,曾有名士对科举化为了两个类目,一种就是之前所讲的,取大义。还有一种,则是取小义。
  而这个小义可不是字面上的小义,而是你从这道题里意识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感悟到了什么。
  一定要拔高,无限拔高,贴近圣贤。同时要深刻的剖析自我,不光要剖析自我,还要剖析某一个大众,并对此进行着最深刻的思索。
  薛庭儴一面想着,同时执笔蘸墨,写出一行小字来。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八股中的破题一股就算明了,圣人问自己学生,我借圣人问学生,发省自我。
  一般情况下,写八股文,破题破得妙,只要这道题写的格式不错,能自圆其说,就几乎不会有错。
  薛庭儴下笔不停,写下承题一股——
  夫子贡与颜渊,果孰俞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此承题也就是点明自己破题之意,圣人作为老师,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学生谁超过谁,既以孰愈问子贡,不是很明显要他自我反省吗?
  ……
  薛庭儴笔下如飞地写完这道四书题,写完后,他并没有着急去写下一道题,而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县试考五场,每场都是一天的时间,所以他并不着急,而是在脑中默默回想自己之前写的文章,思索哪里有错,还需补充的,顺道为接下来的那道题打腹稿。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写那道五经题。
  写完了两道题,外面响起了鼓声,却是提醒考生可以饮茶或者上茅厕了,若是有腹饿者,也可以提前进食。
  考场上可以带自带食物,但除了用来磨墨的少许清水,是不允许带其他水的,也就是说要喝水只能自己买。
  薛庭儴打开考篮,从里面拿出招儿之前做的大饼夹肉,饼子是薄饼,肉是炒过的木耳香菇白菜炒肉。一个饼解决所有问题,有肉有菜又耐饿,而招儿给他带了两个,其他人都是一个。
  她还是心疼他的,明明自打早上起来后就不理他了,仅是之前入考场时两人说了一句话。
  有衙役提着水壶走来,薛庭儴要了一杯热茶,只一杯热茶竟要了二十文钱。薛庭儴也未说什么,从书袋中掏出钱付了,换了茶来。
  就着茶吃饼,有滋有味的,而他又不禁想起昨晚来。
  
  见那县衙大门从里面关上,招儿左顾右盼,发现前来送考之人竟都没走。
  而薛青山更直接,就在一旁找了个石阶坐了下来。
  招儿懒得跟他说话,就去问薛青槐,薛青槐曾经来陪薛青山考过,自是清楚其中门道。
  问过后才知道,县试一场考一天,以不续烛为限。也就是说天黑看不见了就得出场,是不允许挑灯继续考的。当然也可以提前出场,且提前出考场的人很多,甚至其中还有个头牌、二牌、三牌之说,不过他也说不清楚,只让招儿等着看就好。
  于是便都等了起来,期间招儿还跟高升离开了一趟,一是上茅厕,二来也是买些吃的回来。
  等过了午时,离开去用午饭的人越来越多,但大多都是和招儿他们一样,随便买一些吃的就回来了。
  而伸着脖子看那县衙大门的人很多,经过薛青槐的解释才知道,原来若是要提前出场,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左右了。
  考场中,薛庭儴长出一口气,搁下手中的毫笔。
  而他的面前,每页十八行,每行十四个字的呈文纸已经写满了字。逐页又看了一遍,他将卷子搁在条案左上方,便开始收拾桌上的笔墨和书袋。
  早有巡视的衙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询问薛庭儴是否要提前交卷。
  衙役眼中有些讶异,历次县试提早交卷的不是没有,但按他的估计恐怕还要再等一会儿才有人交卷,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交了。
  他并没有当即便收走薛庭儴的卷子,而是等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带着他一同去了徐县令面前。
  徐县令接过卷子,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多余的笑容都无。
  薛庭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局促,为官者大多如此,私下与堂前的表现都是不一的,若是他因之前徐县令对他和颜悦色,就不识趣地自己凑上前逢迎,恐怕是不会得来夸赞,只会是驱赶。
  薛庭儴被衙役领了出去,而因为他的提前交卷,引来许多人内心焦躁自是不提。他到了大门前,却没能出去,而是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继续等着。
  是的,就是继续等着。
  因为考场上的规矩,凑够十人才会开门放行。
  他竟然忘了这个规矩,也是那个梦里他极少提前交卷过,忘了这茬。
  薛庭儴百无聊赖地等着,终于等来第二个提前交卷的,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人多了,难免会互相比较,尤其既能提前交卷,说明还是有一定本事的。不是对自己信心满满,也不会提前交卷啊。
  年纪都不大,免不了自得意满,就有人互相探问第一道四书题是如何写的,怎么破的题,说出来让大家评一评。
  而薛庭儴明显在里头年纪最小,之前第二个提前交卷出来时,看见他就很讶异,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就有人心中暗忖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抑或是索性知道自己考不中,就胡乱写一写凑数即罢。
  其实说白了,能提前交卷的谁不知道头几牌的特例,就想博个大出风头,也就薛庭儴是个愣头青。
  所以这探问主要就冲着薛庭儴来了。
  薛庭儴才没兴趣跟这些人来个什么意气之争,不是他武断,而是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和平处之,而这些人如此问他,不外乎想踩他一踩,哪怕他文章似锦,也会被评得一无是处,平白让心情不好。
  他正想着脱身之法,就见第十个人出来了,忙对衙役说可以开门了。
  吹打班子早就在一旁候着了,一见衙役们抽离门闩,便涌了上来。等大门开启,这一行十名考生步出去,身后是吹打欢送,好不威风。
  招儿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起个大早送薛庭儴来考场,早就困了。
  精神正萎靡着,突然听到这吹打声,当即一个激灵,扭头就见薛庭儴走在正中间,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当即蹦了起来,心怦怦直跳,见薛庭儴下了台阶,她忙就跑了过去,牵着他的手,傻乎乎地问:“中啦?”
  薛庭儴点点头:“中了。”
  招儿克制不住地想笑。
  这边的动静也让旁边所闻,听这小子大言不惭说自己中了,那讥讽恨不得从眉梢上飘出来。
  有的不说话,有的忍不住道:“这位小友还是不要太过着急的好,此不过只是头场,中不中还是另说。”
  “就是,真当自己是文曲星转世!”
  这些个考生还秉持着君子风度,不好出言开嘲,可一旁就有人忍不住了。反正他们是来陪考的,既不是读书人,自然也没有君子风度。
  闻言,一旁的数位考生俱是面带微笑,那笑容里的意思可想而知。
  招儿心里有些慌张,即使她不懂这些,也知道是小男人说大话,被人拆穿了。可在她心里,一直有个底线,那就是谁都不能欺负小男人,她正想用自己的利嘴还回去,就被薛庭儴拉了一下。
  “你又不是县尊大人,又岂知我就不能中了。”
  听了这话,众人才想起倒也有考了头场,就不用考剩下几场的特例,那就是在第一场拔尖者,破格保送府试。
  非是才华横溢者不可得,非是拔尖中的拔尖不可得,非是县令大人在看过第一场的试卷,就断定此人打底也是个秀才起步不可得。
  而其中最后这一项最难,因为一般做官都是谨慎为之,文无第一,这是自古老话,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一县之尊如此断定,若是此人府试院试失利,等于是自打脸,一般人都不敢轻易下这种断定。
  当然也有例外,不过极少极少。
  “就你?”终于有考生忍不住了,当面讽刺出声。
  薛庭儴点点头,不退不让:“就我!”
  众人哗然大笑,简直就像看到什么傻子。
  薛青山在一旁直想捂脸,不过薛庭儴到底姓薛,没得连累他也丢脸。他忙上前斥了一声道:“庭儴,不可如此妄言。”又对其他人拱了拱手:“小侄儿狂妄,诸位还望莫要见怪,他也是第一次下场。”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个愣头青啊,怪不得如此狂妄。
  转念一想,此人年幼,且还是第一次下场,考不中也是正常,也不知到时候知道自己犯了这种傻,回家会哭成什么样。当即也就没再说什么了,不过眉眼之间鄙夷不屑居多。
  就在这时,县衙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因为太突兀,所有人都不禁看去,要知道开门放行得凑足十人才可,难道这么快二牌就出来了?
  正想着,却没听到敲锣打鼓声,就见一个衙役急匆匆跑出来。
  他一看到薛庭儴,眼睛就是一亮,跑了过来:“薛公子薛公子,还行你没走。”
  “不知——”
  “小的代县尊大人传话,后面几场薛公子不用来了,只待放榜之时来看即可。”
  一众人的下巴当即掉了下来。
 
 
第76章 
  作为这次县试的主考,徐县令同时也是判卷人。
  他一个人要在短短的一日里判数百张卷子,并要在第二场开考之前放榜,自然要挑灯夜战,彻夜不眠。即是如此也不一定能完成,所以徐县令心里是希望考生越早交卷越好的。
  薛庭儴那么早交卷,他也有些诧异,可当接过卷子只是扫了一眼,他就知此人绝不是自暴自弃,胡乱作答一通,才提前交卷。别的不说,只凭这上面端正秀润的字,任是哪个考官也挑不出个错来。
  不过即使心中欣赏,徐县令也不会说出来,这是官场大忌。
  等薛庭儴离开后,他才定睛去看面前的卷子。看完后,抚掌大赞,只差明说此试卷堪称完美。
  其实作为科举的第一步,县试的主考官是非常尴尬的,即能作为堂堂一大县的知县,必然是正经科举出身。论起科举经验,徐县令可谓是极为丰富,什么样的题他出不了,可偏偏他是院、府、县试中,最末一位,出题得是斟酌了再斟酌。
  他出的题不能太难,不然后面府试、院试题目容易,不是扫了上峰的面子?也不能太易,这样降低了县试的难度,于己不利。
  为了这次县试的题,徐县令可是斟酌了又斟酌,才定下这道正场中最重要的四书题。既不会喧宾夺主,又不会太简单。
  因为题目太中庸,就会显得文章不出彩,而要想把一个平庸的题目写得夺人眼球,就需要一定功底了。
  徐县令所赞正是这一点,于他来看,这张卷子破题之巧妙,你乍一看去不会觉得惊艳,可细细品过去却发现此题除了这么破,竟没有比此更为合适的方法。
  至于另一点,就只有科举经验丰富之人才能看出了。徐县令年逾四十,若论起他的人生经历,只应了一句话,否极泰来。
  前三十年他屡试屡落,近四十的人还是‘童生’。童生虽叫老爷,可并不代表童生都是老的,越老的童生越不值钱。可突然他有一天开窍了,一路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人人都说他是厚积薄发,只有徐县令自己知道他是开窍了。
  而这张卷子就让他看到一个开窍的人。
  若这张卷子让他给出一个评语,那就是四平八稳,光明中正。
  破题破得恰到好处,承题、起股等都是多一分太肥,少一分不美,尤其在揣摩考官心意,贴合朝廷大方向,做得最是让人惊叹。
  要知晓年轻都是气盛的,所以难免在应试文章中显得激进,或是踌躇满志,时不待我,或是剑走偏锋,以夺人眼球,抑或是科场不顺,心中有无限郁气。
  殊不知时不待我,必然会显得焦躁急切,急切就会生错,就会显得浮躁。
  既然叫剑走偏锋,必然需要碰到懂的伯乐才会欣赏,若是碰见一个恰恰不吃这套的考官,只会适得其反。这也就是有些人明明公认的很有才气,却屡试不中的原因。
  同理,文章中带着怨气,谁愿意去取一个对朝廷乃至考官生怨的人呢?不厌恶都是好的。
  而薛庭儴的文章中,竟是一丝这种气息都没有,他只是平白直诉,有理有据,给人一种老生在在,闲庭信步之感。
  若不是徐县令知晓他不过是个只在乡野村塾读过,入学还不足一载的愣头青,真会以为是哪个科场沉浮多年之人所写出的文章。
  人难免有偏好,或是喜欢花团锦簇,或是喜欢质朴无华,可这样一份卷子恐怕是任何一个考官都挑不出毛病的。
  以徐县令老辣的眼光,几乎可以见到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此时不做人情,更待何时!
  所以他当即叫来了一名衙役,附耳说了些话。出于谨慎心态,他话中还留有余地。衙役离去后,他拿起手中的试卷又看了一遍,越看越满意,真有些后悔既然做人情,为何不做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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