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闻言苦笑,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冷血见着她一日比一日要好的面色,也只当她是困顿于初次动情,也不知如何安慰。
他能做的,也就是扶着天心月下船后,见着了街边卖杂货的摊贩,去给天心月买了一包糖。
冷血:“江宫主说过,你喜欢甜味。”
天心月没想到冷血连这个都记住了,有些惊讶。她开口道谢,却刚说了一句,便被别人打断了。
那人穿着一身锦袍,腰带上挂着价值连城的玉佩,除了这块玉佩外,倒是别无装饰,甚至手里连那些书生最爱装风流的扇子也没有。
这人行姿潇洒,见到了冷血略一拱手笑道:“我远远瞧着像,就试着叫了声,当真是冷捕头。”
冷血见了来人,也不避。他的眼里也浮现出高兴的神色。
冷血回了一礼,恭敬道:“花大哥。”
天心月也认出了眼前的青年是谁。花家大郎和花七一样,都是令人见过一次后,便极难以忘记的人。
当街叫住了冷血的人,正是当朝户部的花侍郎。
花侍郎道:“你急不急着回去?我今日休沐,不急的话我请你喝酒呀。崔三不在,你知道我总是和你大师兄说不了几句话,既然你回来了,我正好和你聊两句。”
“我弟弟正巧来看我,还带了几壶我老家的桂花酒,你正好也带几壶回去给神侯尝尝。”
若是往日里,冷血必然就跟着花大走了。他通常所谓的“聊两句”里,有着许多朝廷内部的消息,而这些消息正是扎根江湖的神侯府躲避暗枪极为需要的。
但今日——
冷血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天心月。
天心月戴着帷帽,向花侍郎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大人。”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花侍郎看着她却忽然顿住了。
过了会儿,他说:“我好像见过你。”
天心月神色不变:“这位大人是说笑,您都不曾见到我的模样,哪里就见过了。”
花大淡淡道:“我记得你的声音。当日你开口替牡丹楼的花魁解围,我便记得了你的声音。”
花大将事情提到了这一步,那天心月便是想当不知道也不行了。只是花大竟然会记得她的声音——这实在是,实在是让天心月觉得有些惊讶。
花大似乎也知道她惊讶,顿了一瞬后才道:“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记得你的声音。”他退了一步,向天心月鞠了一躬,“失礼了,姑娘。”
天心月看着他,心里不明缘由的涌出热流。
她想了想,撩开了帷帽,轻声道:“花大人言重了。”
花大瞧见了她的容貌,竟也愣了一瞬。这天下见到天心月毫无所动的,本来就屈指可数。他这样的反应在两人眼里倒没什么奇怪,但花大接下来忍不住皱起眉毛的表情,却让两人困惑了。
花大见状,笑了声:“失礼了。只是我瞧着姑娘实在面善,忍不住觉得奇怪。”
他慢慢道:“按理说姑娘如此倾城绝色、世间难寻……”他笑了声,“大概是我魔障了。”
花大对两人一拱手,做了请的姿势:“若是二位不介意,作为赔罪,我为二位接个风吧。家里新来了扬州的厨子,做得一手淮扬好菜,不请人来尝尝,实在是浪费我娘的一番苦心了。”
他说得风趣又爽然。便是天心月也生不出半点儿不想的心来。她忍不住看向冷血,冷血见状,便向花大拱了一手:“那就叨扰花大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迟啦。
给三十个红包道歉!
一直在加班,明天的更新应该在下午三点左右。我努力周日恢复到早上九点!
爱大家!
☆、深情第七
花府位于东方, 坐北朝南,雅致精巧。即使在外貌上是京城再常见不过的三进院子,进了里面,却还是能瞧见亭台水榭一廊一回里透着江南水乡的味道。
花侍郎道:“原来月姑娘与我七弟也认识。”
天心月想到她和西门吹雪在百花楼里给花满楼添的麻烦,微微叹了口气:“确实相识,不过与我相识, 倒是为花公子平添了不少麻烦。”
花侍郎听到这里不由笑了笑,他对天心月道:“我的七弟是天下少见的好脾气,与他相处过的人,少有不愿意再见他的。姑娘这点麻烦, 对他而言怕还不能称作麻烦。”
说着他引着两人进了花家。花侍郎刚刚回来,就遇上管家匆匆携着消息来报,他听见了耳语,忍不住微微蹙起眉。而后对冷血道:“家里有位访客,我得先去处理一二,冷血,你领着月姑娘去后院坐坐吧,我去去就来。”
冷血闻言眉端蹙起,他与花大相识于五年前,那是一场大案, 细查之下竟牵连数位京官, 甚至于惊动了圣驾。冷血那时还是个只懂得横冲直撞的少年,差点儿就因被人构陷,死在朝廷的勾心斗角里。那时候救了他的, 甚至刻意将消息传至了神侯府的,就是这位在朝堂上的“老好人”花家大郎。
正是因此,冷血对于花大的尊敬一方面来自于他为人正直,另一方面便是这份“救命之恩”。
眼见花大似乎遇上了麻烦,冷血直道:“我陪大哥去吧。”
花大闻言笑了:“你陪着我去了,月姑娘怎么办?”
天心月柔柔一笑:“我没什么大紧。”
花大看了看冷血又看了看天心月,忽尔一笑:“不如你们都去吧。”
他看了眼冷血:“神侯府最近在查什么我也知道一点。”他意有所指,“这个人或许你们日后还要专门去见。”
花大的客人是连家堡的少主连城璧。
世间多是沽名钓誉之徒,唯有连城璧,是真真人如其名。
他风度翩翩,面冠如玉。无论面对何人,无论身处何地,都永远是如此安详斯文。若不是他带着一柄长剑,任谁都会将他当做一位饱读圣贤书的贵公子,而非一位江湖侠客。
连城璧也确实是武林中有名的贵公子。在大明湖畔沈家庄的小姐嫁去白云城前,武林中人几乎都已默认有资格迎娶“武林第一美人”的只有连家堡的少主连城璧。
现在想来,沈璧君的拒绝大概是连城璧此生遇到的最大、也是唯一的失败。沈璧君的拒绝定然给了他刺激,否则他不会远离连家堡,放弃自己“浊世佳公子”的人生,偏偏要搅进这京城的浑水里来。
天心月随着冷血进了大堂,连城璧已经等了一杯茶。他的对面就坐着花满楼,花满楼唇角携着笑,面上倒是淡淡的。他的淡然与连城璧强自镇定的淡然又有着些许不同。
至少连城璧的心里可做不到真正的淡然。
这江湖太大了,大到你睁眼看去,一个连家堡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到你步入这海里,会发现敌人是那么多,朋友却是那么少。
连城璧见到了花大,自然也见到了花大身后的冷血和天心月。
花满楼听见了脚步声,有些惊讶,他出声询问:“凤姑娘?”
天心月向花满楼福了一礼,温声道:“好久不见,花公子。”
顿了顿,天心月满怀歉意:“扬州一别……实在多有抱歉。”
花满楼自然明白天心月是指她和西门吹雪在花满楼闹的那一场事,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只是问:“凤姑娘的身体可还好?”
天心月露出了笑:“尚好。”
花满楼便点了点头。
连城璧也注意到了天心月。
连城璧有些疑惑,他看向了花大,淡笑道:“花大人,看来您也有别的客人,我来得真是不巧。”
他看向两人,露出困惑的神情:“这两位是……?”
花大介绍道:“这位是神侯府的冷血,这一位是冷捕头的朋友。”说着他又看向了天心月,这一路走来,他也只是知道天心月是移花宫的琴师,被冷血称作月姑娘罢了。但先前花满楼又唤她凤姑娘,冷血也不反驳,花大是真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来介绍天心月。
天心月自然也知道花大的踌躇,她向连城璧颔首致意,含着笑意道:“连公子或许听过我的名字。”
连城璧淡淡道:“哦?”
天心月笑意盈盈:“我名天心月。”
此话一出,连城璧也未能控制好自己一刹那间流出的惊诧!
花满楼像是早已知道,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天心月。
连花大听见了这个名字都不免面露讶色,片刻后他又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将原本近乎停滞的气氛又缓和了下去。
花大向天心月拱了一手,半开玩笑道:“原来是月姑娘,花某失敬了。”
这句话花大倒是说得真心实意,天心月的“恶名”,即使身在朝堂如他也曾听闻。他的同僚们提起这位催人命的“女阎王”皆不是讳莫如深的同时又心向往之。
花大如今见了天心月,知晓她确实有这个能耐。更重要的是,他对神侯府捣毁群芳谷一事多少也知道些内幕。能在这般地狱窟中活下,即使是靠着成为一把刀才活下,她最后的决断,最后的选择也值得一声“失敬”。
天心月眼眸明亮,她隔着纱幔瞧着花大,嘴角上的弧度忍不住一点点的加深。
她向花大又福了一礼,温声道:“大人过誉。”
她的名字就像是一块投进了池塘里的石子,除了一池涟漪,连叶片都未曾惊动。
天心月看向连城璧弯着唇问:“连公子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困惑。”
连城璧收回了纷乱的思绪,他瞧着天心月,面上仍是平宁淡然。他对天心月淡淡笑道:“不知天心月姑娘前来京城所谓何事?这时候的京城可不是观景的好时节。”
天心月温柔道:“心中有景,都是好时节。”
连城璧笑了笑,方对花大告罪:“我今日确实来的不巧,既然花大人有佳客来访,连某便先告辞。改日再登门拜访。”
花大与连城璧客套了两句,便遣人将连城璧送了出去。
连城璧刚一离开,他就对花满楼道:“辛苦七童了,连家堡的少主不好对付吧。”
花满楼摇了摇头,片刻后方问:“连家堡与花家惯无来玩,他怎么会来拜访兄长?”
花大的笑容淡了淡,他看向了冷血:“因为金风细雨楼吧。”
连户部也卷了进来。天心月在这一刻算是明白冷血所言的京城局势复杂,到底有多复杂了。雷损的死亡和苏梦枕的失踪使得京城的势力彻底被打散混乱,怕是不少官员都想着借此从江湖插上一手,好得到一把好用的刀。雷纯与连城璧怕就是借了这样的想法,才与朝廷纠葛地越来越深。
花大看似只是个侍郎,可他是户部侍郎。加上他与朝中大多官员都交好,甚至连蔡相都对他颇有好感——他虽只是侍郎,但在雷纯的眼里,户部尚书都没有他的价值大。
但是花大已经娶妻,并且夫妻恩爱。若是以美色插手,不仅落了下层,一个不好或许还会结仇。毕竟雷纯只是要拉拢对方,而不是要杀了他。
两下相商,自然是连城璧以入京城结交各方豪杰为由,先去探一探花大的底。
天心月慢慢道:“不过他大约不会再来了。”
花大生了兴趣:“月姑娘为何这么说?”
天心月笑道:“因为我来了。”
雷纯心思缜密,也是个多疑的人。天心月来了,并且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展示了自己的身份,这至少意味着花大已经接受了天心月背后的势力。而天心月背后的势力是什么呢?
是神侯府?是金风细雨楼?还是更隐秘的、她尚不知道的势力?
光这一点,便能让雷纯犹豫很久,甚至投鼠忌器。
天心月道:“这五日里,冷四爷多注意京中动静吧。”
冷血:“?”
她解释道:“我来了,又是与冷四爷一起来见的花大人,这只会让雷纯想得更多。她一定能猜到我来京城是为了苏梦枕,也能猜到我已经知道苏梦枕在她的手里。”
“以雷纯谨慎的性格,她大概会更隐秘的藏起苏梦枕。这件事不会是狄飞惊去做,怕是连城璧去做。”
“但雷纯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连城璧,所以连城璧只会自己是在帮她做别的事。”
“这些日子里,神侯府多盯着些连城璧,或许会有收获。”
花大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天心月说完了,方才开口问:“雷纯猜不到这一点吗?或许她连连城璧都不会用,反其道用狄飞惊。”
天心月闻言笑了,她点了点头,而后说:“所以这是一场博弈。博弈里总是需要点运气的。”
她的眉眼含笑:“而我的赌运,一贯都很不错。”
饭后,冷血便要回神侯府复命了。他还要去盯着连城璧。
花侍郎将要说的都说了,如今剩下点私事,见冷血要走,也只能揉着鼻子问出来。
他低声问:“冷血,你这次外出查案,有打听到我想要的消息吗?”
冷血闻言面上有些自责,他向花侍郎请罪:“我去四川问遍了道上的兄弟,他们说都没有听说过……而且时隔十三年,就算真的有,怕是也找不到相关的线索了。”
花大的面上有些失落。他想着,又将视线投向了天心月。
花大踌躇道:“月姑娘,我知道你身在群芳谷,又与移花宫的宫主是朋友,见多识广。所以我能不能请你一件事?”
天心月洗耳恭听。
花大方道:“是这样,我家有个小妹妹,只是在七岁的年纪走丢了。她走丢的时候是十三年前的灯节,那天她穿着一身红衣裳,胸前带着块刻着‘岁岁平安’的金锁,手里还捏着七童给她做的娃娃,一个穿着红衣裳的福娃娃。我希望你能帮我在江湖上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