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请大夫,快去……”
周颐也被吓得懵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三堂婶会这么烈性这么痴情,在灵堂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忽然他的眼睛被周老二用手挡住了,周颐能感觉到周老二的手在微微颤抖:“别看……”他的声音似乎含着冰。
周庄和周目也脸色惨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银子给凑出来。
没一会儿大夫被请来了,他探了探鼻子,又把了把脉,叹息的摇了摇头,田大爷眼里的希翼顿时灰败下去。一时偏心,造就的却是儿子儿媳双双丢了性命……
“造孽啊,竹娃儿还这么小,这刚没了爹,又没了娘,以后可咋过?”
“她三婶狠心啊,孩子都不顾了。”
“娘,娘,娘你醒醒,娘……”周竹无助的拉着三堂婶的手,周围人或叹息或同情的眼神让小小的他害怕不已,娘说爹爹睡过去了,可现在娘也醒不来了……“哇……,娘!!!”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周竹放声大哭。穿着孝衣的身子被三堂婶身上的血染得通红,宛如最灼热的情绪肆意跳动。
周围的人看着这凄惨的一幕,都抹起了眼泪。最后是周竹的奶奶将他抱走了。
三堂婶和三堂叔合葬了一起,下葬这天,乌云遮住了天空,眼光使劲也没能穿透。周颐望天,这只是他们下湾村,生离死别就上演了一场又一场,而整个大越朝,又有多少同样的故事在上演?
三堂婶追随亡夫而去的行为,即便在愁云惨淡的时间里,还是在下湾村引起了轰动。
“这女娃子烈性啊,就是可怜那么小的娃儿,没了爹又没了娘”
“田老儿也真狠心,明明家里有地,却还把儿子推出去送死。”当初送周齐去劳役的时候,这些人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地是一家的盼头,要是把地卖了,一家人还有什么指望?至于独独把周齐送走,也没人说周田的不是,十个指头还有长短呢,做父母的要说真正的一碗水端平,也难。可现在周齐两口子走了,便纷纷变了口风,都觉得周田不是东西。
周颐听了并未说是什么,人性,从来都是复杂矛盾的。
王艳听了三堂婶的事后,吓得拉住周老二的手直哭:“他爹,幸好当时你没去,这要是你有啥差池,只怕我也只能和他三婶一样了”王艳自从怀孕后,就比平时敏感许多。
“呸呸呸,你这是说的啥话,以后不许再胡说了!”周老二忙呸了几声,但脸上却是后怕,当时要不是周以出主意去买回了名额,只怕现在他真的回不来了!
周老二摸了摸周颐的脑袋:“我儿有福。”
绕是周颐七巧玲珑心,也不知道周老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管怎样,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都要为了活命而继续挣扎下去,当天气回暖时,争分夺秒的春耕又开始了。
二房家买的临县的地全部佃了出去,周老二也没收回来,隔着这么远,收回来自己种也麻烦的很。而分家时的六亩地又还给上房了,所以他们这个春耕一点儿都不忙。
但周老二和王艳是种惯了地的人,春耕时这么闲着,总觉得不自在,作坊因为伙计要忙春耕也关了,周老二无事可做,便索性把房子周边的荒地全买了下来。
周颐看了看这些荒地,实在太过贫瘠,就算开出来了,也没多大的作用:“爹,这地这么瘦,开出来做啥?”
“我也没想好,只是不想闲着。”周老二扛着锄头干的起劲。
周颐对这种闲不下来的心情可真是不能理解,他想了想:“我觉得还不如把这里挖成一个鱼塘,到时候在里面养些鱼看着也好啊,刚好河离这里不远,引得过来。”
周老二没怎么想就同意了,儿子比他自己聪明,听他的总没错。
周老二有了正经事干,也就不在家里闲的走来走去了。半个月的时间,周老二将鱼塘挖了出来,并向里面引了水,只是没有鱼苗。
广安县也没有卖鱼苗的,这年头,吃鱼主要靠渔夫出海或在河里打捞,还没见过谁专门养鱼卖。
这事便这么搁置了下来,周颐继续日日不缀的读书,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周颐在下午下学后,便又回到了小河边练字。
潺潺的流水声让周颐的心跟着静了几分。
“哞……”忽然一声牛叫将周颐从笔墨中惊醒,他抬头一看,才发现不远处周竹正踉踉跄跄的牵着一头小牛犊,似乎是看见打扰到了周颐,周竹有些惊慌,便死命拽着绳子想要将牛拉着离开这里。
但那牛却偏脚底生了根,只顾低头吃草,周竹拉的用力些,这小牛犊还哞哞的冲着他直叫唤,眼里是明晃晃的不乐意。
周颐收了纸墨,起身朝周竹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孩子同他上回见到时判若两人,那时他虽然跪在灵堂上,但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脸上也有小孩儿的圆润可爱。
可现在他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还有干草屑,见他走近,紧紧抿着唇不做声,眼里竟然是完全不符合小孩子的阴沉。
“你一个人放牛吗?”周颐替他摘了头上的草屑,轻声问。
周竹低头看着脚尖默不作声。
周颐叹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人心可以溃烂至此,这孩子的爹娘才去世没多久,还是为了一大家子才去的,留下这么一个独苗,田大爷大奶作为他的亲爷爷奶奶难道不应该把他照顾的更好吗?
周颐看了看他鸡爪子般的手,牵起了他的手:“吃饭了吗?”
周竹还是低头不语,但周颐看见他明显的咽了咽口水。周颐心想,三堂婶如果知道周竹会过这样的日子,不知道那一剪子是否还会那样毫不犹豫的插下去。
“跟我回家吃饭吧,我娘应该把饭做好了。”这小孩儿让他好像看见了前世的自己,一时间好像被全世界都遗弃了。
周竹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但周颐握的紧,他没抽动。
“走吧。”周颐一手拉着周竹,一手牵着小牛犊,朝家里走去,周竹沉默的走在后面,时不时悄悄看一眼周颐。
周颐也只当没看见。
第43章 收养周竹
周颐带着周竹回了家,王艳见了周竹这样子,敏感的孕妇立刻心疼的直掉眼泪:“这咋就弄成这副模样了,这孩子以前收拾的多干净啊。田伯和田大娘咋也不着看着点儿,这么小的孩子,咋能放牛?”
周老二看了叹息一声,造孽啊,田大伯和大娘咋狠得下心。
王艳赶紧给周竹梳了头,帮他洗了澡,又给他找了一件周颐以前穿过的衣服给他换上了。
“快吃,竹儿,多吃点儿!”饭桌上,王艳不停的给周竹夹菜。周竹闷着头也不作声,只是吃了一会儿,忽然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
这可把王艳心疼坏了,忙将周竹抱在怀里:“这是咋了,咋还哭了,不哭啊,竹儿,不哭。”
吃完了饭,天色已经黑了,周老二送周竹回去,临走的时候,周竹忽然给王艳鞠了一躬,又看了周颐一眼,这才随着周老二走了。
周老二只是去送周竹,一家人就在灯下等着,本以为用不了多久,谁想到一直到亥时(晚九点)还不见周老二的身影。
这下不止王艳,连周颐都着急起来。在家里坐不住,王艳点了火把,和大丫周颐三人沿着家一直向田大爷方向走去找周老二。
春寒料峭,又是晚上,这会儿村子里的人都睡了,万籁俱静,一阵阵寒意袭来,周颐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迈着小短腿跟上王艳和大丫的步伐。
母子三人心里都焦急无比,一直走到田大爷家外,看着里面透出的光和争吵的声音,母子三人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是有事耽搁了,周老二才没能及时回家。
“娘,爹应该在里面。”周颐被王艳拉着一起进了屋子。周老二果然站在屋子里,他旁边还站着深深埋着头的周竹。
“爹……”周颐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周颐扫了一眼,这不大的堂屋里挤满了人,二叔公坐在炕上,但三叔公却反而不见人。
田大爷一家,二叔公那边主事的男人都在,甚至连周颐的大爷都在。
“你们咋来了?”周老二看见周颐三人,忙拉着他们站在了边上,又给王艳找了凳子让她坐下。
“爹,发生什么事了?”周颐拉了拉周老二的手,疑惑的问。
周老二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怜惜的目光看了眼周竹。难不成还和周竹有关?果然,接下里屋里人的谈话让周颐清楚了原由。
自从三堂婶走了之后,周竹忽然像变了个人,阴沉沉的,一点儿也没有以前的活泼,看着田大爷一家无论是谁眼光都充满了愤恨,在田大爷气不过打了他之后,周竹更是叫嚷他们是害死他爹娘的仇人。
这一下,三叔公被闹腾病了,田大爷一家也实在受不周竹整日在那他们当仇人看的眼神,便把他打发出去放牛。
至于今晚三大亲房聚在一起,也是因为周老二送周竹回来的时候,听到了田大爷他们准备把周竹送给别人家的事,他和周齐小时候玩的好,又可怜周竹无依无靠,现在田大爷一家竟然还要将人送走,便劝了田大爷一家几句,但他们铁了心,这么着,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其他几房人。
周老爷子因为住在村子的另一头,所以并不知情,也没人去叫他。
“我能咋办,他是我亲孙子,老三和老三媳妇儿又这么去了,我咋会不疼他,可是……他……,这孩子已经成了反骨仔了,前些天竟然叫嚷着老三和老三媳妇儿是我们害死的,爹都被他气病了!”田大爷对着屋子里的人说道。
二叔公抽了一口烟:“田娃,这事不能这么办,再咋样,周竹也是我们周家的子孙,你把他送给别人家算咋回事?三娃儿就这么一根独苗,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两口子还真是为了你们这一大家子才去的,现在人走了,你们连唯一的香火都不留,你们这是让三娃儿在地下不安啊!”
“不行啊,这孩子恨我们,他巴不得我们去死,我真怕啥时候他又悄悄的在我们饭食里放一把耗子药,全家都被他害死……”田大爷脸上有着深深的忌惮。
二叔公不信:“他一个小孩子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你们好好教不就是了。”
“我……你看,二叔,你看看,这孩子的目光,瘆人啊!“田大爷无意间扫到周竹的眼光,连忙指着他说道。
周颐向周竹看去,只见他直直的盯着说话的田大爷,那里面刻骨的恨意看了着实瘆人。
二叔公看向周竹,见他这样也大吃一惊,这……,这孩子咋会变成这样,周竹还是小孩子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实在是他的目光太让人害怕。
周颐默然,他对田大爷这一家没有好感,但对死去的三堂婶更加厌恶,作为一个母亲,丢下唯一的孩子当着他的面以那样决绝的方式自杀,临死前还叮嘱孩子他以前的亲人都是他的杀父杀母仇人,在他小小的心里埋下仇恨,这何其残忍!周竹一个小孩子,亲眼看着母亲死去,又听到这样的话,往日的亲人全成了仇人,变成这样也就不足为怪了。
周颐牵住周竹的手,又用手蒙住他的眼睛:“你还小,这些事长大以后在想吧。”等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会判断是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小小的心灵全部被仇恨占据,这样下去周竹整个人都会扭曲的。
“二叔,你看见了吧,你们都看见了吧,不是我狠心,实在是不敢再养在跟前了。”田大爷眼圈也红了,声音里带了点儿鼻音。
“田伯,这是齐子唯一的孩子,你们要是把他送了人,他们两口子在地下咋安心,竹儿还小,你们慢慢教,总归是亲人,长大后就好了,他会明白的。”
“哎,你以为我没说吗,可是你看这孩子,他是在心里恨毒了我们啊,你们知道他昨天干了啥事吗?他竟然背着我们往菜里撒耗子药 ,要不是家里人看见了,只怕我们这么多人都这么交代了!”田大爷脸上是深深的后怕,而且这事还不能让别人知道,要是那要孩子的人家知道了,只怕连送都送不出去了。
“啊……”二叔公一家和周老二都惊诧的出声,这……一个小孩子咋会这么做?
“竹儿这么小,他咋知道耗子药的?”周老二奇怪,大越朝多老鼠,以前还发生过鼠疫,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去药铺里配一些耗子药放在家里,但这样的药都被放的很好,就是怕小孩子一不小心误食。
“这我咋知道?”田大爷也是不解。
“老二,你别再说了,这事不是发生在你家里,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孩子我们是决计不会再留的了。”说话的是周桩,他站在田大爷身边,对一直出言相劝的周老二讽刺到。
“哎……”周老二深深叹了一声,也不说话了,这孩子已经知道用耗子药下毒了,就是因为是小孩子,不知道祸福厉害,才更让人害怕,他要是再劝下去,万一有一天周竹真的下毒将田大伯一家毒死了,那他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二叔,还有哥哥们,你们也看到了,这真不是我狠心,实在是不能养了,老大,你明天就将周竹送走。”田大爷下了决心。
“田伯,那买孩子的是怎样的人家?”王艳一直静静的坐着,这会儿却突然出声了,也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她的心总是要软一些。
田大爷见王艳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大事上开口,脸上闪过不乐意,不过想到周老二挣了大钱,还是解释道:“是县里的人伢子,说是给大户人家物色家生子,保证找的都是和善的人家,竹儿去了,在大户人家做事,总比以后种田好。”这话就是放屁了,再咋样,一旦做了下人,那就成了奴籍,生死自由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孩子生下来也是奴籍,世世代代都要受控与人。
“这要是送给没人家的孩子还好,成下人咋行,那是要受别人磋磨的”二叔公皱着眉不赞同。
“只有这样,才能走得远远的。”田大爷是怕要是周竹隔得近了,他万一悄悄回来咋办,那更加不好防范。
周颐气笑了,这就是所谓的亲人?他不信田大爷一家想不到周竹落到人伢子手里会是怎样的后果,好运的话会卖到大户人家当仆人,要是不幸的,直接被卖到青楼里当小倌儿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