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光下那檀衣仿若云纱千重,氤氲出不尽的欢喜来。
这是一种云端的美,在佛光下倾了胭脂,徐徐间天光乍破。
“阿裙。”
无花唤了声。
那坐在竹稍上的美人微微回过头来。
“你总说高处风景好些,我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眨了眨眼,有些失望。
那双映雪生辉的眸子也似黯淡了下去。
她已经在这高处坐了很久了。
一个人若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岂不会很寂寞?
吴裙在这竹林客栈里呆了三天。
三天内除了那位夫人,她未曾见过一个生人。
这客栈太静了,仿佛就剩了他们两人。
无花摇了摇头,只是道:“下来吧。”
他慢慢伸出手,准备接住那跳下来的女子。
吴裙却并不动了。
只是微微摇晃着铃铛。
她实在是很轻,似要随着那轻轻摆动的竹枝随风而去一般。
无花眼神暗了暗,却还是缓声轻哄:“阿裙,别任性。”
他的声音很好听。
这是常年念经的声音,此刻却用来哄一个女子。
那雪白的僧衣上也似沾了人间色。
吴裙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无花慢慢收回了手:“为何离开?”
“这儿不好吗?”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
吴裙摇了摇头:“这儿很好,可是太安静了。”
“我喜欢热闹点儿的。”
她说完点了点头,似在确认一般。
这样的美人怎样都是无法让人生气的,当那双秋水剪瞳望着你时,你便不能拒绝了。
无花叹了口气:“等你病好了我们便离开。”
这已是他能给出最大限度的承诺。
“你说话可算数?”
竹上美人惊喜的问,那声音也似轻快了起来,让人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无花点了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他声音温和,眼中却暗涌翻滚。
这客栈位于莆田水路之外又怎会无人发觉,不过是因为设了阵法而已。
过路来往之人若是武功低于设阵人便会迷失在大雾中。
“真是傻姑娘啊。”
无花笑了笑。
吴裙自竹尖上轻轻落下,便被僧人揽到了怀中。
她轻嗅了嗅那僧人颈间淡淡的檀香,慢慢闭上了眼。
夕阳下便见那白衣与云纱交缠,袖间的佛纹随风叠和着,那鸦羽似的青丝仿佛蕴着斜日缓缓的散在雪色上,让人心尖一动。
那美人啊,生来便是世上的魔,惹人残杀争夺。
无花眼中闪过一丝血色。
楚留香是个很奇怪的人。
因为他总是会为身边的朋友多想些,无论自己是否已经麻烦不断。
此刻他正看着黑衣男人。
一点红已经走出了门外。
他已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杀楚留香了:“你得保重些。”
他突然道。
楚留香摸了摸下巴,笑道:“我自然会活到再见的时候。”
黑衣男人也笑了:“还会有其他人来的。”
“他们却都没有一点红的剑快。”
楚留香道。
一点红点了点头:
“所以你更应该活的长些。”
楚留香却叹了口气:“你难道就要这样回去?”
一点红并未回头:“我自然要回去。”
“我总知道你来自一个十分严密的组织,在这样的组织里杀手是不允许失手的。”
一点红点了点头,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楚留香又道:“即使你受得过刑法,那拥翠山庄也……”
他话语未落却被一点红打断了。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你以为雇我的是拥翠山庄?”
“难道不是?”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自李玉道死后江湖中就已传遍了李玉函重金雇请了中原一点红为弟报仇的消息。”
一点红摇了摇头:“雇我的并非拥翠山庄。”
“哦?”
楚留香问。
一点红想了想:“也许是一个女人,一个武功不赖的女人。”
他从不说假话。
楚留香已经信了。
他一向是个聪明人。
活着命案不断,或许只有死人才能破局。
这幕后之人想让他死,那倒不妨如他所愿。
“楚留香或许该死了。”
他突然道。
一点红略微细想却也懂了,道:“楚留香已经死了。”
“就死在中原一点红的剑下。”
“正是如此。”
楚留香大笑。
第14章 迎风一刀斩
江湖中偶有大事发生。
只是今日之事却像平地惊雷让人猝不及防。
楚留香死了,死在了中原一点红剑下。
一点红是谁?
他是一个杀手,一个声名鹊起的杀手。
少林寺里,无相面色有些怪异:“楚留香真的死了?”
他似没想到这闻名天下的楚香帅竟这么容易便被人杀了。
宫南燕摇了摇头:“一点红是当今天下要价最高的杀手,你可知为什么?”
“哦?”
无相道。
宫南燕看了眼窗外:“他武功虽不是很高,可是却杀了很多人。”
“其中不乏武林名客。”
“这倒是有些奇怪。”
无相的眯了眯眼。
宫南燕笑了笑:“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你若见过他便知道他为何要叫一点红了。”
“他实在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这世上有耐心的人并不少。”
无相道。
宫南燕叹了口气:“可有耐心的杀手便很少了。”
“他曾为了杀一个人,而在客栈床下整整藏了三个月。”
她说到这儿无相便懂了,面上有些感慨:“那确是一个很可怕的杀手。”
“我只希望到时候不要有人雇他来杀我。”
宫南燕眼神暗了暗,却笑道:“南燕从未想大师竟会做如此想法。”
无相摇头不语。
楚留香死了。
这个消息在江湖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也不曾想到那个从神坛跌落的男人会死的这么仓促。
苏蓉蓉也不相信。
她在客栈里听到消息时脸色便已白了。
连一向乐观的宋甜儿也说不出话来。
尽管她们都觉得楚留香不可能死。
可人言可畏,却也不得不多想。
中原一点红就在昨日那个位置坐着。
一天前这江湖中很少有人认得他,一天后那个位子怕是连碰也不敢碰了。
他剑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那是谁的血!
难道是楚留香?
却无一人敢这般问,因为那利剑割喉时可并不温柔。
客栈里静的可怕。
一点红慢慢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他似乎很快乐,却又不那么快乐。
“是你杀了楚留香?”
一道声音突然问。
那一定是个年轻人,因为只有年轻人才这么肆无忌惮。
可当他们回过头去的时候却失望了。
那是一个锦袍华服的老人。
他双目闪着精光,直直的看着一点红。
一定红并未回过头来。
他只是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那剑上浓郁的血色令人胆寒。
“我是一个杀手,杀手杀人又何须再说什么?”
他的神情很高傲,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屑于说谎的。
于是华服老人又问:“你既说杀了他,那他的尸体又在何处?”
楼上苏蓉蓉静静的看着,突然道:“看来是老冤家了。”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松了口气。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哦?”
宋甜儿问。
苏蓉蓉摇了摇头:“那华服老人乃是万胜镖局的万无敌,一手铁掌金镖闻名江湖。昔日曾被金伴花请来看顾白玉美人,同行亦有两位武林名宿。”
“没想到三人还是失手了,自此那万无敌便记恨上了楚大哥。”
宋甜儿“呸”了一声:“这老人年纪大,心眼儿却比女人还小。”
苏蓉蓉笑了笑,却突然不说话了。
楼下所有人都看着一点红,想知道那楚留香的尸体到底在哪儿。
一点红慢慢的放下了酒杯,冷笑道:“他的尸体自然在他该去的地方。”
楚留香杀了很多人,最为出名的便是神水宫,拥翠山庄,与南少林寺。
这三个门派哪一个不是庞然大物?
这尸体无论去哪儿,都是他们问不得的。
万无敌想到这儿,微微打了个寒颤。
却也不敢再问了。
他走后客栈里便静了下来。
一点红一杯一杯的倒着酒喝。
他的酒量似乎不错,至少今日是不错的。
很快,坛子便空了。
他盯着那空坛子看了会儿,突然长叹一声,提着剑走了。
门外站着的人纷纷都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一点红走了。
似乎纷争也停歇下来。
江湖中表面平静,暗地却已风起云涌。
这些住在竹苑里的吴裙却并不知晓。
她正坐在庭院里赏花。
春日里景色好,映着景的人也好。
无花正在练功。
像他这样的江湖人武功不可懈怠一日。
他已经练了很久了。
吴裙就在旁边坐着。
她似乎很难定下心来,喜欢的东西总是三心二意。
可奇怪的是,她已经看了他很长时间了。
“阿裙可觉得无聊?”
无花歇了功问道。
吴裙摇了摇头,笑盈盈的望着他:“我喜欢看你练功时的样子。”
她语气娇软,故意拉长些调子,听着让人心尖一动。
无花眼神暗了暗,就见那美人又问:“刚才那式叫什么?”
“瞧着好生威猛。”
无花又演示了一边,问道:“可是这招?”
吴裙点了点头。
“这是少林外家功夫中的虎落平阳。”
无花道。
“这名字起的可真好。”
桌边的美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起来似连天地也黯淡了,映着佛光的衣裙宛若菩提初展,步步生莲。
这世上哪个男人能不皈依呢?
无花也笑了:“阿裙可要学这一式?”
他似只是随意话。
吴裙却摇了摇头道:“这是和尚使的,我不喜欢。”
她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脸上的神色有些忧愁。
无花眼中已带了丝笑意:“还有不是和尚使的,阿裙可要看?”
他此话一出连自己也略微有些吃惊,却还是笑望着她。
吴裙颊边飞上了一抹胭脂色,恍若芙蓉初蕖,眼中倒映着那白衣僧人的影子,轻轻点了点头。
无花看着她,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拔起了旁边放着的武士刀。
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刀,自东瀛流传而来。
无花微微闭上了眼。
他的耳中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却又似更加通明了些。
竹林中静静的,风声,水声还有竹稍间穿林之声。
他的手已经动了,刀也出鞘了。
这真是很美的招式。
似风雨扫过庭院积花,缓缓生出一道秋飒来。
天枫十四郎也曾用这招约战过当世两大高手。
这迎风一刀斩确是世间少有的绝世刀法。
无花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那刀尖上似乎也有一抹艳色。
吴裙静静的看着,过了会儿才叹道:“我生平第一次如此可惜。”
“可惜什么?”
无花问。
吴裙摇了摇头:“可惜现在是春日。”
“这样的刀法用在冬日落雪之时岂不更令人惊艳。”
她似已想到了漫天飞雪之际那血色的清欢。
无花突然笑了:“阿裙,过来。”
那美人斜倚着身子看着他,眼中神色懵懂。似是僧人的目光太过温柔缱绻,她不自觉舔了舔唇角,雪白的指尖慢慢的踏在了那落花上。
无花眼色深沉的看着那美人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她走的很慢,雪色映着落红,在微光下让人心尖一颤。
她已经停了下来,那丹蔻之色微微蜷缩着,似有些害羞。
无花看到了那潋滟的唇色,他曾知道过那其中妙不可言的滋味。
他眼中暗涌翻滚,却笑着伸出了手。
吴裙手中拿着那把带着艳色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