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二楼,一个穿着黄色衣裙的姑娘叹了口气:“想不到他也已经追到这儿了。”
“他是谁?”
旁边一道带着广州口音的软糯女声问。
苏蓉蓉看了眼那始终握在手中的剑:“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
宋甜儿惊叫道:
“若果真是他,那岂不是为楚大哥而来。”
苏蓉蓉点了点头。
面上渐有了些忧色:“自少林天峰大师被杀后,这江湖中便再也没有楚大哥消息了。”
宋甜儿突然笑道:“没有消息才好哩。”
她虽然也担忧,却始终相信那人并未有事。
苏蓉蓉勉强笑了笑:“确是如此。”
心里却想起了那日被救出少林时所见到的背影。
他若是已经来了,又为何不救她们呢?
想到那人临走前的话,苏蓉蓉眼神微微暗了暗。
楼下的大堂里很静。
那好奇中原一点红如何吃饭的少年并未如意。
牛是刚宰的,煮熟的肉肌理分明。
这是上等的牛肉。
那酒也是新酿的,拍了泥封闻着香气醉人。
牛肉与美酒岂不是人生乐事?
可男人却不为所动。
那牙箸在一旁放着。
没有人动它。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男人突然站起身来。
临近众人都不由慢慢握紧了兵器。
却间那男人径直走了出去。
他什么也没看,就那样走了出去。
这实在令人费解。
一个奇怪的男人跑到酒馆里点了美酒与熟肉,可他却一动不动的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这难道不奇怪?
这确实令人奇怪。
可若是这人是一点红便可以说通了。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楚留香也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很欣赏他。
他坐在巷里深处的高墙上等着。
一柱香的时间,那人便来了。
一点红的剑一直握在手中:“你便是楚留香?”
他突然问。
墙上的男人苦笑着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一点红却突然摇了摇头:“我很欣赏你。”
“哦?”
楚留香有些不解。
“因为你杀了四个很厉害的人。”
“而那四个人,却也是我剑术大成后会去杀的人。”
一点红看着手中的剑,神色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很难想象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宛如木头的人身上。
楚留香的神色也有些奇异:“你要杀了他们?”
一点红点了点头:“他们的武功总是不错的,能与这样的人交手,岂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他这样说着,眼中却依旧漠然。
这是一个活着还不如死了的人,因为已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快乐。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些人并不是我杀的。”
“可这江湖中却没有人喜欢听真话。”
这却是一句大实话。
因为他话音刚落,一点红便已经出手了。
那是一把很快的剑,如同闪电一般。
可闪电亦会被大地所吸收。
于是他的剑被接住了。
接住它的是一双手,一双略带薄茧的,干净的手。
楚留香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并不是嘲笑。
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笑。
因为他从不低估对手。
一点红慢慢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你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楚留香反问。
“因为一个失败的杀手从不应活在世上。”
一点红道。
楚留香大笑:“我以为刚才那只是朋友间的切磋。”
他话音刚落,手中便已慢慢放开了那剑尖。
一点红看了眼那剑,突然也笑了。
男人间的友谊总是显得莫名其妙。
明明刚才还刀剑相向的两个人,此刻却能愉快的坐在一起喝酒。
楚留香的朋友很多,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有魅力的人。但大多数人是和香帅在交朋友。
他想着又喝了口酒:“我们居然已经成为了朋友。”
一点红神色有些奇异:“你难道看不起我这个朋友?”
“当然不是。”
楚留香抱起酒坛来灌了一口:“我只怕你觉得楚留香这三个字已是江湖中最大的麻烦。”
他说着烦恼的事,面上犹然带着笑意。
好像这些事总会解决一般,这实在是一个很潇洒的人。
一点红也笑了:“我平生前二十年也是无聊,如此这般也算跌宕起伏。”
他说完便拍开了酒坛泥封,猛地灌了一口。
杀手最忌喝酒,因为人旦一醉了,手便会慢些。而这世上总有些人想要杀你。
他长啸一声,又将酒坛扔给楚留香。
已近子时。
客栈里已倒下了两个酒鬼。
不,或许只有一个。
因为楚留香还清醒着。
这世上最痛苦的便是喝不醉的人。
楚留香曾经亦觉得千杯不醉很好,如今却只希望早早的醉了去。
外面的月儿依旧很圆,似乎昨日也未曾过去。
他忽然想起了无花,想起了苏蓉蓉与宋甜儿三女,最后又想起了阿裙。
她有没有相信那些谣言?
被掳走时可曾怨过他?
楚留香这样想着,却觉坛子里的酒已经空了。
鸡叫破晓。
少林后山处通水路的一家客栈里。
正有位白衣僧人敛眉抚琴。
琴有好琴,曲有佳曲。
这样的清晨总是赏心悦目的。
吴裙揉了揉眼睛,坐在栏杆上看无花弹琴。
吴裙一直觉得男人的手若要好看,便是做两件事情时。
一是握剑。
二便是抚琴。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着,青色的脉络在晨光下格外好看。
她微微闭着眼听着,脚腕儿的雪铃轻轻晃着。
雪铃儿是无花亲手做的。
想起他昨夜亲手系上的样子,吴裙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的眉眼越发清艳了。
黛色的眉尾处仿佛镌了烟霞,轻扬间如瑶光抚露,滟滟动人。
白衣僧人的手微微顿了顿。
“阿裙,你又调皮了。”
他温声轻叹,脸上却无一丝不耐之色。
吴裙笑了笑,脚尖又轻轻点了点。
那水红的丹蔻慢慢碾在僧人手上,竹林清光下宛若妖魅。
她唇角的笑意甜甜的,那样懵懂无辜的看着他,似在问他为何不弹了。
无花眼神暗了暗。
吴裙看着那高洁的僧人眼底的暗色,轻轻摇了摇铃铛。
雪白的腕儿随着铃铛随意摇晃着。
细柳曼垂,轻易便激起了世间男人的野望。
吴裙缓缓勾起唇角:“大师,我想要条新裙子了。”
“一条一模一样的新裙子~”
她轻轻笑了笑。
无花闭上了眼,却似还能听到那林中妖魅蛊惑的声音。
他的心跳的很快,像被热血浇灌了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生着根。
清脆的铃声在林间回荡着,那艳丽的眉眼仿佛血中残阳,压尽满暮城色。
吴裙轻轻舔了舔唇角。
千里之外的山西。
一个青色锦衣的年轻公子猛然吐了口血。
他皱眉摸着心口的位置,表情有些奇怪。
“公子,你受伤了?”
一旁站着的灰衣青年问。
原随云摇了摇头:“许是和枯梅交手时所致。”
丁峰犹有些担心。
原随云眯了眯眼,手中的帕子已挫成了粉末。
“这件事不许外传。”
丁峰应了声,慢慢垂下眼去。
却未看见原随云唇角奇怪的笑意:“果然是会反噬啊。”
第13章 试药
客栈里,一个红衣女子躬身立在门外。
那女子长相只算的甜美,可她却十分懂得怎样打扮。两根又黑又长的辫子调皮的垂在胸前,称着那双眼睛,便也多了丝娇憨。
长孙红已经在门外立了一天了。
昨夜石观音回来后,便突然大发雷霆。门中随同而来的弟子也死了好几个。
她自然不关心那些弟子的死活。
从拜在石观音门下第一日起,她们的生机便已经断绝了。
如今死了,不过是自己没本事而已。
长孙红更关心的是石观音为何大发雷霆。
她已经见到那个人了吗?
那个比昔日武林第一美人秋灵素还要美的人。
她想到这儿,微微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房内:
石观音静静的坐在铜镜前。那是一面很大的镜子,几乎可以看见人的半身。
可它却又还不够大,因为在沙漠里有一面更大,也更清晰的。
那面镜子被藏着石观音的香闺里,里面的美人也活色生香。
石观音盯着镜子瞧了半天,幽幽的叹了口气。
因为那镜中竟已变成了另一张美人脸。
如华光皎皎,朝露瑰艳。
那是绝世的美色,连女人也要神魂颠倒。
石观音痴痴的笑了笑,突然伸手去摸那镜中绝色,那镜子却又雾了起来,映中的却是她自己的脸。
石观音怔怔的摸着脸,那镜子已被摔碎在了地下。
门外长孙红皱了皱眉,心里正想着呆会儿要如何劝说。
却见那门已经开了。
风轻轻的吹着。
那个美丽的女人慢慢走了出来。
她的眼圈下微微泛了些青色,却不曾折损她的美丽。
“师父。”
长孙红上前低声叫道。
“红儿跟着为师多久了?”
石观音突然问。
长孙红顿了顿:“自幼时跟随师父,约有十二年。”
“十二年啊。”
石观音笑道:“红儿不知不觉竟已这般大了。”
长孙红也跟着笑了笑,心中却突然咯噔了一下。
果然见石观音道:“你那几位师姐都已出师,你留在为师身边却也不好。”
那语气依旧很温柔。
她已经知道了?
长孙红额上的冷汗慢慢流了下来。
她在害怕。
因为她想到了曲无容,想到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石观音笑着看着她,目光包容着怜悯。
自见到吴裙的那一刻她便知道长孙红的心思了。
她曾想过将她嫁给无花,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
长孙红已跪了下来。
那人的裙子便在眼前,她却不敢伸手去碰一碰。
她的身子在颤抖着,似乎惩罚已近在眼前。
石观音慢慢挑起她的下巴。
多情的眼仔细地打量着那张年轻的面容。
良久叹了口气:“你连她万分之一也不及。”
她突然道。
长孙红的身子已瘫软了下来。
她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不甘。
石观音笑了笑:
“我记得你来时曾采了些丽春花吧。”
长孙红面色刹时惨白了下去。
却见旁边已有弟子将毒花献了上去。
石观音指尖逼了滴血落入花瓣中,那原本因路途遥远有些枯萎的枝叶居然渐渐染上了□□。
长孙红紧紧咬着嘴唇,那香气馥郁的花却已递到了眼前。
这花本就是闻不得的,除非石观音这样闭气的高手,寻常弟子闻的久了便要发疯。
长孙红慢慢抬头着石观音。
却见那绝色美人笑了笑:“乖,吃了它。”
她温柔的看着她,眼底神色不容拒绝。
长孙红跪在地上将那花儿慢慢吞了下去。
她的身子在颤抖,指尖也已经僵硬了。
可过了不久,体内却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像是被万蚁噬咬一般。
她的脸也红了,比身上的红衫还要艳。
眼中一片空茫之色。
石观音静静的看着,似在看一个实验品一般。
这确实便是一道试菜。
挽夕颜与古时五石散成分相似,服食者上瘾难戒。而丽春花也是一般,这自天竺而来的毒花,不知害了多少江湖豪杰。
须知这世间难解之□□,多可以毒攻毒。
长孙红已昏了过去。
她的衣衫已经湿了,鼻息间气息微弱,就那样躺在那里。
石观音叹了口气:“带下去吧,好生照顾着。”
女弟子应了声,上前扶起那瘫软的泥人。
这世间不论男女总是喜新厌旧的。
吴裙犹甚。
她身上已经换了新的衣裙。
那条裙子瞧着和之前相类,细看却大有不同。
因为那是一件素白的裙子。
是寺庙里女檀越所着。
她并未挽发,鸦羽似的青丝随意的曼芜在白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