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美人看着远处,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
水袖上已沾了火浆。
“师父。”
她又轻轻唤了声。
“你一定要记得我。”
她话音刚落,那红衣便滟滟欲燃,顷刻间便要融入火中。
这变故猝不及防。
西门吹雪伸手却只抓住了一抹红纱。
吴裙轻轻笑了笑,亲手斩断了衣袖。
她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竟让西门吹雪想起她初次拜师之时。
她听见他说:若你为祸武林,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那目光很美,却似有无限失望与哀愁。
‘你一定要记得我。’
他捏着剑的手上尽是鲜血。
顺着石壁一滴滴低落。
“阿裙。”
他从未当面这么唤过她,如今却自然唤出了。
西门吹雪看着手中只来得及抓住的一抹红绡,眼中墨色翻涌,最终却归于一片平寂。
外间那月影上似又浮现出了那道红色身影。
袅袅婀娜间似破月而来。
月已沉了下去。
从昆仑回来的人都道西门吹雪入魔了。
那被祭天的教主夫人便是他的女徒弟,当着他的面化作了飞灰。
他一人杀上魔教总坛,一夜之间屠了一千零四十三人。
魔教剩余两位护法尽死在其剑下。
可玉罗刹却始终没有出现。
昆仑山上:
天外天奇境已退,山上又恢复了冰雪之色。
披着黑色鹤麾的男人微微勾了勾唇角:“这样的死法倒是狠心,阿裙,那剑客道心已动。”
“你又在哪儿呢?”
玉罗刹自然知道吴裙不可能真的死在天外天。
他想到这儿,只觉心中微动。
男人啊,总是容易被求而不得所征服。
西门吹雪习剑已有十八载。
剑心从未蒙尘。
他手中的剑已挥了一千多次,每一次剑落,都有一条人命。
那白衣也已被鲜血染红。
陆小凤看在眼里。
“她尸骨还未寒。”
他只说了这一句。
西门吹雪眼神终于动了。
吴裙的墓立在万梅山庄。
是由管家张罗着立的。
那日来的人不多。
花满楼走时微微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将那些信给了那剑客。
那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凋谢,心中总是不忍。
那位裙姑娘想必也是希望他知道她的心意。
他想到那夜初次收到信时,不免有些怅然。
西门吹雪看着手中信封眼神微沉。
最终还是拆开了。
那信上字迹很工整。
是她习剑那几日写的,虽是闺中女子字体却剑意凛然。
这信是从三月前写起,正好是她拜师后的事。
西门吹雪目光微顿。
那最后一封信写了很久。
你如果爱慕你师父该怎么办?
那剑越冷了。
陆小凤也离开了。
他自从那件事后便沉默了下来。
一个人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喝闷酒。
江湖中似又平静了下来。
那位疾愁剑如同昙花一现,惊鸿间便已不见。
她的死似是改变了很多,却又似什么都未改变。
西门吹雪每月都会出门一次。
他杀尽天下魔教教徒,便是为了逼出玉罗刹。
江湖传言说那女徒弟的墓,墓碑上刻的是西门吹雪之妻。
他终归还是在最后一刻动心了。
南海一艘画舫上:
宫九刚从岛上出来。
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因为他原本是要去中原的,如今这船却来了南海。
这船上自然只有他一个人。
宫九眉头狠狠皱起,片刻却又松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觉得去南海也不错。
天已暗了下来。
海面上波光粼粼。
宫九没有睡觉。
今夜的海面实在很美。
血色的水光映着天狼星,自月下竟浮出一个美人来。
那美人一身红衣艳的惊人。
就那样静静的浮在水面上。
托着她的却是一只海豚。
那海豚竟似有灵性般见了船只便停了下来。
吴裙醒来时是在一艘船上。
她身上红衣已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件镶了芙蓉的雪衫。
“是我给你换的衣服。”
她微微抬起头来。却见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衣的贵气公子。
他虽穿着白衣却与那些剑客完全不同。
那白衣在他身上更像是一种锦衣富贵的象征。
他瞧着那微微有些怔愣的美人眼中意味不明。
“多谢公子。”
吴裙轻轻敛下眉眼来。
她真是很美。
那身雪色芙蓉在熹光下滟滟婉转,乌发胭脂摄人心魄。
这样一个美人孤身流落在还没上难道不是很有趣儿?
宫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姑娘要往何处去?”
他并未问她是谁,为何受伤,只是问她要往何处去。
吴裙长睫轻轻颤了颤:“江南。”
那白衣公子点了点头:“甚好。”
“那我们便去飞仙岛吧。”
这话实在莫名其妙。
吴裙却笑了:“也不错。”
她笑意清软,眼中却生了抹滟光,衬着唇上胭脂竟有些妖异。
宫九合了扇子:“姑娘可会用剑?”
他似只是随意一问。
吴裙望着海面朝阳微微勾了勾唇角:“大约是会一点。”
她手指细腻,连薄茧也无,这话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是不信的。
可宫九却信了。
“我也会一点。”
他笑道。
那笑意很冷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在。
船已到了飞仙岛。
第51章
飞仙岛靠海, 物产丰富。两人一下船便到了烟火气的码头。
老妪挑着一篓鲜虾往集市走。
这时节已快入冬,若是在中原定是没有那么新鲜的虾的。
可这里海产却正丰富着。
宫九闻着水腥味儿微微皱眉,他向来有洁癖,自是不喜这些的。
“公子可要食些?”
一旁卖蟹包的年轻人问。
吴裙一下船便戴上了兜帽, 雪色芙蓉顺着乌发婉转而下,遮住了大半面容。
可露出纤弱的下颌,却宛如冰雪一般,在光下让人心悸不已。
那年轻人问的是宫九, 可眼神却一直瞟着那位身姿姝丽的少女。
直到两人走出丈远才回过神来, 手中拿着凉了的包子依依不舍的放了回去。
白云城中虽有江湖人士, 更多却是普通百姓。
这两人白衣胜雪, 俱是贵气难言,这一路走过竟也惹了不少人围观。
宫九并未说去哪,吴裙也不问。
两人已走过了大半个城。
男人手中折扇微合。
这白云城最大的成衣铺在城东, 可里面最受欢迎的却是珠宝。这铺子是前朝宫中专做点翠的师傅开的。往年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两人进去后便直接上了二楼。
许是见吴裙有些好奇,宫九挑眉道:“这衣服是雪缎芙蓉衣,珠翠自然也不能差了。”
吴裙醒来时发饰都已被火浆融化,一头乌发披散着, 虽是姝丽可他却总觉差了点什么。
像他那样的人,自然不能容忍一点瑕疵。
上了二楼便见其中坐着一个穿着宫装的老妇人。
那妇人当然听见了楼梯口的脚步声,可她却并未抬起头来。
“老身一月只做一件,公子来晚了。”
她客气道。
宫九并未多言, 只是将手中的令牌扔在了桌上。
那老妪拿起令牌端详了半天, 看见其中太平王府的印章后面色微变。
“老妇眼拙, 还望公子见谅。”
吴裙微微勾了勾唇角:“你是王府世子?”
她望向那眉目贵气的男人。
宫九道:“我难道不像?”
他唇很薄,抿成一条线时便显得有些冷酷。
吴裙摇了摇头:“不,很像。”
她说到这儿便不说了。
趴在窗边静静等着。
宫九伸手将一块冰翡扔在了桌上。
那冰翡价值千金,便是宫中贵人也求而不得,如今却被随意扔在了桌上。
老妪犹豫半晌,还是问:“公子要什么花样的?”
宫九淡淡道:“芙蓉点山。”
老妪心下已有了计较。
这雕翠费时极长。
楼上一时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闹声传来。
却楼下一位锦衣公子。他怀中正搂着怡红院的花魁,和卖布的姑娘争执着。
这公子身份尊贵,白云城中竟是人人识得。
吴裙瞧了半天却也看明白了。
原是那花魁看上了件衣服,却是人家早已订好的。此刻正在那哭闹。
“真丑。”
她叹了口气。
不知是在说那引起争执的裙子丑,还是说那梨花带雨的花魁丑。
那芙蓉点山终于好了,宫九挑眉接过来也算满意。
往桌上扔了张银票。
吴裙长发披散着,这点翠却是不好戴。
老妇人见状,朝底下卖布的姑娘唤了声。她先前一心雕了点翠,自是不知底下已经闹了起来。此刻这一唤倒是让人有些为难。
阿常有些犹豫,却见那锦衣公子冷笑:“不知哪位好大的面子。”
宫九淡淡合了扇子:“阿裙可知是哪条疯狗在乱叫?”
吴裙轻轻笑了笑:“像是从楼下传来的。”
“或许丢根肉骨头便好了。”
她声音清软,南王世子不由眯了眯眼,可当听清那话中一唱一和的意思时面色顿时覆了层寒霜。
他朝身边一直随侍着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冷笑道:“既然二位要这卖布女,本世子却也不夺人所好,这就替二位送上来。”
他话音刚落阿常便被那黑衣人扭送上楼。
南王世子冷冷看着楼上,只等着那口出狂言的两人跪地求饶。
那黑衣人腰间别着一根滚龙榜来,若是放在中原定是有人认得出来。那男人正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当年也曾是位好汉,如今却不知为何竟做了这南王世子身边啃食的狗。
马行空上楼后便放开了阿常。转头看向楼上另外两人。
那穿着雪衣的女子始终背对着梯口坐着,幽幽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而另一边却是一个合着折扇的男人。
那男人也在看着他,只是那目光中的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得罪了。”
马行空冷声道。
他话音刚落便出手了,那条滚龙棒直戳双目。
阿常惊叫一声。
那带着血刺的兵器已到了面前。
那穿着白衣的贵公子终于动了。
他只是微微抬了抬手,那扇子便已飞了出去。正好插在了黑衣男人的喉咙上。
“你。”
马行空喉间嘶了声,刹时喷出血来。
他至死也没想到这看似玩世不恭的白衣公子,武功竟如此之高。
宫九啧叹了声,不由有些可惜那柄扇子。
见那布衣女还愣着,老妇人轻咳一声:“还不去替姑娘挽发。”
阿常这才回过神来。
她自小长在白云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自然未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经阿嬷提醒才骤时惊醒,慢慢往那窗边美人身边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突听那美人问。
那声音宛若碎雪之声,让人不由心间一舒。
她低声道:“阿常。”
吴裙轻笑了声慢慢转过身来:“你会梳什么髻?”
阿常正准备回话可当看见那人容色时声音却似哑了般。
她平生最拿手便是梳髻之法,可此刻见了这美人却有些踌躇。什么样的发髻才能配上她呢?
“飞天髻吧。”
宫九突然道。
“飞天么?”
“也不错。”
吴裙微微勾了勾唇角:“你可要快些啊,我实在有些无聊了。”
阿常应了声,拿起了梳子。
她手微微有些颤,脸也红的滴血。
吴裙微眯着眼,似有烟雾缭绕。
南王世子在楼下等了半天,却始终不见马行空下来。
不由有些奇怪。
他自然是想不到马行空已悄无声息的死了。
“世子?”
花魁柳衣柔柔地靠在他伸手,神色有些委屈。
南王世子面色已冷了下来。甩开美人的手便要上楼。
他武功不弱,又拜了南海剑仙为师,自然矜傲。
那楼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常微微敛下眼来,将芙蓉点山映入了发髻中。
飞天髻本就高华,此刻衬了那点点冰雪芙蓉珠竟是宛若月台姑射。
南王世子已上了楼。
他先是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马行空,面色不由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