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清冷,听着却有几分诡异,可惜院中却已无人回答了。
‘习得那人平生之剑,再一一还给他。’
‘毁他所愿。’
师父,你此生都无法入道了啊~
隐约听得一声叹息,院中梨花落血溶溶,那滟滟红衣慢慢化作灰尘,被雨打湿在泥土中。
剑客经脉碎裂的手深深插在湿土中。
良久,却缓缓笑了。
“阿裙,你休想再骗我了。”
锦元十二年冬。
江湖盛事,当世两大剑客决战于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身陨。
陆小凤将其尸体与妻子衣冠合葬。
白雪覆盖,万梅相送,却始终寂寂。
南海白云城内:
已是深夜,却仍有人未眠。
书房内灯火还亮着。
披着鹤麾的剑客咳嗽了声,慢慢将那银珠铃铛置于烛台。
叶孤城缓缓闭上眼,却想到那人深夜赤足而来。
“城主可愿尝尝这相思滋味?”
那声音已不见了啊。
第60章
隋帝九年, 天下大赦。
帝杨坚初平北方,驱逐胡掳于玉门之外。
大赏四大门阀。
岭南镇国公宋缺奉旨入朝觐见。
入天子近旁不得携兵器。
宋缺走到宝殿外时便有侍卫上前来解刀。
他敛下神色,将随身佩刀放于一旁。
宝殿内歌舞升平。
胡女赤着脚在皮鼓上作舞。
丝竹靡靡之声不绝于耳。
杨坚正卧在美人膝上饮酒,散发敞怀, 好不浪荡。
宋缺面色不变,径直走到最左侧落座。
那拖着曳裙的胡女拍了拍手,娇笑着将铃铛扔给文帝。
杨坚微微招了招手,那美人便扭着腰肢款款而来。
胡女多为高鼻深目, 长相颇具异域风情。
那作胡旋舞的女子更为其中翘楚。
杨坚接过身后妃子新剥的葡萄, 笑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世人只道文帝昏庸, 却不知其相貌颇有玉树之姿, 散发癫狂之时,不知惑了多少少女春心。
这宫中人谁不想爬上龙床呢。
胡女微微抬眼,柔声道:“奴婢尚未有名, 坊中先生因奴婢舞姿尚可,便取小字为:裙华。”
“裙华么?”
文帝捻着玉杯喃喃道。
他长眉懒散微舒,端是一片风流之态。
裙华面上已沾了些红晕,柔柔地跪在男人腿边。
文帝目光懒懒扫过宴饮群臣, 看到宇文化及时目光顿了顿,却又突然转向一侧的宋缺。
“镇国公觉得这个胡女如何?”
他语气玩味,目光深深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宋阀阀主。
宋缺淡淡抬眼,他只看了那胡女一眼便缓缓皱起了眉:“姿色平庸, 体态不堪。”
他这话一出, 宴饮祥和之色顿时一变。
宝殿内静静地, 连宇文化及也眯了眯眼。
众人顿时想起宋阀向来拥护中原正统,不喜胡人一说来。这本也没什么,可在天子近前,尤其隋帝对那胡女颇有兴趣,如此便有些不知收敛了。
一旁坐立不安的李渊刚想站出来打圆场,便听文帝突然抚掌大笑:
“宋卿果然颇得朕心。”
这笑声刚落,杨坚便随手抽出一旁宝剑来。
他少时不比如今,这赫赫皇位亦是由血骨堆成,杀人时也是干脆快意。
听得一声尖叫,那妃子已晕了过去。
鲜血点点飞溅上白色屏帐,那刚才还言笑晏晏的胡女顷刻间便已人头落地。
那珠翠滚落在一旁颤着身子的大臣旁,发出叮咚地响声。
“贱奴安得为裙?”
文帝冷冷将剑扔在一旁。
旁边太监识相,那被吓晕的妃子也已被抬了下去。
大殿上静静地,众臣连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雄才大略,近年来多行收复失地之举,可脾气却也日益暴躁。
尤其事关九公主之事。
宇文化及微微敛下眼来,在方才那胡女报上名号时他便已了然。
九公主小字阿裙,那贱奴不知由何人献上,竟是如此犯了忌讳。
大殿内静静地,文帝长袍拂地,随意卧在塌上。
“大家怎么不说话了?”
宇文化及侧身道:“许是孙大家候场,众位期待不已,难免寂寂。”
他话语刚落便有人附和。
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那长身玉立的官袍青年一眼,饮酒长叹:
“奏乐吧。”
丝竹靡靡响起,舞女们鱼贯而入,众人才不由松了口气。
宋缺摩擦着指尖玉杯,缓缓垂下了眼。
这大隋向来以两派四门阀为尊,不知何时格局竟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原本昏溃的文帝韬光养晦,数月前一举拿下李阀在陇南的势力,迫使李渊幼子入朝为质。看着是收复失地,实则已是对门阀下手。
这一切风云都是由那在外静养多年的九公主回朝开始。
宋缺想到前日里收到的密报,嘴角噙了丝沉沉笑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个非皇室血脉的人,如何能成为整个大隋的忌讳呢?”
那来路不明的九公主啊,到底是何方神圣。
太熹宫里:
穿着粉色桃衫儿的姑娘静静坐在窗口。
她看着年幼,实际却已是女孩儿最美的年华,寻常姑娘家像她那般大都已寻思着嫁人。可她是文帝的珍宝,这大隋最尊贵的九公主,自然是不用在乎那些的。
况且以她的样貌,即使不会说话也是不缺世家公子竟相追逐。
九公主生来不语,已是成为这隋宫中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便这样,也无人敢怠慢分毫。
嬷嬷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便跪在地上不语了。
那桃衫儿姑娘一直看着庭院枝头的笼笼端艳的花儿,直到殿内息香缓缓燃尽才回过头来。
她梳着未出嫁的发髻,两侧乌发用明粉桃枝儿扎了个花苞,衬着雪玉面容,更显天真动人。那是一个瞧着就让人心软的姑娘。
你见了她,便会忘记她是个公主,只剩满心怜爱,恨不得让她多笑一笑。
吴裙微微眨了眨眼,伸手揭开桌上红绸。
那红绸之下罩着的却是一个想着玉翠的鸟笼。
嬷嬷见状道:“这雪鸟是宇文大人从昆仑寻回,据说灵性难得,陪着公主也能解解闷儿。”
她话音刚落,那鸟儿便似能听懂似的轻轻叫了两声。
吴裙瞧着有趣,慢慢将手指伸进笼子里。
嬷嬷正待劝却突然顿住了。
这雪鸟虽说羽色光滑,叫声动人,却也性情暴戾。便是宇文大人那等高手在捕捉时亦是费了不少心力。
可此刻那鸟儿竟温顺地将头伏在那玉指之上,时不时轻啄那粉嫩的甲儿。
吴裙被它弄的痒痒的,不由弯了弯眉眼。
她连笑起来也是无声的,可那眼中如星如雾的光辉却美的让人心悸。
嬷嬷微微松了口气。
天色微落。
太熹宫中的夜明珠也亮了起来。
穿着桃衫儿的公主缓缓从笼中抽出手来。
一旁早已候着的女官立刻递上手帕来。
待那雪色指尖从锦帕中褪去,才问:
“公主这几日可是觉得闷了?”
吴裙微微摇了摇头。
她神色不显,可莫名就是让人心软。
嬷嬷心中一动道:“公主且再等等,三日后及笄之夜,陛下势必会给公主一个惊喜。”
这天下大赦有一半是为退胡之事,而另一半却与九公主及笄有关。
宫内生存了很久的人都知道,九公主并非皇室血脉,可文帝却把她看得比正经公主还要尊贵。
她是文帝最喜爱的人,自然值得四方来贺。
天下珍奇与美玉,都要被那捧在掌心的公主踩在脚下。
宴会已去,宇文化及理了理袖袍。
朱红官服上酒气微散。
“那雪鸟可送与九公主?”
软轿由南门抬出宫外,面相阴寒的男人面淡淡问。
暗处有人应了声。
天色黯淡,宇文化及微微勾了勾唇角。
第61章
九公主生辰, 宫内大宴三日。
歌舞楼台夜夜笙明。
宋缺自宴上而出,靠在竹栏处醒酒。
夜风生寒,随行侍卫拿来外衣,却见那疏狂青年微微摇了摇头。
“这楼倒是别致。”
侍卫正欲退下, 却听那人低声笑道,不由顿了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高台。
世家自是不缺水榭歌台,让宋缺微微有些诧异的是那高楼竟是由白玉做成。看着通体无暇, 也是大手笔。
侍卫见了那高台便已了然。
初次入宫者瞧着白玉雕栏也总会问上一问, 于是伏身道:“那高楼名为惊鹊台, 乃是九公主日常赏月之地。”
他说到这儿便已不说了。
在这宫中要想活得好些, 就只能说大家都知道的。至于其他,自然不是他能多嘴的。
侍卫已退下。
宋缺自是知道惊鹊台的。
一年前隋帝亲征楼兰,楼兰使臣为表臣服, 献上华服美酒数不胜数,更有玉山三座。俱是蓝田之色。
可却因九公主……
她并未说话,她只是看向了楼楼高夜,隋帝便如同失了理智。
那堪比国库, 乱世之中可缓生计的玉山,尽数被建了那座闻名天下的惊鹊台。
夜来生香,暖玉明央。
宫中人竟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夜已深了,寒风露重。
拂过那人剑眉星目。
宋缺摇头失笑, 正欲返回却见那高台陡然亮了起来。
像是珠玉一般, 簇簇生生地幽然明照。
也映出了坐在玉脂台边姑娘的样貌。
她梳着未出嫁的发髻, 双鸦嬛儿上系了软软的桃枝带儿。乌色的发衬的那容色越发雪白。
吴裙已经坐了很久了。
她很喜欢坐在高处,即使天上没有星星也一样。
那镶了宝石的锦鞋儿随着桃色裙带微微摆动着。
宋缺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儿。
因为他已知道高台上的姑娘是谁。
这世上除了九公主,谁也登不得那惊鹊台的,便是独孤皇后也不行。
那穿着粉桃衫儿的公主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边。
她手中还拿着方琉珠算子。
这算子自西域传来,多为内庭贵女解闷之用。
宋缺也不走了,索性疏懒靠在竹栏处,指尖轻点着郁郁翠色。
他是一个刀客,有些习惯自是改变不了的。
吴裙长睫轻轻眨了眨,那九宫算子便已自动解开。
露出里面的琉珠来。
她轻捻着琉珠看了会儿,又随意扔下了高台。
高台下其实早有人候着,见那千金琉珠落下便连忙伸手去接。
这些内庭宫人得了九公主赏赐,便也够吃一辈子。
宋缺挑了挑眉,不由轻叹一声。
他声音不大。
捡了琉珠的太监面色一变,却是立马将珠子藏在怀里,面色小心的走了。
这世上总是贪心最要人命。
宋缺本是想提醒,最终却是摇头不语。
九公主手中落下的东西,隋帝又怎么会让它流落在外呢?
这道理便是他久居宫外也知道,可却总有人利欲熏心。
人总也该为自己的欲/望负责。
他叹了口气,突然有些兴致缺缺。
那粉桃衫儿的公主却似恰有所觉,微微回过头来。
她之前一直瞧着月亮,背对高台。
此刻那柔软眉目便在寒月与暖玉下溶溶映着。
那是一汪清泉一般的姑娘,最美的是那双眼睛。
宋缺总以为这位天下盛传的九公主难免骄横任性,就如同刚才的琉珠一般。
可当他看到那双眼睛时却不由改变了主意。
那是一双温软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望着你时如同雪鹿微眨着长睫,那眼底泛起的桃花色无端让人心软。
宋缺或许已经有些明白为何隋帝会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了。
他勾了勾唇角,随手拿起竹栏边的外衫,笑入宴饮。
策衣阀主举止行云流水,却透着股磊落疏狂之气,吴裙也缓缓笑了。
天微微将亮。
吴裙拥着锦被坐在窗边。
她向来少眠,女官们都已习惯。
来回忙碌着在殿内点上沉香,那郁郁风香沾在粉桃儿的衫子上,靡靡动人。
宇文化及在窗外站了很久。
他天未亮时便在这儿候着。
隋帝九年三月,也正是今日。
那位开明帝王为他的珍宝散尽洛阳牡丹,一日之间满城尽是桃花簌簌。
天下一百零八怪匠于城门之上各显其艺。
众臣跪拜。
小公主由穿着朱红官袍的宇文化及牵着,自洛阳东宫缓缓踏着粉枝桃花而出。
她只是一个公主,甚至是一个只有封号与皇室有关的公主。可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公主能像她这般。
年老色衰的独孤皇后目光微动,最终却叹了口气。
文帝站在城门之上俯瞰遥遥江山。
待闻到幽幽桃花香气之后,笑着转身向他的珍宝伸出手。
宇文化及在城门之外便已松开了交缠握着的手。他目光沉沉地望着那粉衣桃簪的小公主,最终却是笑了笑:
“今日之后阿裙便可出嫁了。”
他话中语意不明。
凤眼朱袍风流飒飒。
吴裙微微敛下眉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