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里,戴着斗笠的黑衣人静静喝着茶。
他穿着打扮俱是朴素,可却有种引人注目的气势。这样的气势便是那些门派中的精英弟子也未必有,可如今却出现在了一个破旧的茶棚里。
“你听说没,藏剑山庄的剑贴已发出去了。”
路过茶棚的两个中年人边走边道。
他二人虽在江湖上混了许久,可名气却还差些,因此也打起了这名剑大会的主意。
众所周知,这能参加名剑大会的俱是江湖俊才,若借此机会一举夺得宝剑,才真正是扬名立万。
“往年一直是二月初便发剑贴,今年竟直到现在才有消息,不少人还猜测是新剑尚未铸出呢。”
蓄着胡子的男人感慨道。
一旁持刀大汉也点了点头:“藏剑山庄向来不会有延迟,看来此次所出神兵来头不小。”
两人已慢慢走远,那带着斗笠的黑衣剑客慢慢放下了手中茶杯。
“客官、客官可要再加些茶?”
小二颤着声问。
谢云流看了他一眼,慢慢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茶棚中往日不乏江湖中人,可却无一人如他那般气势迫人。于剑客而言比出鞘更可怕的便是剑冢里隐忍不发的娟狂。
直到那黑衣人走出许久小二才回过神来,捡起桌上茶钱时却发现手心早已被汗淌湿,不由感慨这江湖中何时出现了这么个厉害人物。
夜色已至,长安灯会上,吴裙牵着身旁异族人的手自人群中缓缓穿过。她休息了几日已精神了些,许是因为兴奋,那雪白的面上也染了些浅浅的晕红。
“你看那个。”
那披着白色披风的美人忽然拍手笑了起来。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儿般,唇畔的梨涡也甜的醉人。旁边买灯笼的男人已看呆了。
卡卢比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的上前挡住男人视线。
身后人头撺动,他们被迫离得很近。他只微微低头便能亲吻到怀中姑娘的眼眸,以及她轻轻颤动的长睫。
卡卢比目光沉了沉,慢慢转头看向篝火前舞剑的男女。
两人剑舞并不算厉害,顶多只是默契而已,可看那吴裙这么兴奋,卡卢比便也认真看了起来。
他看着看着目光便又回到了怀中姑娘亮晶晶地眼上,心中又为她记了条:爱吃糖葫芦,喜欢热闹。
虽然娇气,却比大多数中原人都简单。
一曲舞毕,众人一哄而散。吴裙从袖中取了块碎银放入面前的碗中便自然而然的又牵起了卡卢比的手。
她手指微凉,掌心细腻柔软连一丝薄茧也无。
卡卢比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最终一句话也未说。
那人群已散去,灯会上终于安静了会儿。
吴裙转身看着小心护住自己的异族人轻轻笑了笑:“你是不是不喜欢这儿?”
她声音清软却暗含关心,卡卢比微微摇头,见那姑娘还有些不放心才道:“这里很好。”
他并未说谎,歌朵兰沙漠人迹罕见却是从未有长安如此繁华的景象的。
天灯已然升起,烛火摇曳照在那浅浅的梨涡上无端叫人心动。
“你可知方才那两柄剑唤作什么名字?”
吴裙忽然问。
她眼中笑意温柔,却也俏皮的像个小孩子。
卡卢比细想那交缠的剑舞,却是有些疑惑。
见他久久不语,乌发雪肤的美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星和月。”
吴裙眼眸弯弯的,比歌朵兰沙漠瑰丽的月色还要动人。
卡卢比目光顿了顿,便听她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姑娘声音温柔,面容冷峭的异族人不由跟着念了遍,看着那笑着远去的背影幽深的眸中也微微柔和了些。
第112章
夜色渐深, 坊间灯火也已歇了下来。
吴裙安静地趴在男人背上。她本就身体不好,如此玩闹一天也早已累了。此刻纤长的睫羽乖巧地合着, 在雪白的面容上落下一道柔和的阴影来。
卡卢比背着她慢慢向前走着。醉酒不归的人不由多看了两眼,只因那对男女实在太过出色。
黑衣与雪纱在明灭的灯火下无端有些繾婘。
穿过小巷便是客栈, 这样的夜里本就安静些。那新换上的灯笼并未点着,可却亮的惊人。
血迹顺着高挂的红烛缓缓滴下, 在青石台阶上蜿蜒出一朵醒目的花。
低着头的异族人慢慢抬起头来,苍白幽峭的下颌在黑袍下仿若锋利的刀刃。只一瞬间这个面色冷淡的男人便似又回归到了黑暗中, 连腰间的刀柄也嘶叫了起来。
紧闭着的大门被冷风吹开,露出里面的情景。
趴在柜台上睡觉的胖老板脖颈下鲜血缓缓流下,一滴滴打落在算盘上,看着触目惊心。
“明教夜帝?”
一道压抑的声音自客栈中传来。
这声音恍若寒鸦凄叫,在这流血的门前格外怪异。
那是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他的眉眼也像这暗沉的墨色一般, 乖戾残肆。江湖中人见了他便不由想起枯木食尸的黑鸦来。
卡卢比面色未变, 只是腰间的悲魔饥火嗜血之意愈发强烈。
陶寒亭看了眼被男人小心护在身后的美人, 忽然冷笑:“你似乎应该谢谢我。”
他说着带血的手轻轻抬起柜台前的胖老板的脸, 自上面撕下一张人/皮来。那人/皮很逼真, 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陶寒亭将那老板的真容指给他看:“你或许不认识他。”
“可他却认识你。”
眼神残戾的男人淡淡道:“他叫卢合,乃是九天朱天君门下。”
“你们若早回来一刻,兴许杀掉他的便不是我了。”
他自顾自说着,面上缓缓滴着血, 那并不是他的血, 可却是能让人兴奋的血, 就像那门外已经熄灭的红灯笼。
卡卢比轻轻将背上姑娘放在一旁椅子上。
自进这客栈之后她呼吸便愈加微弱,像是随时要停止一般。
陶寒亭微微摇了摇头:“她快死了。”
他并未骗他,自在灯会上时卡卢比便感觉到了她心肺虚弱,后继无力。这难以调节的病症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或许就在今晚。
灰发自黑色披风中滑出,面容苍白的异族人淡淡看着他:“滚。”
他发音略有些生疏,可其中杀意却并不作假。
陶寒亭相信再多一刻,那杀人无数的暗刃便会对准自己。
可他只是举起双手叹了口气:“我是来帮你的。”
他看着那乌发雪肤的美人眸光柔和:“我这一生最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鸦嗜的目光凄戾的划过那人苍白的面色。
陶寒亭眼神微闪,侧身挡过隐现的刀芒。能位列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一,陶寒亭武功自然不差。
可那柄寒气侵人的刀刃却更快一些。
黑衣人抹了把脸上血痕:“你若想她死的更快一些,我自然也不怕。”
他语气淡淡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弯刀。
或许他再慢一步,那刀仞便已刺进了血管里。
卡卢比微微眯了眯眼:“你可以说最后一句话。”
异族人声音冰冷,也如那闪着寒光的血刃一般。
陶寒亭嗤笑了声:“苗疆五毒教的蛊术可以救她。”
他只说了一句便静静地看着对面持刀的男人,看他如何选择。
“你想要什么?”
卡卢比慢慢收了刀。
这世上从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告诉他这个消息自然不会是真的好心。
感受着刀尖凉意散去,陶寒亭从怀中拿出一张剑帖来。
这剑帖不知如今多少人在争夺,黑衣男人只是笑着看了眼:“不日后西子湖畔名剑大会召开,我向来不喜喜庆之事,只好劳烦法王亲自走一趟了。”
陶寒亭自入恶人谷后犯下杀案无数,无一例外都是在欢庆之时痛下杀手,名剑大会如此江湖盛事他又怎会错过呢。
这剑帖是陶寒亭从藏剑弟子手中抢来的,卡卢比知道只要自己接了这剑帖,便意味着要与藏剑山庄和本应收到剑帖的门派为敌。
那苍白的面色在烛火下愈加冷峭,异族人冷笑了声:“你最好别骗我。”
他已接过了这张剑帖。
只要今日从这客栈门外出去,追杀便不会停歇。
陶寒亭已经走了,他走时在桌上放了瓶药:
“这药可替她续命一月,一月之后法王名扬天下,便可带这位姑娘来恶人谷找我。”
黑色寒光消失在门外,卡卢比微微眯了眯眼。
藏剑山庄每年所派剑帖有限,只有极少数江湖中有名望的人才会得到邀请。少林亦是收到过三次这剑帖,只是方外之地未曾有人参加罢了。
可这次的剑帖尚未到少室山下便已被人劫了。
手中捧着木盒的藏剑弟子倒在血泊中,腰间的剑尚未拔出便已来不及了――他是被人一招杀死的。
“阿弥陀佛。”
玄正看向那空了的木盒微微叹了口气。
“方丈,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旁澄实宝杖落在地上,面上已有韫色。
待禅经念完后玄正才淡淡道:“来人早知名剑大会一事,看来已在这少室山下等了很久了。”
这藏剑弟子两日前便已被人劫杀,可直到今日下雨河水涨潮才被冲到山下。若非山中弟子巡逻,他们也难以发现。
澄实脸色难看:“剑帖发出都有记录,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少室山下杀人劫帖。”
少林虽往年从不参与名剑大会,可这次送帖弟子死在了山门前,却也不能坐视不理,至少也该给藏剑山庄一个交代。
“看来此番需下山查探一番了。”
玄正手中念珠顿了顿,闭目叹道。
这件事非同小可,而劫帖之人武功必定不在澄字辈弟子之下。他仔细斟酌一番,心中却已有了个合适人选。
塔林中: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僧人静静坐在舍利旁诵经,他生的面容高彻,远远望去却不知为何叫人心生寒意。
虚彦从前便觉这常年闭关在塔林的师叔仿若佛塑一般,如今更觉风神清寒不可逼视。
少林寺中排行皆有辈分,可却独他一人例外。
渡灯,先渡己身,再普佛灯。
谁人不知这名字是承自当年的白衣僧渡会。
小僧人想到这儿微微屏住呼吸,轻声道:“近日名剑大会剑帖于少林寺外被劫,方丈想请师叔下山一趟。”
他语气恭敬,看见那白色禅衣时又低下头去。
大殿内静静地,香灰慢慢落在佛炉上。
渡灯转着念珠的手顿了顿,过了许久才道:
“知道了。”
他声音淡淡,像是隔着远山重雾一般。
小僧人松了口气,缓缓退了下去。
渡灯是少林最不像和尚的人,他生来便没有感情。这样的人自然是无法普度众生的,即便学再多佛理也无用。
方丈已让他在塔林悟了十年,可依旧不得其解。
虚彦叹了口气,心中却觉得渡灯师叔虽不像和尚,却像一尊佛――一尊无欲无求的佛。
第113章
吴裙醒来时是在一艘船上。
江心水碧照得蒙蒙天色愈加清寒, 那面容苍白的异族人坐在船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船上只有他们两人,雪肤乌发的美人赤着脚慢慢从船舱里走出。
白色披风下碧罗袅袅拂动,像是孔雀轻羽落在人心尖。
她那样的面容总是孱弱苍白,可又无人能忽略那雪色下的摄人心魄。这世上或许有很多美人, 可风姿如她这般却是独一无二, 见过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吴裙轻轻坐在男人旁边,过了会儿赤脚入水中拨弄着水中飞絮。
这船是往南方去的。
一路水色岸边杨柳飞絮, 连江心也徐徐映了些桃红。
那小巧的银铃时不时颤动着,慢慢地又安静了下去。
“你为何来中原?”
吴裙忽然问。
那声音轻轻地,几乎已要随着风散去。
拿着弯刀的青年指尖顿了顿,幽峭寒冽的面容在薄雾下明灭难现。
“我来找一个姑娘。”
他淡淡道。
异族人的声音还有些艰涩, 吴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姑娘。”
她眉眼弯弯,像是歌朵兰沙漠中最明媚的月亮, 连唇边梨涡也浅浅的动人。
“你可有找到她?”
能让一个人跋涉千里不远来见的人, 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卡卢比想到歌朵兰沙漠中初见时的那道光, 微微点头。
那个救了他的道姑告诉他,若非他二人在如此情景下相遇,他亦不会有这般执念。可执念终究只是执念,有朝一日也会消散。若非真的喜欢, 又怎能长久。
他初时不懂这话意思,直到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歌朵兰沙漠的场景了。那样的日子于他来说更像是生时的一场梦。
深灰的发丝顺着黑色兜帽滑落,握着弯刀的异族人转身看着面前眼带笑意的姑娘:“还疼吗?”
他声音温柔, 那双隐在迷雾中冷冽的眼眸也不再孤寒。
吴裙轻轻摇了摇头, 见男人目光还有些担心, 便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
隔着薄薄的衣衫下,那心脏缓慢跳动着,温柔又坚定。
“感受到了吗?”
眉目舒展的美人笑看着他。
卡卢比来中原后见过很多人,他们或喜或悲总有各自心思,可只有她。
她笑时便是真的开心。
冷峭的青年神色略微柔和了些,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