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意识到她醒了,他的手突然松开了,身体也微不可察地移到一旁。
季鱼坐直身体,才发现她一只手紧抓着他的手臂,用的力不小,指甲几乎都已经抠进他的肉里面。
她倏地松开手,他手臂上五个指甲印非常清晰,被抠的地方,已经破皮。
她晚上一个人睡觉,习惯抱着抱枕c玩具熊之类的东西,做恶梦的时候,就会乱掐,第二天醒来,抱枕时常她被掐破,床一上棉絮乱飞。
他昨晚就被她这么掐了一晚上,都不出声?
季鱼心有不安,迅速往船弦的方向移,尽可能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感觉有点热,把毛毯收好,放在背后垫着,双脚仍放在椅子上,屈膝,双手抱着小腿,侧头枕在膝盖上,看向他。
他的头也转向另一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脊背挺得笔直,虽然是坐着,却像巨人一般傲然挺立。
海面上雾气蒸腾,如若泛舟仙境。
近处,有一座海岛,中间凹凸有致,像女人平躺着的胸脯。铁青色的穹窿与海岛连接的边缘,呈现出日出时动人的凄婉和静美。
远处,水天交接的地方,仿佛画家的颜料盒被打翻,粉色c深粉红色c紫色c金色等颜色混在一起,形成流光溢彩的光带。
整个世界安静得如若无人之境。
“船长。”季鱼突然轻唤一声。
“嗯?”他很自然地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她。
男人清朗俊毅的脸,非常清晰完整地出现在她眼前。
两道剑眉,同样像是画家被打翻的墨水泼上去的,又浓又黑。湛黑的眼眸,冷冽如水,广博似海。
他转过头来之际,太阳刚好从海岛另一端破岛而出。
一条金色光带瞬间铺在海面上,连接着她和太阳。
他就在她和太阳之间,刚好处在光带上,满海的流光溢彩,把他周身染成金红。
他整个人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日出,大海,小船,男人和女人。
季鱼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画面,瞬间愣怔住,连呼吸都忘了。
第5章
太阳越升越高,海上袅袅的雾,被阳光打碎,纷纷跌落在海面。
季鱼第一次看到海上喷薄而出的朝阳,沉浸在奇观异景中,一时无法自拔。
“睡好了没有?睡好了就一起划船,快艇昨晚就已经没油。”旁边男人硬生生把她从赏心悦目的奇境中拽出来,递给她一快木浆,自己也拿了一块,侧转身,开始划船。
美男子果然只能是安静的,一说话就崩了。并且,只可远观,不可近距离接触。
季鱼接过木浆,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放下,往椅背上一靠,双臂枕着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一副很悠闲惬意的样子。
“划船。”他再次提醒她。
“我晕船,没力气。你能训人,能撕衣服,还能抗人,力气这么大,这个表现的机会我就让给你了。”
他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却没说什么,只慢了几秒,转眼又快了起来,不再理会她。
季鱼确信,这个男人一定有闷死别人的功力,她不开口说话,他一定不会主动开口。
这种情形,从前只会发生在她和别人身上。
人多的场合,她能回避就回避,不能回避,硬着头皮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说,她听,她没什么说话的欲一望。
可今天这情形,她好奇心爆棚,很多疑问堆在心里,好几次差点问出口。
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算是中国海军,或海警之类的,也不会那么凑巧,及时出现,救了落水的小男孩。
他救了小男孩以后,为什么还在沙滩上,一直到她去而复返,还趁乱救了她?虽然也占了她便宜。
中国的军一人要出现在日本的领海,没经过层层的审核批准,不可能做得到。
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季鱼坐直脊背,转身正对着他:“船长,你叫什么?我昨晚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季鱼,你叫什么?”他头也不回地反问一句,自问自答,“你都叫出口了,还用问?多此一举。”
“船长怎么能算名字?”季鱼咬咬牙,“你在开船,我就随口叫了。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你是坏人,我不是逃出了狼窝,又上了贼船?”
季鱼越想越觉得自己昨天太轻率了,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扛上来了?
反过来又想到了他那句“因为你是中国人”,开始矛盾,她到底该不该怀疑他。
“他们都这么叫。”船长停下手中的木浆,看向正前方,“狼窝和贼船,你有选择的权利吗?留在狼窝,你活不到今天,看不到今天的日出。”
“那上了贼船呢?会是什么后果?”季鱼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他又侧过身去,重新开始滑动木浆。
季鱼看着他冷冰冰的后脑勺,肚子像个充气球,一下子鼓了起来。
太阳已经有一人高,原本美丽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
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是潜在水里,从十八岁开始,已经持续了七年。
鱼有水,才能成活。这一刻,她感觉她成了一条干鱼。
季鱼低头,看到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瞬间呼吸不上来,感觉一秒钟都捱不下去了。
她拽过来旁边的旅行袋,把自己的礼服裙拿出来,转身直接跳入水中。
船上的男人,听到“嗖”的一声,觉察到船突然轻了许多,回头一看,旁边座位已经空了。
他朝太阳伸出手,估量了一下太阳的高度。
没多久,又估量了一次。
第三次之后,他大骂一声脏话,也起身跳入了水中。
就在快艇停留不远地方的深海处,他找到了她。
一一丝一不一挂。
阳光透过碧绿的海水,幻化成七色光带,笼罩着女人洁白如玉的胴一体。
她周围有珊瑚,花草,红橙黄绿青蓝紫,交相辉映,在七色光带照射下,变成了一个万花筒。
除了各种各样的花,还有各种藻类植物,奇形怪状的海底岩石。
各种各样的鱼穿梭在海底植物和岩石之间,也有鱼绕着女人在转悠。
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却强烈地震撼到他。
他一时分不清,她是人,还是鱼。
季鱼觉察到周围水流变急,朝她涌过来。
有人!
她迅速转身,往旁边的一处水草游,想要挡住身体,把礼服裙换上。还没游几下,脚踝一紧,整个人被往后拽。
季鱼把礼服裙挡在身前,拼命地蹬脚。可她的力气和他完全没得比,转眼,她已经被他拉到身前,掣肘在他的长臂和身体围成的狭小空间内。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用嘴封住了她的嘴!
季鱼完全惊呆了。
他这是在干嘛?
季鱼睁大双眼,看着男人和她紧贴着的英俊的脸,紧闭着眼睛,很专注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她心跳骤然加速。
下一秒,局域感觉到嘴里一丝丝清凉,舒爽,仿佛海上清冷的晨风吹在脸盘的感觉。
此后,他一只手紧搂着她的脊背,一只手拨水,双脚踢水,带着她迅速往上游。
两个人唇瓣始终紧密粘合着,仿佛被焊接在了一起。身体紧贴,中间只隔着她的礼服。
一直到他们的头探出水面,他才放开她,对着她大吼:“你在干什么?你想死,麻烦你挑个地方。在我面前,你再死一个看看?”
季鱼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了两下,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停止跳动的心脏也重新开始跳动。
他以为,她在寻死?
她昨晚提到她父母,他觉察到她情绪有点低落,认为她会想不开?
她想笑,可看到他眼睛红得厉害,黑眸里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恐惧,真切,诚挚,不掺杂一丝虚假,她笑不出来了。
季鱼举起手中的礼服:“你见过跳水自杀的鱼吗?我只是想换衣服。”
他愣怔住,极力控制视线不往下,余光却依然能看到,女人被他的身体挤压得圆鼓鼓的雪白的胸,呼吸猛然一紧,倏地放开了她。
季鱼抬手挡在胸前:“你该不会故意找借口,占我便宜吧?”
他回过神来,冲着她低吼:“我一他一妈的有病,跑到深海里找死占你便宜。”
季鱼看着他往快艇的方向游去,恍惚了片刻,潜水入水中,把礼服裙套上。
肩膀到腰线的地方都被撕开了,她只能从腰际线以下往上提,把礼服裙当成抹胸裙来穿。
幸好裙子足够长,这样改装以后,也能凑合着穿。
季鱼换好裙子,回到快艇上,还没坐稳,他二话不说,拿起木浆,用力一划,快艇像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惯性太大,她身体往后一仰,差点撞在了椅上,好在她反应快,及时抓住了扶手。
他眼前这种粗暴强硬的样子,和在海底时候的那种深情温柔,两相对比,判若两人。
一路上,他不再跟她说话,就好像她是一场瘟疫,要躲得远远的。
季鱼想想,总觉得该生气的应该是她,她才亏啊!
她确实有错,下水之前没提前跟他打声招呼。但他们又不熟,她平时也自由随性惯了,哪顾得上这些小事?
现在,她莫名其妙就被他看光了,亲了,他还一副是她招惹他的表情。
季鱼转过身,背对着他,闭目养神。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拿起木浆,和他一同划。
两个人划,船明显快了很多。
太阳越来越大,她身上的礼服裙渐渐风干了。
也不知道他们划行了多久,季鱼忽然听到了歌声。
苦涩的沙
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
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
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声音越来越清晰。
唱歌的显然是个男人,声音高亢,响亮。
她不知道唱歌的人是不是故意搞怪,他总是前面唱《水手》,后面唱《星星点灯》。
季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横在海面上,慢慢地向他们飘过来。
她瞳孔圆睁,猛然站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像她梦中的庞然大物?
靠近了以后她才发现,原来是一艘船。
巨大的船头,像是鲸鱼的头,上下颚微微张开,下颚比上颚厚很多。
船身的弧线,像海上的微波,蜿蜒起伏。正对着他们的这一侧船舷,上面有三个字:
鲲鹏号。
船尾是竖起来的尾鳍。
远远望去,整条船就像一条浮在水面上游动的鲸鱼。
“船长?是你吗?”歌声终于停住,换成了欢呼声,“兄弟们,船长回来喽!”
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涌向船沿,趴在栏杆上,朝他们挥手,大声呼叫“船长”。
他们的快艇还没靠近大船,已经有索梯放下来,一堆人争先恐后地要下来。
“都一边去,大船长回来,当然是我这个大副亲自接驾。”说话的男人,一身迷彩服,顺着索梯滑溜下来,跳到快艇上。
这个大副,显然就是那个唱歌的男人,季鱼从他脸上灿烂的笑,和乐天派的声音能听出来。
他看到季鱼,并没有表现得诧异,很热情地向她伸出手来,不等她伸手,双手直接抓住她的手,上下晃动,就像新闻里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一样的隆重架势。
“你好,我是郑淙,我代表鲲鹏号除船长以外的成员,热烈欢迎你的到来。有一种责任叫中国维和,有一种速度叫中国撤侨,有一种使命叫中国救援,任何时候祖国人民都不会忘记你”
“差不多就行了,”船长打断他,同时终止了他们多此一举的握手礼,“晨练这么快就结束了?你是不是又带着他们一起偷懒?我大老远就听到你在鬼叫。”
“呵呵,没有,绝对没偷懒,你看我们衣服都还没换呢。除了体魄,嗓子也要练嘛。还有,我那不是鬼叫,是唱歌,那叫艺术。我是个艺术家,船长你又忘了吗?”
“”船长嘴角抽动了几下,没再说话,把郑淙推到一边,挥手示意季鱼先上大船。
季鱼看着船,心里有些恐惧,但比昨天上快艇的时候明显好多了。
她暗暗深呼吸了一次,眼睛一闭,一睁,咬牙踏上索梯,一步步往上爬,船长和郑淙护在两边,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待她爬到栏杆的高度,船上早已伸出无数只手来,叫嚷着要拉她上来。
季鱼随便抓住一只手,好几只手都覆上来,一起把她拉上了船。
她一上来,他们立刻就松开了她的手,互相推搡着,快速往后退,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看着她“嘿嘿嘿”c“呵呵呵”地傻笑。
船上清一色的汉子,突然出现一个女人,都兴奋得像中了□□一样。
“哇,好美啊。真不像人诶。”
“卧一槽,不像人,那是鬼啊?”
“像是船长捡回来的美人鱼,嘿嘿,怎么这么好看?”
“妹妹你好白啊。你用的什么沐浴露?赶明儿我也去买。”
“你拉倒吧,人家这是天生白。你一他一妈的天天在海上暴晒,就是洗漂□□也漂不白。”
“”
季鱼笑着环视众人一圈,各种年龄c各种肤色c各种口音的人都有。
所有人都身着绿色迷彩服,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皮肤红的红,黑的黑,白的可能就只是他们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现在看来,船长和郑淙还算比较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