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淙习惯性地坐在吊床上,看了她半晌,才笑问她。
“你怎么知道枇杷有病?他从来不开口说话,但他不是哑巴。没事就在纸上画枇杷,所以名字就这么叫开了,其实我们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一直跟着船长,跟着他去参军,后来加入海警支队,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像长在了他身上。”
季鱼没向他解释所谓的ptsd,她父母不在以后,她也有很长一时间,一直粘着老贾,很害怕他会把她送到孤儿院去。
她有些好奇,这个枇杷,经历过什么创伤?为什么这么粘船长?但她没继续问。
郑淙表面看起来嘻嘻哈哈,不太正经,其实心里有谱得很,同样唯船长马首是瞻,想要从他这里套出什么信息,不太可能。
季鱼吃完面,留在房间里休息。
郑淙离开前,试探性地问她,以后如果不能再参加潜水比赛了,打算怎么办。
“我玩潜水又不是为了比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季鱼知道他是在关心她。他们在餐厅里的谈话,她也听到了一部分。
“嗯,不错,是个潇洒的女人,我很欣赏。”郑淙朝她竖起大拇指,三言两语,把新闻报道中的大体情况跟她说了。
季鱼听着,心里有些堵,但很快就把这些破事抛之脑后,打算等回国以后上了岸再说。
郑淙对她这么洒脱的反应有些意外,很少见到有女人像她这样,事关自己的前途命运,她却好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什么异常反应。
他担心她会把不开心闷在心里,笑道:“那你下午先好好休息,晚上凉快的时候,我们去甲板上吹风钓鱼。哥哥我继续开演唱会。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季鱼笑着点头:“好啊,再听你唱《水手点灯》?”
“这个可以有。”郑淙左手习惯性架在下巴下,食指和拇指竖成倒八,其他手指握成拳。“诶,你觉得我的《水手点灯》怎么样?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其实是个艺术家。”
“你要我评价你的作品?”季鱼已经吃完,把碗筷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我小时候听郑智化唱《水手》c《星星点灯》,觉得很励志,也很感动,想给他寄块手绢什么的,让他擦擦眼泪。听你唱《水手点灯》,我很想问你,哥,要不要来段二人转?甚至有一种想扭秧歌的冲动。”
郑淙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不错,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评价,知音啊。”他又要过来跟她行握手礼。
季鱼匆匆摆手,表示打住。郑淙也没强求,及时止住。
两人开了会儿玩笑,季鱼心情已经恢复正常。
郑淙一走,她把门反锁,打开手机,试着联网,搜索关于海洋守护者的信息。
她忘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组织。从她了解到的信息,她直觉感觉,鲲鹏号应该就属于这类民间环保组织的追踪船。
网络很慢,她好不容易打开网页,了解到,这果然是一个环保组织,专门保护鲸鱼c鲨鱼c海狮c海豹等海洋动物。
季鱼心喜,既然这样,她拍的捕杀鲸鱼的视频直接交给他们,不正合适?
她仰躺在床一上,继续思考问题。
船舱隔音效果不算好,隔壁房间里偶尔有声音传来。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只有有郑淙和泥鳅的声音,枇杷应该也在,只是没说话,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她能判断出来。
季鱼跳下床,拿着手机,离开房间,绕到船舱侧面,沿着铁梯,爬到最顶层。
驾驶舱内果然只有船长一个人。
门没关,她直接进去,倚在门口。
坐在驾驶台前的人,一直看着前方,似乎不知道门口多了个人。但凭他的警觉性,一定知道她来了。
作为女人的直觉,季鱼感觉他似乎一直在刻意忽略她的存在。她很想知道为什么。
她长得也不难看啊!
季鱼站了一会儿,自己进入驾驶室,把门关上,走到驾驶台前,直接在与驾驶台相连的木桌上坐了下来。
他立刻看向她,眉宇紧蹙。
“下来。”命令的语气。
“不下。”不服从命令的语气。
“驾驶室禁止抽烟。”他视线从她的眼睛,落到她的手上。
“我没抽。”季鱼手里夹着一根烟,是她从郑淙房间里找出来的。
她偶尔也会抽,但并没有烟瘾,大部分时候是作为掩饰尴尬用的道具。
“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是你带我来的啊。”
他在驾驶台前的操作控制面板上重重敲击了两个按钮,应该是调成自动航行,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你到底想做什么?”
“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其次,我想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再次,你好像很不待见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他扣住她的手腕,要把她拽下来。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他只回答了一个,还没有答案。
季鱼觉得不爽,躲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拿起台上的一个扳手。
“那好。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还撕了我的衣服,看了我的身体,我要你一一还回来。”
她抡起扳手砸向他的头。
他挥臂挡住,盯着她的眼睛:“怎么还?”
“简单,你让我打一下,把你打失忆了,你就不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保证不伤及你性命。衣服嘛,你撕了我的,我肯定也要撕你的,并且要撕你最喜欢的衣服。身体,更简单,你直接脱光了让我看一眼就成。我不会非礼你,你放一百个心。”
“”
季鱼看着男人幽深似海的黑眸,仿佛被激起了千层浪,荡漾着灼人的光,胸腔里那股憋着的气,散出来了一点。
“海坤。”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其他你想都别想。”
“鲲?”她莫名激动,“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是这个鲲吗?”
“海上明月,逆转乾坤。”海坤说完,拽着她的手腕,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直接把她推了出去,门一关。
季鱼转身看着身后紧闭的门,片刻前,听到他名字燃起的那丝兴奋之火,又灭了。
某一刻,她突然萌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梦里的那个男人,有可能就是这个男人。
甚至在想,他很有可能不是人,是鲲鹏,中国的上古神兽。
季鱼想想觉得好笑,她记忆不好也就算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现在大脑沟回数量似乎也有削减的趋势。
这可不是好事,回去要多做做益智的趣味数学题。
季鱼转身要下楼梯,忽然想起手机视频的事,又去敲门,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你还不走?嫌太阳不够大,脚底皮太厚是吧?”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给你。”季鱼举起手机晃了晃。
第8章
季鱼打开手机,翻找视频播,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我明明拍了视频的,刚才我还看了。”季鱼脊背开始冒冷汗。
她晃了晃脑袋,极力保持清醒,瞥见他黑眸里闪过一丝怀疑,立刻就火了:“你不相信我?”
季鱼放下手机,往前靠近一步,怒视着他。
“我确实拍了他们捕杀鲸鱼的视频,新闻上那些小鲸鱼,不是我误杀的。我大学的专业就是海洋生物学,怎么可能不认识鲸鱼?”
海坤把她的手机夺过来,切断网络,切断自动定位系统,才把手机还给她。
“以后这种冒险的事,不要再招惹。日本人捕杀鲸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你拍一个视频就能解决。回到国内,老实呆着,这段时间不要再乱跑。”
季鱼听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不信任她,气立刻就消了。但仍然疑惑,为什么视频凭空消失了?
她没心思再呆下去,离开驾驶舱,回房间。
季鱼刚走到甲板上,迎面碰上枇杷,他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应该是要给海坤送去,见到她,转身往回走。
“枇杷,我是季鱼。”她快步跑到他面前,指了指他小盘里的水果,“我口渴,能不能吃一块?”
枇杷把头低得更低了,似是不敢正视她,但双手还是把水果盘递上来,让她吃。
季鱼知道他没有之前那么提防她了,拿了一小块苹果,塞进嘴里,一边叫好吃,一边伸手再去拿。
枇杷倏地把水果盘收回到身后去了,使劲摇头,朝驾驶舱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她不能吃太多了,他要留给船长吃。
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好吧,真羡慕你们船长,你对他这么好。”
枇杷摇摇头,犹豫了片刻,拿起叉子,又从盘里叉了一小块递给她。
季鱼没有客气,直接含在嘴里,边吃边道谢:“谢谢枇杷。行了,你快给船长送去吧。一会儿要全被我吃光了。”
枇杷点点头,转身跑向驾驶舱。
季鱼看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是想吃什么水果,只不过想跟他正式打个照面。现在看来,他已经能接受她这个闯入者了。
回到房间,季鱼躺在床上,细细回想视频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给简婕打了个的电话,查了一个网页,其余没做什么。
季鱼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问题很有可能就出现在她做过的这两件事上,有人在她打电话或查网页的时候,黑入她的手机系统,把视频毁掉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使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她这样一个普通人?
——
驾驶室内,季鱼离开后不久,郑淙上来,同海坤换班。
“手机?卧槽,他们是捕鲸组织的,还是特工间谍啊?”郑淙坐在季鱼坐过的桌面,听海坤提到季鱼的遭遇,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海坤从驾驶台前移坐过来,挥臂一扫,把郑淙从桌面扫落下来,右手小臂搭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轮流敲打桌面,眼睛看向窗外。
“你联系杨队长,追查一下,她们这次潜水比赛,有什么异常。”
“查这个干吗?我们不是要追捕黑鲨吗?”
郑淙把椅子反过来坐下,双臂抱着椅背,仔细观察海坤的表情。
据他知道的信息,黑鲨很多年前就打出“波塞冬”号的旗帜,专门捕杀蓝鲸c抹香鲸等大型巨鲸。
据传,这个黑鲨,曾创下一个捕鲸季捕杀十八条抹香鲸的记录,黑鲨也被捕鲸人不要脸地盛赞为“海神之王”。
但没人见过黑鲨本人,只大体知道,这个人是日本人,有军人背景。
“波塞冬”号捕鲸船其实不只一艘,到底有多少,现在无从查证。几乎每一艘船都配备了日本军事侦察术,船队能通过卫星随时掌握环保组织派出的跟踪船的实时动向。
海洋守护者组织对他们这么先进的反追踪技术也无可奈何,很多追踪船最后都不得不退出。
这就是为什么,东方守望者这一民间环保组织会成立,鲲鹏号会诞生。
为了阻止捕鲸船行动,他们的鲲鹏号在海上追踪了七年,截获了无数捕鲸船,却一直没有抓到黑鲨。
郑淙琢磨了半晌,眼睛突然一亮。
“老大,你是不是怀疑,是黑鲨的人在追杀季鱼?但我还是不理解,黑鲨的捕鲸船,跟她们的潜水比赛有什么关联?”
“目前还不能确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撞见了捕鲸船,拍了视频。事情发生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整个海滩被人控制,她被限制出境,被爆服食兴奋剂丑闻,被潜水俱乐部除名,手机系统被黑一系列的事情,像多米诺牌倒塌。这样的反应速度,不是一般的捕鲸人能做到的。”
海坤拿起桌面上的一支笔,和一张a3大的白纸,在上面画了一幅简图。
“太地町你应该听说过,日本人大量捕杀海豚的地方。这次我们搜查的这个海滩,附近没有什么异常,我们的船在公海范围内巡逻就能看个大概。但仔细观察附近的地形,有山,山与山之间有凹进去的海湾,这种地形最容易防守,和太地町附近的地理特征很像。关卡之间的岸上有人看守,海上也有人巡逻,只能靠潜水进入海湾内。我计算过,如果闭气能超过五分钟,有可能躲过看守人和巡逻人的视线,进入海湾内,靠近目标海滩。”
“关键点,她闭气的时长,超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郑淙恍然大悟,很快又摇了摇头,叹气,“可惜,证据已经被毁掉,不然,今年再上国际法庭,他们就是长一百条舌头也没办法狡辩。”
“至少,黑鲨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
海坤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回隔壁的船长舱。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提醒郑淙,抽空给季鱼送双鞋过去,才离开。
——
黄昏时分,季鱼正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船突然遇到了风浪,船身晃荡厉害。
“咚!”一声闷响。
季鱼掉到了床底下,胳膊疼得厉害,立刻就醒了。
有人敲门,她爬起来,揉着被摔疼的胳膊去开门。
门一开,郑然背靠在门框上,一手撑着另一边门框,另一只手懒洋洋地递给她一双拖鞋,脸上是一副被割肉的痛苦表情。
“这可是我在日本买的,一次都没穿。”
“那你留着继续穿,我穿不穿鞋无所谓,放心,睡觉前我会洗脚的,不会弄脏你的床。”季鱼转身走回床边。
上床前,她照例把脚放进旁边的小木盆里,洗完以后,用帕子擦干,才盘腿坐回床一上,回头去找烟。
“没了,就藏了那么几根,竟然被你找到。”郑淙进入房间,俯身把拖鞋放在床底下,歪着头看着床一上的女人。
“我就觉得奇怪,你把烟夹在手上又不抽,这叫资源浪费你知不知道?”他其实就是舍不得他的烟,他留着打发漫漫长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