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急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又哪顾得上她,只恨恨地跺了跺脚,居然相当大逆不道地抱怨了一句:“如今夫人有难,他身为夫君竟然不在家,真是、真是,这算什么夫君嘛!!”
说完,转身便又跑了,直唬得一旁的小丫头咂舌不已,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满脸的崇拜:“春柳姐姐好生厉害,竟连世子爷都敢抱怨!”
莲香苦笑地摇摇头,也只有世子夫人身边之人才有这般大的胆子。
“算什么夫君”的魏世子并不知自己被夫人的婢女埋怨了,此时的他搬着一张小板凳端坐在城中某处宅院的廊下,大有一副静坐抗议之势。
“魏隽航,魏世子,世子爷,魏大哥,算老弟我求求你了,欠你的钱三日后我一定一定还!!今日你便饶了我吧!丽香院的小桃红还在等着我听曲儿呢!”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乔六公子苦哈哈地给他直作揖。
“不行,今儿必须把钱还我!要不我就不走了!!”魏隽航翘着二郎腿,大有一副和他死扛到底的架势。
乔六公子一噎,直瞪他:“我说魏世子爷,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缺钱用的,兄弟一场,你也没有必要催得这般紧吧?是男人的就该视钱财如粪土!”
魏隽航笑眯眯地瞥他:“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有妻室有儿有女的,得给女儿存嫁妆呢!”
那一脸得意的小模样,当真是看得乔六牙根直痒痒。
“呸,有妻室有儿有女了不起啊!爷若是想娶妻,自有一溜的姑娘哭着要嫁!”
“嗯嗯嗯,丽香院的姑娘就能排一条长龙了。”魏隽航一副‘你说得对,我表示非常赞同’的表情。
乔六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一种想一脚把他踢飞的冲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动不得动不得,动了太麻烦太麻烦’。
好不容易才压下心里那团火,他才磨着牙问:“你又不是今日才有妻有儿有女,早前怎的又不见你这般财迷?”
魏隽航难得地被他噎住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又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不是翻然醒悟了么?怎的,没听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啊?”
“行行行,你是回头的浪子,算我服了你,我身上只有这么多,先还你,改日、改日我便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一定把余下的一分不欠还给你,可行了?魏世子爷!”乔六头疼地揉揉额角,从袖里掏出一叠银票扔给他。
魏隽航喜滋滋地接过认认真真数了一遍,头也不抬地道了句:“不要忘了利息啊!”
正迈下台阶的乔六脚底一闪,险些就扑了个狗吃屎。
“魏老二,你他娘的上辈子没见过钱啊!!要不要这么小气扒拉!兄弟之间你也好意思给我算利息?!!”
“亲兄弟明算账。”魏隽航才不理他,笑嘻嘻地将银票收入怀中,拍拍衣裳上的皱褶,一扬手,“我走了,不打扰你去找小桃红听曲儿了!”
乔六凶巴巴地瞪着他,只恨不得把他的背脊盯出个洞来。
这个混账,刚才怎么不说不打扰?
魏隽航怀里揣着好不容易追讨回来的银票,整个人便是走路也是飘飘然的,哪想到刚回到府里,还未来得及净净手洗把脸,顺便将追回来的银票放回他的百宝盒里,便听闻了夫人触怒大长公主被罚跪佛堂一事,惊得他双手一软,险些连手上的棉巾都抓不住。
怎会如此?母亲一向宽和慈爱,夫人又是温柔大度不爱计较之人,这两人怎会闹了起来的?
他忙不迭地抓着春柳问个究竟,春柳哪会隐瞒他,自是一五一十详详尽尽地道来。
魏隽航听罢暗暗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春柳先行回去,自己则交待了新提上来的侍女明霜几句,看着明霜领命退下,他想了想,又回到内间,将锁在柜里一只精致的漆黑金边锦盒取出,忽地想地方才乔六那句‘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缺钱用的’,暗地嘀咕。
“我怎的不缺钱用了?分明缺得紧!”
家里头有最重要的三个女人要他哄,他怎会不缺钱用!
定定神,他整整衣冠,抱着那只锦盒迈步出了门,径自往大长公主屋里去。
得到下人来禀,说是世子爷来了,余怒未消的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冲着一旁的徐嬷嬷冷笑道:“瞧瞧,平日就是匹没笼头的马,轻易见不得人,如今一听说媳妇有麻烦了,立即便跑回来了!你瞧瞧,这不就是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么!”
徐嬷嬷笑着劝慰道:“奴婢说句公道话,殿下此话可真真错了,世子爷的孝心阖府之人都瞧着呢!”
大长公主又是一声冷笑,目光投向捧着锦盒嘴角含笑地迈步进来的魏隽航,一见他这副模样倒是先自愣了愣。
“母亲,您快来瞧瞧孩儿给您带了什么来?”魏隽航献宝似地直往她身边凑,一脸神秘地将那只锦盒递到她面前。
对着这么一张笑脸,大长公主的怒气便先自息了几分,没好气地在他脸上推了一把:“多大年纪了?都当爹的人了,怎的还像小时候一般,见着人就往人家跟前凑!”
魏隽航笑嘻嘻的:“便是当祖父了也还是母亲的儿子!母亲您快打开瞧瞧,我好不容易才请人做出来的。”
大长公主被他头一句话哄得又灭了几分怒火,但听他后面那句,终于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接过那盒子一边打开一边道:“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稀罕宝贝,值得你巴巴的送了来!”
当锦盒里那精致的琉璃宫殿露出来时,她的喉咙一哽,顿时便再说不出话来。
魏隽航没有察觉她的变化,得意洋洋地道:“母亲您瞧,这像不像祖母当年所居的宁禧宫?我好不容易才磨着皇帝表哥准我动用工部的工匠做出来的。”
大长公主并没有回答他,双手温柔地抚着那小小的宫殿,眼中充满了对过往的回忆。
宁禧宫是当年她的母妃所居住的宫殿,里面包含了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只是自母妃过世后,宁禧宫先后数度易主,早就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每每进宫经过那座宫殿,看着物是人非,忆及逝去的慈母,她便不由一阵感伤。
却是没有想到,她的儿子竟然察觉到了她的心事,竟然为她还原了这座宫殿。
“母亲,你不喜欢么?”见她久久不说话,原本还对这份礼物充满把握的魏隽航也不由心中忐忑。
这可是他软硬兼施硬磨着皇帝表哥点头借人,又耗费了不少钱财与精力才打造出来的当年宁禧宫的缩小版,本是打算在今年母亲过寿时献给她作寿礼的,如今为了哄得她灭了火才提前拿了出来。
难不成他这番心思竟是白费了?
一想到这,他便一脸沮丧。
大长公主终究于从那些温暖却又令人感伤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见他这副模样,既觉欣慰又觉好笑,没好气地在他额上戳了戳:“你呀!”
顿了顿,又道:“母亲很喜欢,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魏隽航一听,终于松了口气,竟像孩子般撒娇地揪着她的袖口摇了摇:“那母亲高不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
儿子这般细心体贴,她又怎会不高兴!
只是……
到底是经历过后宫倾扎的大长公主,再者眼前又是她嫡嫡亲的儿子,大长公主眼眸一眯,对他这番举动用意便也猜出了几分。
这般一想,原本的高兴便减了几分。
儿子有孝心自是好,可若是这孝心再夹杂着私心,到底让她有些不舒服。
心里虽有了想法,但她表面却瞧不出有半分不妥,打的便是要看看儿子想怎样替媳妇求情。
魏隽航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心思,施展浑身解数直哄得她眉开眼笑,笑容掩也掩饰不住。
她想,冲着儿子这番彩衣娱亲的表现,若是他开口求情,或许她也能稍稍饶恕那沈氏一二。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魏隽航一直陪着她用了晚膳,又陪着她散步消了食告辞离开,却始终没有提到沈昕颜半个字,让她满头雾水,只觉着莫非他还不知道自己妻子做了什么事?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啊!沈氏那些丫头怎么可能会不向他求救!
而此时的佛堂前,明霜怒视着守着门的两名婆子,冷冷地道:“我奉了世子爷之命给世子夫人送锦被吃食,你们胆敢拦我?若是世子夫人冻着了饿着了,再有个什么不测,你们担当得起吗!!”
第23章
两名婆子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为难。
若是世子夫人有个什么差池, 她们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大长公主有命……
“我且问你们,大长公主可曾说不许旁人送东西进来?”明霜仿佛知道她们的心思,清清嗓子问。
两人对望一眼, 恍然大悟。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想明白了, 两人当即一个替明霜开门, 一个殷勤替她身后的小丫头帮东西。
“姑娘请,世子夫人在里头呢!”
明霜见她们识趣, 轻哼了一声, 仰首挺胸地带着小丫头们将带来的锦被、晚膳等走了进去。
沈昕颜低着头跪坐在蒲团上, 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她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 明明一再告诫自己万万不可触怒大长公主的,可当时怎么偏偏就忍不住呢?说出那样的话,别说那位是尊贵无比从来无人敢违背的大长公主, 便是寻常人家的婆母也绝对不会轻饶过她。
若是再狠心一些, 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直接把她休回娘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屋外的说话声传进来, 她也不在意, 只是,片刻之后,本是紧锁的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居然还伴随着明霜的说话声。
明霜是魏隽航身边的侍女, 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于她的出现,沈昕颜心中一突,突然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夫人,还是先用晚膳吧!”明霜挥挥手让婆子和小丫头们出去,亲自将膳食摆放在小方桌上,这才前来扶着沈昕颜落了座。
沈昕颜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你且告诉我,世子爷是不是到大长公主处求情了?”
若是当真如此便糟糕了!
她好歹也是曾经当过婆婆之人,或多或少有些了解身为婆婆的心思。
儿媳妇犯了错,儿子顶着风头火势便跑来求情,哪怕是迫于儿子而饶恕了儿媳妇,但心里头那股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不但咽不下去,反而会随着时间而越来越烈,从而更加记恨儿媳妇。
长此以往,婆媳关系势必愈发恶劣!
她虽然怨大长公主处事不公,但是却从来不曾想过和她闹到势如水火的地步。凭心而论,大长公主这么多年来虽然偏心方氏,但待她也算是不错的。
而她,对这位婆婆的为人也是一直心存敬意,自然不会想要和她把关系闹僵。
她这日这般一闹,大长公主盛怒是必然的,但她相信,只要大长公主的理智回笼,静下心细细一想,未必不会改变主意。
而她等的,便是那一刻。
可如今魏隽航这一出头,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夫人放心,世子爷心里都有数,您便安心在此等着,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出去了。”明霜并不知道她心中所忧,只当她盼着魏隽航向大长公主求情,也好能早些出去。
沈昕颜一听更急了:“你出去告诉世子爷,让他千万莫要替我求情,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明霜不明所以,只是也不方便问个清楚,唯有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虽她这般说,可沈昕颜哪又能当真放心得下,自然亦无心情用膳,只简单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任由明霜怎么劝也再用不下了。
明霜无奈,只是也不便久留,收拾妥当后便告辞离开了。
沈昕颜照旧是跪在蒲团上,定定地望着宝相威严的佛像,可心思却飘到了很远很远。
方氏虽然掌着府中的中馈,但外院英国公、魏承霖这两处却一直由大长公主理着。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大长公主提出将魏承霖院中一切事宜交由方氏掌理,为的不过是希望方氏籍此与未来的国公爷魏承霖打好关系,将来魏承霖承袭爵位后也能多关照长房。
自古为人父母者或多或少都有些“劫强济弱”的心理,在大长公主眼内,长房与二房,一个是孤儿寡母,一个是未来的爵位承袭者,孰强孰弱已是很明了的了。
上辈子,她乍一听闻大长公主这个决定自然也是相当不高兴,也当场表达了不愿意的意思,可大长公主态度强硬,她自然不敢顶撞,唯有强压下不满,委委屈屈地应了下来。
就这样,明明魏承霖是她嫡亲的儿子,可身为母亲的她,自己儿子院里的一切事宜居然全权由方氏作主。也因为此,原本待她便有些疏远的魏承霖在方氏有意无意的影响下,与她的关系便更加疏远了,全然不像待方氏那般亲近。
真真是可笑至极!真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不错,她明白大长公主的意思。在大长公主心里,魏承霖再怎么样也是她沈昕颜的儿子,血缘亲脉永不会断,故而魏承霖承爵,她便是稳稳妥妥的国公太夫人,风光无限,荣华至极。可长房却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只有靠着国公爷的眷顾才能过得好些。
故而,大长公主便提前替长房打算,想方设法拉近长房和魏承霖的关系。
只是,她替方氏母子想得长远,却从来不曾为她沈昕颜想过。
是,血脉亲缘永远无法斩断,可亲疏远近却是可以有别的。而很可笑的是,在上辈子的魏承霖心里,她是“疏”与“远”,他的大伯母方氏才是那个“亲”与“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方氏上上辈子到底烧了多少高香,才能有大长公主这么一个事事为她打点周全妥当的婆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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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夫人触怒大长公主被罚跪佛堂之事自然也传到了方氏耳中,虽然在大长公主的高压下,当时在场的下人未必敢将两人冲突的真正原因外道,但方氏掌中馈多年,自然有她掌握府中信息的渠道,故而对当中细节知之甚详。
“殿下可真真是一片慈心,凡事都替夫人与四公子想得周全!”桃枝听罢不由得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