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下,像是有道惊雷在方氏脑中炸响,她再也忍不住尖声道:“你说什么?!凭什么?!”
杨氏脸上闪着狂喜之色。
收回钥匙和账册,简直不能更好了!只有这样才算是狠狠地剥下方氏一层皮。
掌不了中馈,看她如何还指使得了人,如何府中耀武扬威!
“凭什么?就凭我才是这府中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大嫂做了这么多年的美梦,难道还没有清醒么?!”沈昕颜迈出一步,直面对上方氏那愤怒到有几分扭曲的脸。
果然,她就知道此事难善了!
大长公主揉了揉额角,只望一眼正中央剑拔弩张的妯娌二人,她便又觉得心口都隐隐有些发疼了。
德行有亏?只因了碧珍骂了蕴福品行不端,这沈氏便要回她一句德行有亏,这半点亏也不肯吃的性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还有这句‘我才是这府中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挑衅之味如此浓郁,让人便是想要忽视也不行。
方氏的身子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不止,恶狠狠地瞪着沈昕颜,只恨不得扑过去将对方撕成数块。
什么她才是这府中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笑话,若不是因为夫君早亡,这世子夫人会落得到你们二房?!
“我难道还说错了不成?还是说,大嫂这么多年来一直掌着府上中馈,便以为自己便真的是府中主母了?”沈昕颜毫不畏惧地迎上,一字一句都像无比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往方氏心口上扎。
大长公主的视线终于缓缓地落到了她的身上,看着她毫不相让地对上方氏,说些的那些话,与其说是在逼迫方氏,倒不如是说在撕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粉饰太平。
“母亲我说得对么?”下一刻,沈昕颜突然回过身来,直直地望着她,语气真挚,却让大长公主立即便生出警觉来。
杨氏的目光在婆媳三人身上来回地扫,见沈昕颜步步紧逼,竟是连大长公主也不放过,心中兴奋更盛。
果然前段时间她的忍耐是值得的!
“二嫂说的自然没错,大哥已然过世多年,如今府上的世子爷乃是二哥,二嫂身为二哥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便是府中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她眼珠子转动几下,清清嗓子,大声地道。
方氏想要大声反驳,想要大声否认,可喉咙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魏隽航不配,沈昕颜同样不配!
这府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夫君的,日后也应该是她的儿子的!其他人,凭什么?!
见方氏被逼得哑口无言,大长公主终究还是不忍,板着脸喝斥道:“够了!我还没有死呢!你们眼中可还有我的存在?!”
“儿媳眼中心里自然是有母亲的,只怕母亲眼中心里却从不曾有半分儿媳的影子,否则不会让大嫂这么多年来凌驾于儿媳头上,让儿媳成为京中贵夫人们的笑话!”沈昕颜平静地回道。
第63章
“你!!”大长公主惊怒,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深呼吸几下以平息心中怒火, 冷冷地道:“听你此话, 我方知原来你心里竟是存了这么多不满, 也难为你这么多年来都一声不吭。”
沈昕颜笑了:“这么多年来儿媳半句不满也不曾说过,但凡是母亲的决定,儿媳自来便没有什么不应下的。只是母亲, 若是因为我的不言不语而使得旁人一再进逼, 以致连自己身边一个孩子都险些护不住, 那今日我便想与母亲说几句话。”
“母亲这些年来深居简出,身份又是那般尊贵, 等闲的闲话也传不到你跟前, 自然也是无法想像在京中各府夫人眼中, 儿媳是个怎样的无能之辈, 无能到身为世子夫人,未来的一府主母,竟连中馈都掌不了, 以致不得不劳烦寡居的长嫂出面。”
大长公主心口一紧, 满腹的责备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大嫂精明能干,儿媳自知远远不及, 故而这些年来虽然为京中流言所扰, 除了装作不知不听,尽量减少与众人交际的机会外,再无旁的法子。”
想到上一世的自己屡屡在外头听了闲话回府后,将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 她便忍不住一阵叹息。
自己不会争取,有委屈也只敢憋在心里不言不语,久而久之,谁还会理会你的想法,在意你的意见?
“儿媳也是为人之母,总也明白母亲优待长房的一番慈爱。凭心而论,得遇如此处处关爱照拂晚辈的长辈,是大嫂之幸,同样也是儿媳与三弟妹之幸。因为儿媳清楚,也很是放心,不管二房将来是好是歹,只要还是母亲的孩子,母亲都永不会弃我们于不顾。”
说到此处,她深深地向大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
大长公主呼吸一窒,忽觉鼻子有些酸涩,连忙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水光。
为人之母,最为欣慰的不过是小辈能懂得自己的苦心,能够体谅自己的不易。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难不成她还能厚此薄彼?只是,长子英年早逝,长房没有能支撑得起之人,她若不多看顾几分,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长子?
方氏紧紧地揪着帕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情此景,她无论说什么都不适宜。
杨氏眼珠子转动几下。沈氏请大长公主收回方氏的钥匙和账册,可这些东西总得有人看管才是,看沈氏今日这般举动,倒不像是有趁机夺取中馈之意,最大的可能便是几人共同掌理。
不管最后是方氏与沈氏共同掌理,还是沈氏与自己理事,对自己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她越想越激动,看向沈昕颜的双眸简直是亮如星。
她就知道,沈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能给她带来意外之喜。这样的沈氏,远比以前那个闷嘴葫芦好多了!
“那你待如何?”大长公主感觉自己平静了下来,盯着沈昕颜缓缓地问。
沈昕颜自是察觉她的语气已经较之前缓和了不少,知道是自己的这番话起了作用,整个人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袖中紧握着的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
她知道自己走出的这步险棋算是成功了一半。
“儿媳认为,母亲应将交予大嫂手中的钥匙和账册收回,府中事宜由儿媳、三弟妹以及大嫂共同掌理,大事再请母亲定夺。”她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杨氏眼神登时一亮,三房共理,好啊!真真是太好了!
方氏恨得双目喷火,可她却说不得什么拒绝之话。人家提出的是三房共理,并没有彻底剥夺她的理家权,只是多出了两个人分去她的权利而已。
“儿媳也认为二嫂此法甚好!儿媳不才,但犹在闺中之时也曾学过掌理家事,愿替母亲及大嫂分忧!”杨氏机灵地插话,迅速表明立场。
这个时候再不出声支援沈氏便是傻子了,好歹也得让大长公主看到,三个人当中有两人是同一立场,哪怕她的心再偏,也不能只顾着一个而无视另两人的意见了。
大长公主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下首神色各异的妯娌三人,最后落在方氏身上:“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当然不愿意!方氏想要大声反对,想要大声质问她们凭什么,可对着大长公主平静的脸庞时,却发现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沈昕颜与杨氏也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方氏的双唇几度阖动,良久,才勉强勾了个僵硬的笑容:“两位弟妹虽然在闺阁时多少学过掌家理事,可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加之府上事儿太杂太多,只怕一时半刻也未必理得清楚,不如日后……”
“咳,这怕什么,虽说万事开头难,可府里不是还有大嫂你在么?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到时还烦请大嫂不吝赐教。便是真有个什么不好整的,母亲可还在呢!她老人家总不会不管不问的,母亲您说对吧?”杨氏笑着道。
大长公主神情淡淡,倒也让人瞧不出她的想法,只是听到杨氏问到自己时,居然点了点头:“确是这个道理!”
哎哟哟,得到了大长公主的肯定,杨氏精神一振,顿时更来劲儿了。
“都是一家子,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大嫂也说了,府里事儿太多太杂,那便更不应该都压在大嫂一个人的肩上才是。骐哥儿年纪还小,处处离不得大嫂的看顾。更何况,翻过年二丫头可就十二岁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这亲事却也要留意着。还有碧蓉的亲事也是,再耽误不得了。这细细数下来,大嫂竟是忙得团团转,连个透气的时候都没有了,这让我与二嫂两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如何能心安理得!”
“故而大嫂也不必客气了,便让我和二嫂两个搭一把手,好歹能让咱们挣几分脸面,也不至于日后旁人知道了只怪咱们不体贴长嫂,大嫂你说对吧?”
沈氏微微低着头掩饰唇角的笑意。
她就知道,只要自己开了头,接下来的一切便交给杨氏便可,杨氏一定会施展浑身解数达成目的的。
而方才大长公主肯定了杨氏那番话,其实便已是相当于同意了‘三房共理’的做法,至今不曾明言,想来不过是希望由方氏主动提出来,如此也能全了方氏的颜面,不至于让人觉得是她犯了错才被人分了权。
不得不说,大长公主对方氏确是相当上心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只是提出‘三房共理’,而不是直接表明态度要剥夺方氏掌事权的缘故。
况且,为人父母者难免有些‘劫强济弱’,若方氏失了掌事权,便相当于又往“弱”上面靠了一步,届时大长公主未必不会再从别的什么地方想方设法补偿她。
与其将来另生枝节,倒不如还是暂且维持现状好。
她能看出大长公主其实已经有了应允之意,方氏亦然,一颗心刹时凉得透透的。
她垂着眼帘,听着杨氏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勾了个微不可见的嘲讽笑容。
沈氏提了月例归各房,母亲二话不说便应了;沈氏再提‘三房共理’,母亲同样没有深想便也打算同意了。可笑的是,她还自以为处处照拂长房,明明一颗心早就已经偏向了二房。
不过也是,魏隽航如今是世子,将来便是她的依靠,若不偏着二房,难不成还要偏着长房她们这些孤儿寡母?
今日只是分去理家之权,他日呢?他日若沈氏再提些什么‘建议’,她是不是同样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她越是想便越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怨恨,连忙阖上眼眸掩去眼中透出的恨意。
“……大嫂,你意下如何?”杨氏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都得不到方氏的反应,有些急了,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问。
意下如何?如今还是她能决定的么?方氏暗地冷笑。
“那一切便依两位弟妹所说吧,过几日我便着人将府中钥匙和账册送来,交还母亲。”她听到自己心里熊熊怒火在燃烧的声音,怨恨迅速蔓延,可她却还是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和,不想,也不会让人看她的笑话。
“哎呦,大嫂可真是个爽快性子,我瞧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派人去取吧?”杨氏深谙趁热打铁之理,又岂会容她拖延,笑眯眯地建议。
“三弟妹从来不曾管过家,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只这交接却不是一件简单事,岂是一时半会便能做得了的。”方氏冷笑道。
“这有什么,不……”
“便这样吧,过几日将事情理顺了便将钥匙和账册送来,待我理一理再将差事分配各房。”大长公主出言打断了杨氏的话。
杨氏心有不满,暗地嘀咕:“这岂不是给了时间她填补亏空?”
她才不相信方氏掌家这么多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只怕背地里不知从公中贪了多少好东西去。可恨这剐下她一块肉的千载难逢好机会,竟要这样白白浪费了。
虽然心里甚为不满,可大长公主发了话,那便不会再有旁人置喙的机会。
沈昕颜眼观鼻鼻观心。
适可而止,若是对方氏打击太甚,只怕大长公主便要不满了,如今这般结果她已经相当满意了,至于公中的那些亏空,最终是方氏补上也好,大长公主装聋作哑也罢,她也不愿去计较。
第64章
看着那妯娌三人先后离开,大长公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疲惫地靠在软榻上。
徐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替她按捏双腿:“御医都说了永和长公主殿下熬过了这一回, 病情也就稳定下来了, 殿下心里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我并非忧心永和之病,只是……”不知怎的便想起方才沈昕颜那些话,她直起身子问, “这些年外头对沈氏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好听之话?”
徐嬷嬷手上动作微顿, 想了想, 斟酌着道:“也称不上是什么不好听之话,殿下也清楚, 妇人聚在一起难免有些攀比, 有些话听起来令人不怎么舒服便是了。”
“到底是什么话?!”大长公主不耐烦。
徐嬷嬷垂眸:“无非是世子爷的名声, 以及大夫人代掌府中中馈两事, 旁的她们也说不出什么难听之话来。”
大长公主呼吸一窒,良久,才苦涩地笑了笑, 阖着眼眸喃喃地道:“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诚如沈昕颜所说那般,她这些年来深居简出, 偶有出席, 也仅是宫中的正式场合,自然没有那等不长眼之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故而这么多年下来,她对沈昕颜承受的种种异样眼光与嘲讽之言当真是毫无所觉。
“殿下……”徐嬷嬷想要劝慰她几句, 大长公主却制止了她,缓缓地道,“若是如此,这些年确是沈氏受了委屈,也是我思虑不周,才会导致我国公府堂堂世子夫人竟然在外头受尽闲言闲语!”
不管如何,沈氏乃世子夫人,在外头代表的便是国公府的体面,她受委屈,何尝不是国公府在受委屈。枉她素来以维护国公府数十年声誉为任,却不知自己……
而另一厢的魏隽航自大长公主处离开后,先是唤人去请大夫,而后回到了自己屋里,正想唤来下人详问今日府上发生之事,还未离开的下属便清清嗓子,有些心虚地道:“世子爷,那个,今日我与老三许是做了件不大适合之事。”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