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他再次睁开眼,面前坐着一位女孩儿,灯光映射下,白玉似地脸颊泛着柔光晶莹剔透,眉眼精致,不似真人,让他一愣。
再怎么善于伪装,这时杜清河也不由得有点无措,几秒钟后,面部才柔和起来,脸上自觉的浮起笑容,很淡,带着病态的娇弱,很容易引起女孩子的母爱。
姜离却看出了里面的虚假与疏离,带着天然的亲和但却无声的防备,她装作不知,看向躺在床上的病美人,眼中含着适当的关心。
“你身上还有哪里疼?”
杜清河稍愣后,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酸疼,轻轻地一动,就会有撕拉般的扯痛,他咬牙把声音咽了下去,作迟疑状愣了愣之后,才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还勾出笑容,在灯光下,越发的清隽尔雅,就是额角嘴角的青紫色破坏了丝美感。
这时,姜离心中也不由得赞叹一声,奥斯卡影帝啊。
心中想再多,姜离也还得把戏演下去,对待这样心机多的反派,还是表面上傻一点比较好,虽然姜离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那就好,你的伤口我已经叫医生来给你看过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点皮外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嗯。”
杜清河小声应了声,又道了声谢,完全温文尔雅,一派世家子弟风范。
姜离面不改色,心想,果然不愧为反派大BOSS,这演技,这忍耐力杠杠滴。
在刚才家庭医生为杜清河检查伤口时,她可看见了,那身上青紫色是一片连着一片,新伤掺杂着旧伤,实属吓人,看得她心中也不由产生疼惜之情,在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个叫杜清河的少年生活有多不易,他就像扎根在泥土中的菟丝子花,吸收着来自周围的一切养分。
她突然有点钦佩这个看起来娇柔实际却很阴戾的少年,他生活的环境可以说是遍布荆棘,干涸似沙漠,但有一颗顽强求活的心,他懂得如何完美利用他人的同情与虚假,来换做自己生存下去的养料。
“这里是?”
病弱的少年缓慢地从床上直起身子,铺撒在黄绸绣花枕头上的黑发随着主人的离去渐渐收拢,产生参差不齐的凌乱美感,只有微皱的眉头显示主人此时并不好受的身体。
姜离端坐在床边,双手随意放在腿上,背脊直挺,显然有着很好的教养,“这里是我私人的一套公寓。”
说完看着眼前的少年,“你家住在何处?等下我可以让李叔送你回去,你的家人也应该着急了。”
少年垂头,额前的发丝垂落,遮住眼睑下的阴戾。
他抬起头,脸上又苍白了一份,抿着嘴角,沉默着。
这样一做,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少年与家人间关系不太好,姜离也不好再装作不知。
她顿了顿,也不多问,她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会更加的有作用。
站起身,“那今晚你就先住在这里吧,明早我来接你。”
杜清河开始还垂着头,正在想怎么解决今天晚上睡觉的问题,今天那个老头的追债人没从自己这里捞到钱,回去那群追债人肯定要回去找老头,今天晚上自己回去完全是找死。
就听到面前的少女这样说,顿时有点惊讶,抬起头的讶异都未来得及遮掩。
反而看的姜离一笑,就算未来再怎么阴沉工于心计,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这时,门被敲响,三下,节奏明确,带着股刻板。
杜清河一惊,以为是面前少女的家长。
这份紧张被姜离看在眼中,她面色不动,前去开门。
是司机。
“小姐,夫人刚才来电话了,问小姐行踪。”
顺便把手中打包好的粥递给姜离。
姜离接过,挑眉看向眼前留着寸板头的男人,“你怎么回的?”
男人回答,“书店买书。”
姜离不作辩驳,“很好的理由。”
模棱两可的说出这句赞扬词后,便对司机道,“你到车上守着吧,我马上就下去。”
“是,小姐。”
杜清河早在听见姜离的第一句话后,便松了一口气,从对话中,他了解到这位应该就是那位李叔,应该是少女的家庭司机。
只是——
“你不住在这里吗?”
“嗯?”
刚回身的姜离便听到这一句略带迟疑的问句。
第4章 假面的吟唱(三)
“这里只是我的一处私产。”
言外之意,这里只是一处常被空置的公寓,她并不长住这里。
说完这句话后的姜离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怎么,总觉自己刚才那句话像是在包养小白脸一样。
她无视少年怪异的神色,把手中还散发着热气的粥放到桌上,对着床上的人说了声就准备离开。
现在已经很晚,再不回去难免会被追问。
走前想起这里离学校还是有段距离,脚步一顿,“这里偏僻,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姜离走了后,公寓里彻底安静了下来,百来平方米的空间格外的寂寥,杜清河吸了一口气,赤着脚踩着毛绒走到客厅,半身陷入冰冷的皮革沙发中,摸索着额角的伤口,眼神深远,在这空旷中,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
他眯起眼,遇到姜离后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少女的倨傲,温柔,担忧,矜持,他相信他是第一个见到少女情绪多样化的人,毕竟,他见到过在学校的少女,众星捧月般站在众人面前,神情冰冷,眼睑微垂,只有他看清了那眼底深处的不耐烦与倨傲,一股天生的高高在上,然后,他听见他们叫她——苏琪。
然后他想起今早上操场上的那一对视,少女眼中微微惊慌后,马上又仿佛无意般扫过,努力镇定的模样。
青春期情感的萌发?
杜清河也不知道是什么,他现在确定一点,苏琪对他存在……嗯,好感,姑且用这个词来形容吧,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位大小姐突然的恶作剧,看见弱小心中而产生悲天悯人的胸怀,用来偶尔对外界来表现一下自己的善心,他见多了这种人,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了,他已经受够了那个老头子的贪得无厌,那女人的逆来顺从,不得不说,他早就厌烦了这种吃了这餐没下餐的生活。
一个骄傲的千金大小姐,以后只能哄着就行了,他暗想,毕竟他不是没有一点心动,再如何,他并不吃亏。
说实话,姜离目前所表现的足以令一个未经世事的男生心动,她美貌,家境,性格都是上等,有这样的女朋友无疑更能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
想明白的杜清河思绪开始收拢,他眉头皱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捂住胃部,泛出青筋。
专注于思考时,到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现在一醒神,胃部痉挛的抽痛感便顿时袭来,杜清河知道这是自己常年饿着才导致的后果,脸上都不由冒出冷汗,他想起房间桌上的那碗粥,饿感与痛感一起而至。
等痛感稍微缓解后,他拖着身体走到房间,桌上的海鲜粥还散发着热气,冰冷的手指包裹着碗壁,传来温热,青色的指尖渐渐泛红。
不禁——
少年的心有一瞬间的松动,也许,那人并没有传闻中的倨傲。
两个人都没有对对方的身份进行询问,这是一种聪明人的默契,再说,对方身上穿着的校服依然暴露了一个学校的事实,这时候再问一些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过装疯卖傻,惹人笑话。
姜离的身份是苏家大小姐,身份高贵,学校里没几个不认识她的人,家境带来的优越足以引起这群高中生的追捧。
杜清河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一学生,这种身份也并没有炫耀的资本,他相信以对方的实力,如果对他有好感的话,一定会先去了解他的身份背景,所以,现在他的再多的言语都没有黑纸白字给人带来的影响力大。再说,再一个绅士的男士是不会对初见的人就说出自己的人生处在如何糟糕的境遇中。
他比较相信,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
第二天,因为今天要去接杜清河的关系,天蒙蒙亮时,姜离就起了床,临走前让佣人打包了一份早餐带走,半小时后精致的保温盒外表仍散发着温热。
车还没到地方,老远处,姜离透过黑色底纹玻璃窗,就看见公寓的楼下蹲着一个人,瑟缩成一团,在冰冷的铁门下显得格外弱小,头低垂着,埋在臂弯中,努力汲取周围不剩的温度。
姜离一愣,心中就起了火气和担忧。
下了车,走了几步到杜清河面前。
她今天故意起的早一点,就是为了不让杜清河多等,她昨天说了那句话后,便想到今天的苦肉计估计是少不了了,但想不到杜清河比自己想象中起的更早,对自己更下的手。
“上车。”
杜清河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自小穷苦的生活和后爹的欺压让他身体单薄的很,在这种天气下,穿着校服的人在楼口的风口下吹这么久的风,不生病都难。
这样想来,姜离心里不免有点无奈,她叹了口气,拽起杜清河的手,果然,一片冰凉,指尖冰冷的像冬日里寒风不停掠过的寒铁,呈现着尸体该有的青紫和苍白。
杜清河随即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丝被冻伤后的青紫色,他却仿佛什么都未感觉般嘴角勾起细小的弧度,对站在身前的姜离浅浅而笑,眼睛都比平时亮了一分,闪烁着繁星。
他生存的环境让他清楚怎样更好的引起一个女人的怜悯和同情,而且他一向做的不错,好的皮囊让他行事更加可能成功,他小时候可没少用这副面孔得到左邻右舍那些母性泛滥的妇女们的同情。
现在只不过由中年妇女变成了少女而已,在他心中大致应是没有什么差别的,都是母性和同情心泛滥不是吗?
姜离这时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领着人上了车,握着杜清河的手也没有松开,温暖包裹着冰凉,也没有让杜清河的手暖上一分。
“对不起。”
姜离坐在褐色的皮革座椅上,认真地看向杜清河,再一次道歉,“这是我的疏忽。”
她昨晚走时并没有告诉杜清河相见的时间,而杜清河也出乎意料得对自己狠下狠手。
没等杜清河反应,她把放置在一旁的精致保温盒塞在男孩儿的怀里,便闭目不再说一句话,车内一时倒也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什么都不说便是最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恰到好处。像杜清河这样聪明的人,心透耳聪,对一切事都看的太透,你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多说一句少说一句,也无什用处,反而落于下乘,这样便刚刚好。
到了学校,两人下了车,姜离看着杜清河脸上在暖气下回温的脸,嘴唇却仍显乌紫,从副驾驶座位上拿出一个白色的高档纸袋,递给站在原地无所适从的人。
脸上不假辞色,倨傲地看了一眼更加愣神的人,语气里却多了丝温和,“走吧。”
……
到了晚上放学的时间,姜离并没有先回家,她坐在停在路边不远处的车上,背靠在座椅上,透过黑色的车窗,注视着校门的方向。
等到校门处出来的人越来越少,零零星星几个人时,门口处才出现一个低着头裹着黑色羽绒服的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杜清河沉迷思绪,几乎是在出校门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很平淡,并没有让他如芒在背,他抬起头便看见不远处坐在后座开着车窗望过来的姜离。
脚步微顿,他放在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刮了刮内布料。
她是在等我?
思绪回转间,他脚步不停,接着便向姜离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车窗前,杜清河还未来得及为早上的事情道谢,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上车。”
声音带着一贯的命令和高傲,他抿起嘴唇,在口袋中的手指缩了缩,还是拿了出来,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你家住在哪里?”
“嗯?”杜清河一时未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姜离,不明白这个大小姐突然又有了什么想法,问起自己的家庭住址。
事实上,这个在杜清河心中绝对算得上用秘密来形容,至少同学这么多年,还未有那个人主动从他得知他住在哪里,那个地方,杜清河想,如果可能的话,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
“平河路那边。”
说出这句话的杜清河是带有一定恶意的,不能怪他一善用恶意来揣度人心,而是人心易变,实在是说不准。
平河路,杜清河的出生地,那一方的房屋破旧,颤颤巍巍,好像不久之后就要倾覆于泥土之上,变成一片残垣,不过幸运地是,这么多年了,它好像一成不变,只是多了些裂痕,喧闹不止,一处名副其实的危楼集聚地。那一方的人们只盼着那天政府看不惯这块地,来一次城市规划,也许那样,他们可能得到不小的赔偿,成为新一批的拆迁暴发户也说不定。
但无论如何,杜清河毫不关心,他清楚地知道,就算有了那笔钱,他也一分也得不到,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成为某家赌馆上的塑料筹码,价值轻的不值一提。他家依旧一无所有,他依然为生机所愁。
但姜离却没有杜清河想的那么多,在见过上次的殴打事件后,她对杜清河的安全很担心,毕竟这位反派在她眼中不亚于林妹妹一样脆弱,真怕一个不小心在哪个旮旯儿就被搞死了。
第5章 假面的吟唱(四)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姜离每晚送杜清河回家,就像一个沉默的骑士,却在看到杜清河的处境未伸出援手,其余方面却是对其极其细心,早餐饭食,一次不漏,到让消瘦的少年脸上多了些肉感。
这下仍谁都会觉得姜离定是喜欢杜清河的,否则也不会这般屈尊去照顾一个男孩子。
但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让杜清河疑惑,她不相信这位大小姐不知道他现如今处境有多艰难,衣食皆忧,而最近他的处境也越发困难,要债的这几天晚上每天都去他家闹个不停,找不到人就砸东西,这位大小姐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他想,也许是还不够喜欢他。
这里姜离到还真不知道杜清河现在的境况不好受,毕竟她总不能派私人侦探去随时跟踪他一家人吧,这并不现实。
邻里街坊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生活无事,百无聊奈的妇女们需要生活的调剂品,隔壁家出轨在外面玩女人的表面老好人,对街背着老头偷汉子的家庭妇女,就连杜清河的那个赌博欠债的家庭暴力者后爹也是她们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