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杜清河走过那昏暗的街巷时,那些坐在裂着缝的石阶上正在摘着菜的女人们都会暗暗地瞥他几眼,企图在他□□出的皮肤上找出一些新的谈资,这个家庭的悲剧已经成了她们无聊生活中的乐趣,至少她们觉得,这让她们平淡无奇的生活有了一丝色彩。
而姜离及她所乘坐的车如今也变成了这其中的一员。
姜离坐在车上,摇下车窗,看着杜清河的身影消失在黑黢黢的深巷中,走进频临倾覆的危楼。
救赎并不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因为偶尔会遇到露出牙齿的毒蛇,不仅不会得到报恩,得到的反而是以德报怨的悲剧。
此时,姜离无非也是在做赌注罢了,至少此时的反派boss还显年幼,言语行为中远没有以后那么老练深沉,心里依旧还存着某种希望,得到救赎的希望,而且姜离她可不是几百年后捡到装着恶魔瓶子的人。
在车窗被摇下时,那些观察已久的女人们都纷纷伸出了头,挎着菜篮子在不远处打量着。
他们已经半个月每天晚上都看见平河路巷子里的那户人家的小崽子从这辆车上下来,这在这片已经成了新闻,她们有人回家查过,这车可不便宜,几十万的车,在他们心中可是他们一辈子才可以赚到的钱,有人猜测,杜家的那小子可能是榜上了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不过,想到杜家的那个男人,又不禁心里暗诽,找个有钱的又怎样,门不当户不对,这年头,什么都说不准。
再多的猜想也只能是嘴皮子功夫好,姜离看了眼周围不停瞥眼望过来的目光,皱了皱眉头,摇上了车窗,正准备对前方的司机说走时,就目光一凝,看向不远处。
远处来了一群人,领头的穿着黑西装,夹着公文包,看着像个普通的上班人士,可身后的跟着的一大群流氓地痞似地人物却说明不是那么一回事,周围的人统统避之不及,等人走了老远后,姜离才听到一嗓门大的女人摇头叹道,估计又是去杜家的,造孽哦。
半个多月,姜离并未对杜清河伸出援助之手,只不过是她觉得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人间无,就好比绝处逢舟,在绝境之中所得到的救助会让人记得更清楚也更深刻,不到关键时刻,她并不想出手。
但现在,姜离看了看消失在巷子口的那一批人,眉头微皱,想起杜清河这几日疲倦的神情,便有了结果,她不由好笑,这人就是想得太多,如果杜清河主动提起这事,以姜离的身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现在,两人都在钓鱼,都想做哪执杆人,反而是苦了他自己。
想再多也无益,远去的那一行人中不乏凶恶之辈,姜离想想杜清河那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身体,心中也不由担心起来,可别真出了什么事,她后悔都来不及。
她对着前方的司机吩咐了一件事,等人下了车,又坐了好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姜离才抬脚向巷子里走去。
外面的天气越发冷了,冬天来得很快,温度降得让人有点触不及防,下了车后,冷气直从衣领子灌进,姜离打了个寒颤,眉头紧锁起来,走向巷子里的速度却是加快了不少。
冬天真不是让人喜欢的一个天气啊。
巷子口走进去的第一户人家就是杜家,门口站着两个人,倚在门上,抽着烟,白烟顺着凌冽的寒风呛入鼻道,冰冷呛人。
姜离直直地走了过去,在门口两人带着打量的目光面色平淡的跨进了院门,刚走进几步,就被两人拦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人看向姜离,“你是这家的?”
姜离摇头。
夹着烟的男人,嘴角撇了下,看向姜离的目光到有点新奇,也许是为其明知前方有麻烦还往里面钻的行为。
“小姑娘,你有事明天再来吧,主人家今天可没时间招待你。”
姜离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说话的男人,半晌后,眼角瞥到了门口的黑影后,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另外一个男人不耐烦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踩了下,吐了口唾沫,直接上来就要拿人。
“秦子,你跟她说那么多干嘛,直接轰出去得了,妈的,这大冷天的,冻得老子脚底板都是疼的。”
还没抓到人,里面屋子里突然传来家具的破碎声,还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几人一惊。
两个守门的人对视一眼,“咋还打上了。”
姜离则在响声后就冲了进去,两个男人一惊,赶紧上手去拦,却被后来的司机制服在原地。
姜离冲进去时,屋子里面乱的很,等看清楚里面的场景时,她也不由一愣。
杜清河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水泥上,身上满是凌乱的脚印,漆黑的发丝上裹满了灰尘,掩盖住苍白的面孔,露在外面的唇上沾着鲜红的血迹,红的耀眼,一时间,姜离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她的心猛地一紧。
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脆弱地姜离一时之间竟无法把他与那个日后阴戾深沉的大BOSS联系在一起。
怔愣只是眨眼间,在那个邋遢男人再次踹上杜清河的时候,姜离冲了上去,在这一刻,不可否认,姜离有一瞬间是自责的,她把这当成游戏,却忘了杜清河的身上流着的血是热的,再怎么说,他并不是一个NPC,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是一个世界,有万万人生长,万万人又死去的真实世界。
杜清河倒在地上,侧着脸,纤细青筋涌现的手无力地搭落在水泥地上。
“杜清河,你醒醒,杜清河?”
男孩儿嘤咛一声,睫毛颤动,恍惚地睁开眼睛,一片血色中,看见眼前带着担忧神情的姜离,只感觉脑袋浑浑荡荡,来不及说些什么,又昏睡了过去。
第6章 假面的吟唱(五)
这还是姜离第一次看见如此脆弱真实的不堪一击的杜清河,以往再怎么示弱,都会让姜离感受到他脸上戴着的厚重的假面,表面吟唱着春风,心里暗涌着寒流。
只是这次,倒在地上的男孩儿骨骼纤细的像要迎风而段,面上苍白如冷玉,微抿的唇角愣是让人感觉到主人的最后一点自尊后的坚强,像是被揭开了一层纱布,瞥见幕下真容。
“哪儿来的丫头!”
身后传来男人的暴怒声,姜离听了眼中冷光一闪,把杜清河缓缓地放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后,附身随手捡了一根不知道是哪个家具上的部件,转过身便向后扔去,不可否认,她这一瞬间是绝对的迁怒。
只要想到身后的人此时不复平时心机婉转,此时无力地躺在座椅上,姜离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她突然想起她的情感师对她表示过的担忧,任务者在进行任务中总是会被目标出色的外表或温雅所迷惑,进而产生一种爱恋,情感师通常称这种现象为斯德综合征。
姜离现在只是一名刚通过实习期的新人,显然更容易产生这种心理,在这个世界中,任务者对目标了解至细,他们会研究目标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瞥眼。
姜离却是一直谨记在心,但她对待这种情感却没有抵触,是因为她知道她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她的骨子里流的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理智,毕竟没有那个任务者会为了目标而放弃他们的生命,因为时间在他们身上停滞,只有当他们厌弃这一切后,才会如此,就如在光下会灰飞烟灭血族一般,他们会像扑火的飞蛾。
面前的男人传来哀痛声,倒在地,被姜离打伤的手指流出殷红的鲜血,倒在地上骂骂咧咧,不堪入耳,姜离看着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她看向缩在一侧怀中护着一个小男孩儿的女人,再想想此时身后没了知觉的杜清河,对比分明,姜离不明白,两个人不都是其骨肉吗,怎能如此差别之大,终其原因,终不过懦弱二字。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一家却是连牲畜都不如了。
那个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人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着,心里也止不住的叹晦气,看来今日的债务又是收不回来了。
姜离没理站在一旁打量的一群人,把站在门口提着一白色纸袋的司机喊了过来,从袋子中抽出了几张钱扔在男人的身上,“医疗费”,扶着杜清河就准备走,说实话,这群人就是一群吸血虫,她就算考虑到杜清河的未来也不应该去养着他们。
最好的办法是怎么让杜清河甩掉这一家子人,要不然,这一泥潭,他永远也挣扎不出。
显然男人并没有觉悟的思想,他目光一闪,手里攥着几张沾了血的纸票,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冲着旁边的西装男子喊道,“王哥,王哥,你向她要钱,她可是我家小崽子的女朋友,家里有钱的很,不缺我们这几个钱的。”
姜离充耳不闻身后的叫喊,扶着杜清河走出院门,也没有人跟上来。
干这一行的不可能是笨蛋,姜离身边的男人一看就是练家子,那个王哥一看就是精明之辈,要不然不会从头到尾只做观望姿态。
把杜清河搀扶到后座上,姜离坐在旁边,端详起男孩儿的脸。
嗯,睫毛在颤,虽然身上的肌肉尽力在放松,但偶尔的紧绷还是透露出此时人已经明显是醒来有一段时间了。
姜离放在杜清河身侧的手一顿,缓慢地移到男孩儿的脸侧,细细地摩挲脸颊两侧的颌骨,眼帘低垂,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男孩儿的目光若有所思。
车内很安静,没人说话,杜清河在昏昏沉沉中,感觉一只手在轻轻地撩拨着自己的头发,很温暖,指尖却是在自己的脸颊上来回摩挲,像在抚慰一只受伤的波斯猫。
他渐渐地却是产生了睡意,车内很安静,前方的暖气开着,他都能感觉到侧方吹来的一阵阵暖意,在经历一阵那样不堪的事后,在这般温和的环境待着,他开始还潜意识的有一点防备,然而生理上的疲惫席卷而至让他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也许杜清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姜离的信任比自己想象中的高。
途中姜离给姜母的秘书打了个电话,随便编了个理由说今晚有事,就不回别墅。
到了公寓,杜清河还未醒来,头枕躺在姜离的腿上,柔顺的黑发服帖的在耳侧,嘴角放松,微微勾起,浓密的长睫毛使眼睑下的黑眼圈看的也不是很明显,面白如玉,瞧着格外脆弱。
车停靠在林荫道旁的树下,树冠的阴影遮住了透射过来的阳光。
姜离对转过身的司机贴在嘴唇处比了比手指,示意不要吵醒还在睡觉的杜清河,一时之间,车内安静地只听见几人的呼吸声。
任务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就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无时无刻都在真实与虚假中徘徊,最后连他们自己都会相信这是真的,从而精神崩溃。
这也是姜离她们部门人少的原因,每过个几十年,总要疯魔几人,男的倒还好点,女的精神稍微薄弱点,撑不过三个世界就会被下禁令禁止再次进入世界。
等到天色微微暗,姜离轻轻地晃了晃杜清河的胳膊,唤道,“杜清河,醒醒,我们到了。”
几声后,杜清河才醒了神,只感觉到身上各处都是酸痛,止不住地嘤咛几声后才发现车窗外的天色很暗,只看得见影影绰绰的灌木丛。
头下枕着的腿隔着薄薄的牛仔布料仍让他感觉到散发着的热意,暖暖的,不像眼前这个无时无刻面色都很高傲的大小姐。
杜清河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很快又放松下来,撑着椅子背坐了起来,抿起嘴唇,看了眼姜离略显僵硬的细腿,面露不好意思,“你应该叫醒我的。”
姜离却不是很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淡淡一笑,轻略过了这个话题,“才到不久。”
暗地里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已经发麻的腿,尽量地不着痕迹。
“走吧,上去吧,估计医生在上面等了一段时间了。”
这时杜清河发现,也许这个女孩儿只是面冷心热,哪怕她因长时间充血的双腿而走路的姿势微微怪异,脸上的神情也未显痛色,她好像不屑于用这些微小的细节来挣得一个人的另眼相看,在这一点上,她比任何人都强过了许多。
上了楼,杜清河就看见公寓门外站着一个人,一身休闲服,垂着头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手机,身体斜靠在光彩四溢的黄花纹大理石墙上,手低垂在裤侧两旁,双腿微微弯曲,后背微弓抵靠在泛着光的墙壁上。
察觉到两人的到来,男人抬起头,身子微正,看见姜离身后的杜清河不由面上带着打趣,“这段时间你叫我的次数可赶上几个月了。”
姜离并不准备接受男人的调戏,面上冰冷,像没听见一样,转过头去对杜清河说,“这是我的私人医生,等下让他为你检查下身体。”
想了下怕杜清河多想,又加了句,“他这人没个正行,你别在意。”
这话已经有点出乎姜离原主苏琪的性格了,显而易见的带了些关心,却是让杜清河心里一顿,苍白的面上却是嘴角微勾,浮起淡淡的了笑容,和气下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姜离显然不太理解男人的性格,男人心仪的对象面前,在碰见比自己优质的男人时,会忍不住的像开了屏的孔雀,展示自己所有的绅士与优雅,隐藏在一笑一话里的意义就更是令人深思,尽可能的争夺雌性的吸引力。
更何况,从两人的谈话中,杜清和总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
第7章 假面的吟唱(六)
“杜清河,你不知道我正在追求你吗?”
几天后,姜离站在阳台上看向窝在摇椅上侧着头的男孩儿说,一脸无奈。
杜清河翻书页的纤手一顿,在灼白的太阳光下可见隐藏在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依稀可以看见跳跃在上面散发着点点白光的绒毛,神色却仍是不为所动。
尽管知道BOSS有一部分做戏的嫌疑,姜离现在心里也不由暗暗磨了磨牙,恨某人恨的牙痒痒。
几天前,家庭医生检查好杜清河的身体后,离开房间前,还不忘对着两人吹吹风,脸上带着一种小孩子家玩闹的笑意嘲讽一番后,语不死惊人的说了句,“苏琪,你当年给我的情书我可还留着哦。”
直到那时,姜离才猛然的从旮旯角里翻到了一段被尘封在深处的记忆片段。
初一时期,那时候班里流行情书,而那衣冠禽兽刚好又长着一张不错的脸蛋,风流中的英俊,一身的骚气和荷尔蒙引得那时候的苏琪春心萌动,说实话,那时候的苏琪也只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哪里禁得住着那禽兽的诱惑,于是在某个晚霞天怀着一颗揣揣的心映着漫天紫色的红绸带就递了包裹着蝴蝶结的情书,但毕竟某人还没衣冠禽兽到染指未成年的地步,结果可想而知……
但这件事情已经成了苏琪自认为人生中最大的黑历史。
姜离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公寓接待那医生的表情就忍不住扶额,她那时候对杜清河关心过度反而忽视了一些其他的事情。